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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到死丝不断
——缅怀人民空军创始人刘亚楼司令员

2020-10-27

福建党史月刊 2020年10期
关键词:刘亚楼航校空军

林 虎

有缘初识刘将军

大诗人李白有诗云:“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诗词充分表现了李白对韩愈的仰慕与崇敬。第一次见刘亚楼将军时,我也是这种心理。至今回忆起来仍如眼前之画,历历在目。

1946年3月,酝酿已久的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在辽宁通化成立。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创办的第一所航空学校,我有幸被选到该校学习。内战全面爆发后,东北战局日趋紧张。是年11月,航校北迁至黑龙江兴凯湖畔的东安。

其时,天寒地冻,大雪封门,机场跑道无法清扫,条件异常艰苦。加上饮食、被服供给困难,全校同志只能吃高粱米,啃窝窝头。这是航校最困难的时期,飞行被迫暂停。就在这时,“东总”一位重要人物要来检查慰问,他就是参谋长刘亚楼同志。

那天,刘参谋长戴着黄呢军帽,身穿黑色皮衣,腰束武装带,脚蹬黑色皮靴,骑一匹黄色的东洋马,目光逼人,十分帅气。他带着十几名干部到了我们飞行队楼下,就叫我们集合、站队。他看着我们说:“你们自己看看,这可不像我们的空军战士,倒像一群胡子!”言辞很是严厉。

我和战友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禁扑哧一笑。我们有的穿着伪“满洲国”军服,有的捂着老百姓服——黑棉袄加宽裆裤,真是有点像“胡子”(东北人称土匪为胡子)。但我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毕竟有客观原因嘛。

“报告!”我斗胆站出来说道,“首长,后勤没跟上,工作难以开展。”

“你叫什么名字?”刘亚楼同志有点惊讶地问我。

“报告首长,我叫林虎!”见参谋长没生气,我信心足起来。

年轻首长没有再发火,反而肯定:“嗯,你说的是实话。总部立即安排后勤给你们发新装。我军第一批飞行员,就得有个新气象!”

接着,刘亚楼同志开始了他的简短讲话。

“同志们,条件没跟上是实情,我们一步一步克服。当年贺龙老总闹革命,两把菜刀起家,创建了红军;今天,你们用破铜烂铁创建航校。我们是共产党人,我们一定能把自己的空军建设起来。”他的讲话使得全校同志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这一天,我深深记住了刘亚楼同志。

1947年9月,“东总”对航校的领导班子作了调整,任命刘亚楼参谋长兼任航校校长,进一步充实和加强了航校力量。这样我们和刘亚楼同志见面的机会就多了些。

受命筹建“飞行兵”

三大战役结束后,大局已定,国民党残部呈土崩瓦解之势,相继退守台湾。根据当时国内外形势,1949年7月初,毛泽东主席找刘亚楼同志等人商量,要以东北老航校的干部学员为骨干,以自力更生为主,争取苏联政府的援助,加快人民空军的建立,以便能组成一支有作战能力的空军,掩护陆军渡海,准备明年夏季解放台湾。

为此,中央军委决定设立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部,并于1949年10月25日正式任命刘亚楼同志为空军司令员,肖华同志为空军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王秉璋同志为空军参谋长。11月11日,中央军委致电各军区、各野战军: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部正式成立。

人民空军成立之初,其规模、技术、设备、力量等诸方面都是相当薄弱的,但任务却十分艰巨:一方面要急切加强自身建设,一方面要抵御频繁窜入大陆的美蒋飞机。尤其是朝鲜战争爆发后,空军更是承担了护卫祖国海空和入朝战斗的双重重任。

