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忠骨满腹柔肠：“铁面水官”一路风雨一路铿锵

黄长松

蒋志刚，湖北省孝昌县水利和湖泊局副局长。扎根水利基层38年，被当地人称为“水利活地图”。他先后当选为湖北省第九次党代会代表，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全国水利系统先进工作者”“全国劳动模范”。2016年12月12日，蒋志刚家庭获评第一届“全国文明家庭”，并受到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的亲切接见。

2020年夏，湖北省孝昌县遭遇百年难遇的洪涝灾害。蒋志刚扎根一线，不眠不休整整奋战了两个多月。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在一线战斗了一辈子的钢铁之躯，不但扛着一方百姓的安危，也同时扛着他那个来之不易的“中国最美家庭”。

他的身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家庭？这家人又经历了什么？

家有脑瘫病儿，苦难在左担当在右

2020年7月16日，湖北省孝昌县暴雨夜袭，澴河水位暴涨，超过警戒水位76厘米，随时有溃堤的危险，威胁着下游10万余人的生命及财产安全。在澴河孝昌段巡堤的蒋志刚一夜未眠。他组织数千名干部群众，积极应战，全力抗洪抢险。

凌晨2点，蒋志刚接到大儿子蒋庆的电话：“爸，你什么时候回来？”蒋志刚匆匆告诉儿子，今晚肯定回不来了。蒋庆叮嘱父亲：“天黑雨大，一定要注意安全。”儿子几句简单的关心话，令蒋志刚倍感欣慰。挂了电话，他冲进了雨中。

这样的不眠夜，对蒋志刚来说是家常便饭。鲜为人知的是，这样一个在一线战斗的钢铁之躯，背后还有一个特殊的家庭。刚才那个打来电话的蒋庆，是蒋志刚妻子31年前生下的脑瘫儿。

1961年7月13日，蒋志刚出生在湖北省孝感市孝昌县白沙镇白沙村。兄妹5人，他在家排行老二。1979年9月，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湖北省水利学校。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孝昌观音岩水库工作。1984年，他与官小灵结婚，官小灵是孝感市医院的一名护士。婚后，蒋志刚在孝昌县，妻子在孝感市区，两人一直分居。其间，蒋志刚到武汉水利电力学院深造，攻读了水利工程管理专业。1989年10月，官小灵在孝感市第一人民医院生下儿子蒋庆。

这本该是全家高兴的事，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蒋庆出生时不顺利，被送到孝感市中心医院抢救。最终，孩子的性命保住了。可3个月后，夫妻俩发现儿子发育不正常，就带着孩子到医院求医，被诊断为痉挛性脑瘫。夫妻俩如遭晴天霹雳，蒋志刚崩溃了。

儿子的病让这个家从此告别了正常世界。他们几近疯狂地带着孩子四处求医。很快家里的积蓄就用光了，他们不得不向亲戚朋友借钱。

1991年，蒋志刚调回了孝感市区，结束两地分居。此后，他开始在网上查找治疗脑瘫的民间偏方。他每天扶着儿子在康复架上练习走路，可蒋庆的头颈及四肢不由自主地扭动，康复训练收效甚微。几年下来，夫妻俩筋疲力尽，借来的钱也花完了，可儿子的病情却不见好转。

蒋庆到了三岁，智商略低于同龄的孩子，身体功能发育几乎处于停滞状态，连最基本的坐立能力都没有。夫妻俩一次又一次抱着儿子从医院失落地回到家中，但他们不相信儿子的病治不好。

1993年，孝感撤地建市，新成立的孝昌县急需专业人才。蒋志刚提出回家乡支持水利建设，这意味着夫妻俩要再次两地分居。官小灵顿时蒙了，望着瘫痪在床的儿子，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其实，蒋志刚此时离开家，也有想暂时回避这个千疮百孔的家的念头。他作为这个家的主心骨，几年下来，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只想躲到外地，躲进自己热爱的事业中，把这个家甩给妻子一个人去面对。

妻子理解丈夫的不易，竟一个人咬牙坚持了下来。她一个人在家的日子里，既要照顾脑瘫的儿子，还要服侍多病的公婆，从来不曾有半句埋怨。

和妻子分开的日子里，蒋志刚内心没有一天是平静的。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一丝喘息的空间，是妻子用瘦弱的肩膀为他撑起来的。这个家虽千疮百孔，但妻子从没放弃过，他还有什么理由逃避。

由于孝昌县的水利建设正在关键时期，他不能离开。1993年年底，蒋志刚对妻子说：“你也带着孩子调过来吧，这个家不能让你一个人扛，还有我。”就这样，官小灵也从孝感市申请调到孝昌县卫计委工作。娘家人知道后质问：“人家都往大城市跑，你怎么往小地方走呢？”官小灵何尝不明白这一切。然而，这个家不能再分开。

水利工作十分辛苦，时常面临危险。防汛时，越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越要往外走;抗旱时，越是骄阳似火、高温酷暑，越要到现场。蒋志刚到孝昌县工作后，先后担任股长、设计院院长、总工程师、副局长，并多次临危受命。

白天，夫妻俩都要上班，他们只好将蒋庆反锁在家中，反复叮嘱他注意安全。1994年11月8日下午，蒋庆口渴，他爬到厨房去倒水喝。一下子将开水瓶撞倒，开水烫在他的大腿上。蒋庆疼得大叫，好心的邻居听到哭声后，跑到官小灵的单位找她。官小灵赶回家中，抱起受伤的儿子，眼泪飞落。她赶紧将儿子送到医院治疗。没过多久，蒋庆和奶奶在家玩时，一不小心从椅子上栽了下来，额头撞在墙壁上，撕开了一条5厘米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看到浑身是伤的儿子，官小灵忍不住哭着问蒋志刚：“以后我们老了，没精力再照顾儿子，他该怎么办？”妻子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蒋志刚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来，他们带着儿子四处求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都没有放弃过。然而，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夫妻俩心中的恐惧和压力与日俱增。

