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刘亚楼校长
2020-10-27阎明复
阎明复
上世纪30年代末,刘亚楼将军受中央委派,前往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而后参加了苏联卫国战争。刘亚楼将军精通俄语,回到我军后曾将苏联红军的《参谋条例》等译成中文。他深知翻译人才的重要性,所以解放战争期间在繁忙的“东总”参谋长任上还主持成立了培养部队翻译的翻译班,全称是“东北民主联军司令部附设外国语学校”,调集已到东北解放区的原延安俄文学校的老师和学员担任教职工作,并请来著名翻译家、教育家王季愚和赵洵主持学校的日常工作。
学校位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马家沟,坐落在日伪时期日本女子高等学校的红楼里,环境优美,绿树成荫,被誉为“万绿丛中一点红”。我是1947年8月15日踏进校门的,刘亚楼将军的夫人翟云英正好也在我们三班,班长傅也俗让我同她结成互助组,同窗学习了一年多。她就住在我们学校对面的总部宿舍,每天早来晚归,坚持学习,毫无高级将领夫人的架子,很快就同我们打成了一片。
随着解放战争的顺利推进,学校承担的培养俄文翻译的任务不断加重,规模也日益扩大,我们就搬到南岗的原伪满医科大学的校舍,升格为高等学府,改名为“哈尔滨外国语专门学校”,简称“哈外专”。东北野战军(第四野战军)进关后,学校改由东北局领导,学生们脱下了浅黄色的军装,换上了黑色的干部服。
我们在校学习时,东北解放战争尚处于敌强我弱的相持阶段。学校由东北民主联军司令部直接领导,刘亚楼参谋长亲自兼任校长。学校属军事院校,学生胸前都佩戴“东北民主联军”的胸章。刘亚楼校长很关心学生的成长,在东北民主联军一下、二下江南作战凯旋后,他都亲自到学校来给全校师生上课,有声有色地讲述指战员们如何冒着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在风雪交加的日子里昼夜兼程,捕捉战机、英勇杀敌,讲述林彪司令员指挥部队的情景。刘校长还讲了司令部的工作人员如何艰苦奋战,珍惜一纸一笔,就连铅笔用得只剩下一个烟头儿那么长了还舍不得扔,用纸卷起来继续使用。他教导我们对革命必然胜利要满怀信心,要以东北民主联军指战员为榜样,为了人民的利益不怕牺牲,不怕困难,刻苦学习,精益求精;要我们爱惜公物,绝不大手大脚,铺张浪费。刘校长的教诲始终牢记在我们心中。
此后,刘校长还给我们上了极其生动的一课。学校在马家沟时,和民主联军司令部办的参谋训练班同住一幢大楼。我们经常一天到晚地朗读俄语,参谋班被吵得不得安宁,个别学员就发牢骚,说翻译班的学生一天到晚“放洋屁”。这些话传到我们耳朵里来,又反映给了刘亚楼校长。于是有一天,他把两校学员集合到大礼堂里训话。他说,你们参谋班的学生说他们翻译班的学员“放洋屁”,你们学的《参谋条例》还是我“放洋屁”放出来的呢。接着,刘校长又对我们翻译班的学员们说,讲你们“放洋屁”,你们就闹情绪,这也太娇气了吧,国民党反动派骂我们共产党青面獠牙,我们不也照样闹革命嘛!刘校长语重心长地对我们两班的学员讲,参谋班的学生是老大哥,要关心照顾翻译班的小弟弟;翻译班的同学更要尊重参谋班的同志,他们都是经过战争考验的指战员;你们要互相团结,努力学习,掌握建功立业的本领。
我于1949年冬毕业后,被分配到全国总工会工作,虽在北京,但六七年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已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员的刘亚楼校长。1957年春,我调到中央办公厅翻译组,在一些正式场合远远地看到过刘校长,但也不敢贸然地同他打招呼。当年7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有幸亲耳听到了刘校长的声音,了解到他如何镇静地指挥苏共中央代表米高扬乘坐的专机,避开徐州地区上空的雷雨区,安全地降落在北京西郊机场。
那是1957年7月5日,苏共中央领导人米高扬受赫鲁晓夫的委托乘专机赶到杭州,向毛泽东主席通报苏共中央《关于马林科夫、卡冈维维奇和莫洛托夫反党集团的决议》。毛主席等中央领导人同米高扬的谈话从5日晚7时一直持续到6日凌晨3时左右。会谈结束时毛主席的秘书叶子龙告诉我,为了保证米高扬专机的安全,空军司令刘亚楼亲自安排飞行计划。刘司令打来电话,要求转告苏联客人,徐州地区夏天多雷雨天气,飞机务必要在上午11点前起飞。我把这一情况告诉了米高扬,请他早点休息,他同意了。第二天11时左右,我来到米高扬的住所,他还在睡觉。大家只好等着。下午1点,米高扬起床吃过饭后来到客厅,当地的针灸医生应其要求给他进行了治疗。这时快两点了,我陪米高扬急急忙忙去了机场。
米高扬的专机伊尔-14起飞不久,天气突变,乌云翻滚,扑面而来。飞机颠簸得很厉害,连茶几上的热水瓶和水杯都跳了起来。我们的领航员来报告说,刘亚楼司令员正在北京的南苑机场和机组对话,要我到驾驶舱去,必要时做翻译。我走到驾驶舱,就听见刘司令用流利的俄语大声责怪机组为何这么晚才起飞。他指挥机组向天边亮的方向飞行,绕过雷雨层。于是,我们的飞机先是向西安方向飞行,然后再往北京方向驶去,经过艰难的飞行,终于平安到达北京。原定降在南苑机场,因北京地区也下起了大暴雨,临时改降在西郊机场,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从南苑赶到西郊机场前来迎接。在迎接的人群中,我没见到我们敬爱的老校长。这次飞行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如果没有刘司令员胸有成竹、沉着镇静的指挥,我陪同米高扬乘坐的这架苏联专机贸然闯过雷雨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老校长早已离开了我们,但是他的高大形象,对我们的谆谆教诲,连同他为国家创建的卓越功勋,将永远铭记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