1952年3月8日,刘亚楼将军(右1)在北京西郊接见新中囯第一批女飞行员。

刘亚楼同志做事雷厉风行,根据中共中央要以最快的速度建立一批航校、加快人才培养的要求,立即集中力量投入新航校的筹建工作。1949年10月6日,中央军委批准了创办6所航校的方案,空军随即召集准备到所有航校任职的领导干部,召开了第一次航校工作会议,并提出了“一切为了办好航校”的工作方针。在这次会议上,刘亚楼同志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同志们,解放台湾和沿海岛屿急需空军,党中央毛主席殷切期望空军培养战斗飞行员,越快越好,越多越好。因此,你们受命开办航校,要只争朝夕,一天一小时也不能后拖……12月1日必须全部开学。”“困难即使像高山,我们也要横下一条心,把它搬走。困难即使像海一样深,我们也要迎着风浪上,把它填平。有铮铮铁骨的共产党人,应该有勇气有魄力,创造世界空军建军史上第一流的速度。”

为此,各航校采取速成的办法培训空、地勤人员,并在1950年一年内三次扩大了航校培训的规模。到1953年底,空军航校共培训出飞行员5945名,机务人员2.4万余名,军事、政治、后勤干部1396名,为抗美援朝、打击国民党空军窜犯创造了条件。

刘亚楼同志对空军要求严格,有时近于苛刻挑剔。例如打扫卫生,他戴着白手套翻箱倒柜摸,容不得半点灰尘,做得好的他当场表扬,做不好马上批评,毫不客气。那时,我们这些当师长的,做事谁也不敢有半点马虎。现在看,空军作为一个现代化的技术复杂的军种,要求必须严格。刘亚楼同志的严格要求和严谨作风,是反映了空军的特殊规律的。

除了严谨治军,刘亚楼同志还对我空军打击美蒋窜入大陆的敌机一事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这突出体现在组织领导打U-2飞机上。我导弹部队从1959年9月起先后击落5架U-2飞机,大大打击了美蒋的气焰,大长了我军威风。此中,作为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同志功不可没。

铁面将军亦有情

刘亚楼同志是我所接触过的高级将领中,最具突出鲜明个性的一个。他事业心非常强,干工作热情高涨,对革命事业忠诚不二、鞠躬尽瘁。当然,不能说没有他我们空军就建不起来,但无法否认,他确实为空军初创组建作出了重大贡献。例如,“在陆军的基础上建立空军”这一正确的方针,就是他向中央提出来的。

刘亚楼同志敢作敢为,敢下决断,但又不蛮干,注意学习,勤于动脑,善于思考。他身上总带个小本,每个师有几个教员、飞行员,有几架飞机、什么情况,都清清楚楚。记得20世纪60年代打美国无人驾驶飞机,我们的歼-6最高能飞17500米,而无人机可飞18000米以上,我们的飞机追着追着就拿它没办法了。刘亚楼同志几次把我和一些同志叫到北京去,提出一个“甩上去”的战法,就是精确计算好无人机的航线,我们飞机预先设伏、加速,在敌机到来的一刹那,冲过最高升限开火的战法。我和一些同志反复研究后认为可行,最后真的干掉了无人机。刘亚楼同志作为一个军种的司令员,亲自和我们研究飞机在空中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工作确实非常深入、具体。

表面上看,刘亚楼同志似乎有点霸道——在空军,他当家,说了算。但是,他并非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他骨子里对人非常关心。比如那时空军党委提出师以下部队“全面工作由党委书记当家”,飞行干部要把主要精力用于干部训练作战上。刘亚楼同志特别强调要扶持我们这些年轻的飞行干部。有时训练摔了飞机,飞行干部压力很大,他总是先批评后安慰,再鼓励你总结教训,振作精神好好干。每次到部队来,他都要去看望飞行员、地勤人员,甚至为了让夜航大队休息好,连宿舍应挂什么颜色式样的窗帘他都亲自过问。

