爱,才是亲情的唯一契约
2020-10-27安一心
安一心
1
“不把你二姐送人,你还有机会出生吗?”当妈妈又一次旧事重提时,我不满地回呛一句:“谁稀罕生出来呀?有经过我同意吗?”
“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妈妈笑着捏我的脸,我厌恶地闪身走开。从小到大,我最反感听到的就是送走二姐是为了生我,好像二姐那不幸的人生都是我造成的。
我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反省过,造成二姐不幸的正是他们自己重男轻女的陈旧观念。我对父母心生埋怨,我的出生,是我本人该负责的吗?可每次路途遥远地赶去二姐家看望她,看见她艰辛地劳作,贫瘠的生活,还有那双粗糙的双手时,我的心里会涌起无以名状的难过和酸楚。
二姐出生才半年,就被父母、爷爷奶奶一致决定送给边远山村那家结婚多年无儿无女的亲戚,她的名字也从“罗玉华”变成了“林招弟”。
我时常觉得,二姐现在这样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2
二姐被送走时,大姐7岁,已经懂事的她知道有人要来家里抱走二姐。那天,大姐早早地就躲到外面,等到了天黑才回来。我不知道当年大姐是害怕自己被人抱走,还是害怕看见妹妹被人抱走。我后来问过她,她什么都不说,但眼中却笼罩着雾一般的忧伤。从我记事起,大姐就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话虽少但很能干,很小的时候,就能帮家里干农活,我出生后,9岁的她便负责照顾我。
二姐被送到亲戚家的第5年,她的弟弟出生了,或许是她真的“招”到了弟弟,那几年里,她确实受到了养父母的宠爱。每次她一回来,爸妈会把好吃、好玩的东西都留给她。年幼的我,当时很不理解父母为什么会对一个外人比对我还好,愤愤不平时,常会去抢她的东西,并且与她打架,把她赶出家门。我气焰嚣张地对她说:“你一个山里人,来我家干嘛?有好吃好喝的就想赖着不走了吗?”妈妈为此打过我。小时候没想明白的事,长大后我明白了,那时父母对二姐的好,或许更多的是在竭力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吧!
大姐和二姐很亲密,每次我欺负二姐时,大姐也会狠狠地训我一顿,并且告诉我,她是我二姐,不是外人。
3
我8岁那年,已经10岁的二姐在她所在的村小学读三年级,她的成绩很好。我常想,如果不是她弟弟意外溺水身亡的话,她可能会一直读书,然后考个学校,毕业后找份工作。但人生没有“如果”,自从她的弟弟意外去世,村里人都说二姐是“扫把星”,她在那个家里的地位每况愈下。缀学在家的她,每日里干着繁重的农活,大我2岁的她个头却还没有我高。
父母去看过她几次,想把她接回來让她继续读书,但她的养父母不肯,而已经知道事情真相的二姐也倔强地不肯回来。她冷漠地对父母说:“我就是一盆水,一盆早已被你们泼出门的水。”二姐愤怒的眼神和决绝的表情让父母哑口无言,无地自容。但父亲还是努力说服了她的养父母,并且出钱让她继续读书。
后来,二姐要到乡镇读初中,可她的养父母再次坚决反对,可能是不想让她和我们走得太近吧,而且二姐自己也说不想念了。但我感觉得出,她其实是想继续读书的,她的成绩很好。二姐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父母在她才半岁时就抛弃了她。我知道父母当年的行为把二姐的心伤得很深,只是我不知道,这伤口是否会有愈合的一天?
那些年,二姐很少回来,偶尔回来一次也只是吃了午饭后便离开了,无论父母如何劝阻,她都不愿意留下住一夜。我记得在我念初二时的那年春节,父母邀请二姐和她的养父母来家里一起过年,父母热情招待,但二姐始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大姐叫她时,她也故意装作没听见,我忍不住冲她嚷:“大姐叫你听不见吗?”她冷冷地瞪着我,望着她冷若冰霜的脸,望着顿时陷入窘境的父母,我怒火冲天:“你就是个扫把星!”话未说完,脸上就挨了妈妈狠狠的一记耳光。
大姐和父母都上前去追二姐,而她始终没有回来……
4
我以为二姐会恨我一辈子,她只是想向父母索取一点点她从来就不曾得到过的撒娇和任性,可我却那么无情地伤害了她。
“自从她的弟弟溺水身亡后,她才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于她是撕心裂肺的痛,那伤口多年后依旧还汩汩地流着血。她想过忘却往事,毕竟自她懂事后,她就生活在那里,但是她无法抚平内心的折磨,那种煎熬刀割一般令她痛楚,看到父母客客气气地待她如客人,她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听大姐说着二姐的事情,我的心莫名地抽搐起来,我从来没有站在二姐的角度想过。如果我是她,我该怎么办?我又会怎么做?
二姐17岁那年去了外地打工,听大姐讲,她在一家鞋厂上班。她不曾给我们家打过电话,而是时常打电话给她的养父母,我看得出来,父母一直很渴望能接到二姐打来的电话。
在大姐准备生孩子的那个月,父母遭遇了交通意外,两个人同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让马上要参加中考的我束手无策,大姐行动不便,而我又要准备考试,内心里充满了惶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回学校专心准备你的考试,叔叔阿姨由我来照顾。”我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二姐会赶回来帮忙。每天放学后,我去医院看望父母时,都能看见二姐在那忙前忙后。有一次我放学比较早,去到医院时,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看见二姐正喂爸爸喝汤,斜阳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洒满一地斑驳,温暖的霞光照在二姐身上,她微笑着,神情淡定,父亲慈爱地望着她,眼角濡湿。那温馨的画面,时常浮现在我脑海,仿佛二姐从来就不曾离开过我们。
5
那次是二姐在家里住得最久的一次,她每天早起煮饭,轮流给父母按摩,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偷偷地对她说:“二姐,谢谢你!”她羞涩地笑着说:“说什么谢呢?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说完,可能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眼中闪过了一抹稍纵即逝的黯淡。
“是吧?小弟!”二姐说完匆匆地离开了,只是在她转身的瞬间,我再次发现她潮湿的眼角。“有种流泪叫喜极而泣,她是太开心了。”大姐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上高中后,二姐又到外地打工了,不过她会时常打电话回来,二姐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未来会更美好。看到父母接完二姐电话时那眉梢荡漾的笑意,我知道,二姐已经选择了原谅,大家已经释怀了。
二姐也会时常给我写信,她在信中说:“我们从小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我终究是你二姐,我相信命运是可以靠自己努力改变的,我不会轻易妥协……”信的最后,泪痕斑斑,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我仔细辨认后,还是看清了最后一句话:“爱,才是亲情的唯一契约!”
编辑 赵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