1954年,朝鲜战争一结束,空军决定调我到驻广州的空十八师当副师长。那时东南沿海的空中斗争非常尖锐、复杂,美蒋的飞机频繁地到大陆来撒传单、丢炸弹、投放特务、实施电子或照相侦察。我到广州时,十八师这个部队在昼夜间复杂气象条件下基本上不能作战,空中防御非常薄弱。而台湾恰恰是把这里的防区,即广州、珠江口、汕头、粤东这一带完全当作他们自己的空域,每天随便进出,旁若无人,就像一大群狐狸每天在猎人的门口窜来窜去,知道你没本事逮到它,干气你。我的任务就是必须尽早扭转这样一个被动局面,把国民党飞机彻底赶出大陆去,不许他们再进来。

这当中有一段小插曲:1954年底,毛泽东主席要到广州视察,刘亚楼同志考虑一定要确保主席的安全,下决心调最强的部队,即参加过抗美援朝驻鞍山的空一师到广州,同我们十八师对调,我们到鞍山。这个决定等于说我们十八师不行嘛,对部队刺激很大,好多人闹情绪,想不通,讲怪话:“抗美援朝吃香蕉(到南方),保家卫国吃苹果(到北方)。”后来,刘亚楼同志搞了个安抚政策,让十八师到鞍山接收苏联一个师的装备。总算有个任务了,大家情绪稍好一些。

毛主席在广州期间,国民党飞机猖狂照旧,先是轰炸了汕头港口,炸沉一艘运橘船,海面上漂的满是橘子。又到广州上空来飞夜航,搞得我们很紧张,有一天晚上打了好几回高炮。主席一向幽默,说:好,就得经常搞搞演习嘛。

毛主席回到北京后,刘亚楼同志又把我们同空一师对调回去。我认为这次是个很好的激将法,应乘机疏导部队情绪,把训练搞上去。

广州一带有个特点,一年365天,绝大多数为复杂气象,只有台风来到之前,有一两天的好天气。常人叫“好天气”,其实也有五六分云。飞复杂气象,既无教材也无教员,完全靠自己摸索。我先飞,包一架教练机,有了经验再培养几个教员,滚雪球似地逐步扩大。我们的师长王定烈说:“地面上的、行政上的事你都不要管,你就管飞,放手飞,一门心思飞,摔了飞机我去做检讨。”训练很苦,我用了一年多时间,首先培养出一个全天候能飞的大队,十几个人,开始战斗值班,其中就有赵德安。

刘亚楼同志来检查,临走留下一个“好”字。他的特点是,一般不说“好”,也很难让他说“好”。但你真要做“好”了,他一定会说你“好”。得到他的赏识,可不容易。

刘亚楼同志极富雄才大略。学习毛泽东军事思想,最早是他提出,从空军开始的。他结合战例亲自讲课。他讲课也很有特色,不是坐着讲,而是背着手,在台上走过来走过去讲,讲我们空军应该如何运用毛泽东军事思想,非常实际,非常精辟。系统地进行军队的理论建设、基本建设,空军开始得也比较早。20世纪50年代,刘亚楼同志就调了一批精兵强将,制定训练大纲、战斗条例、飞行条例,他几乎天天过问,一字一句修改。很多东西,今天看仍然适用,一点也不过时。

用辩证唯物主义观点看,毛主席当年挑刘亚楼同志来组建空军,人选得非常准,非常对,他无疑是我最为敬佩的老红军出身又最具现代意识、科学观念的高级将领之一。

可惜天妒英才,1965年5月7日,刘亚楼同志因患肝癌晚期,在上海不幸英年早逝。噩耗传来,人民空军顿失栋梁,全军为之震痛。记得他临死前两天,我们去看他,他人已经不行了,但还躺在床上艰难地修改歌剧《江姐》的歌词。他把“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一句改成了“春蚕到死丝不断”,其情其景,在场的无不慨然泪下。如今,人民空军已经发展成一支强有力的国防力量,抚今追昔,我们更加缅怀刘亚楼同志——我军一位果敢机智的杰出将领,一位率先垂范的领导,一位有血有肉、感情丰富的师友。安息吧,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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