父爱诺言如金：“铁面水官”伴儿子一起成长

1994年，他们的二儿子蒋磊出生了。蒋磊活泼健康，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丝希望。蒋磊出生后，蒋志刚和官小灵仍没有放弃对大儿子的治疗。

蒋庆6岁时，夫妻俩将其送到上海市进行康复治疗。刚到上海，蒋志刚就从气象预报中了解到湖北要下暴雨。当时，枣林水库的大坝还没有完成除险加固，一旦发生迅情开闸泄洪，后果不堪设想。蒋志刚只好将妻儿安顿在上海治疗，自己连夜坐火车赶回孝昌县。

果然，一到孝昌县就下起了暴雨。蒋志刚没有回家，直接赶赴水库。他一看水位已经接近坝顶，而且长势很快。此时，闸门紧闭，旁边已经出现溃口。乱石、急流中的泄洪道，就橫阻在面前。

他一着急，猛地跳过泄洪道，打开了闸门。他的衣服被划破了，双腿也被划得鲜血直流。尽管水库水位超过了坝顶，但因为他采取了有效措施，水位缓缓下降，险情得到了控制。

没日没夜奋战了几天，等他疲惫地回到家中，妻子和儿子已经从上海看病回来了。晚上，蒋志刚睡着没一会儿，蒋庆就尿床，哭闹起来。蒋志刚心疼妻子，一个人爬起来给孩子换洗，好不容易把蒋庆哄睡着，天已经亮了，他又匆匆赶往水库巡查……

无论工作多忙，蒋志刚都会利用一切机会陪伴蒋庆。蒋庆经常莫名大闹。蒋志刚知道孩子的急躁很大程度是因为身体不适造成的，所以，他总是耐心引导。父亲的慈爱，小儿子蒋磊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他天然地接纳了哥哥，哥哥发脾气乱扔东西，刚学会走路的蒋磊，一次一次把玩具捡回来交给哥哥。哥哥在纸上乱写乱画，蒋磊拿过哥哥的画笔，教哥哥画小鸟。哥哥乱吐口水，蒋磊给哥哥拿纸巾……后来，兄弟俩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原本，蒋志刚一心只想治好蒋庆的病，从来没有想过教蒋庆读书写字。2002年的一天，上小学的蒋磊正在写作业，蒋庆竟在一旁嚷着要看。尽管他看不懂弟弟写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兴奋得手舞足蹈。蒋磊好奇地问：“哥，你是不是想学认字？”蒋庆高兴地连连点头。细心的蒋志刚看到这一幕，心里一惊，立刻拿来一张纸，试着教蒋庆识字。尽管蒋庆的双手不听使唤，但他竟然很快就学会了。蒋磊看爸爸教哥哥，便主动请缨，接过了教哥哥认字的任务。

很快，生活出现了戏剧性的转变：蒋庆在父亲和弟弟的帮助下，学会了拼音和几百个汉字。渐渐地，他开始尝试自主阅读一些书籍，性格也逐渐变得活泼开朗起来，身体状况竟然好了许多。夫妻俩带着蒋庆再次来到医院检查，医生欣喜地告诉蒋志刚，14岁的蒋庆智力发育明显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已经达到了10岁左右孩子的水平。医生分析，蒋庆的这种情况跟家庭环境有很大关系，孩子能得到爱的滋养才是创造奇迹的关键。夫妻俩当场喜极而泣。当晚，全家人开了一个非常特别的会议——放弃一切埋怨，带着孩子以最好的自己迎接未知的命运！只要有时间，蒋志刚就会推着蒋庆去逛公园，让他多接触外面的世界。蒋庆不能上学，可又特别爱学习。蒋志刚便到书店挑大儿子最喜欢的书，买回来给他看。

2003年4月，蒋志刚的母亲突发重病住进了医院。在这个节骨眼上，单位又急派蒋志刚到外地出差。几天后，等他赶往医院时，母亲已经离开了人世……

蒋志刚内疚极了，在母亲的灵前放声大哭：“妈，儿子对不起你！”没想到，蒋庆这时竟开口劝他说：“爸爸，你不要太难过，我和弟弟以后听你的话，不再惹你生气。”蒋志刚被蒋庆一句简单的安慰震惊了，他觉得自己离苦尽甘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蒋志刚没有想到，蒋庆随着智力发育，他也开始对自己有了要求。一次，蒋庆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天才指挥家舟舟的故事。舟舟是先天性愚型儿，智力只相当于几岁的小孩子。但他从小爱指挥，当音乐响起时，就会拿起指挥棒，挥动短短的手臂，像真正的指挥者一样，直到曲终。蒋庆看完情绪低落，问父亲：“为什么别人残疾了都能成功，我会不会永远是家庭的负担？”蒋志刚反问他说：“你觉得怎样才叫成功呢？”蒋庆回答：“我想成为像爸爸一样的人。”

蒋志刚决定全力支持儿子，他给蒋庆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并教他用唯一能动的右脚大拇指打字，尽管他每打一个拼音都很吃力，但蒋庆一直坚持。慢慢地，他学会了用汉语拼音打字。蒋志刚又教他简单的电脑操作，让他尝试着写小故事。蒋庆就根据日本的动漫写故事，他还自编了几万字的穿越小说。他通过电脑学习了许多互联网知识。

蒋庆慢慢对自己有了自信。蒋志刚抓住机会，让蒋庆在生活上学习自理。蒋志刚和妻子每天上班前，将零食和冷茶放在他的电脑桌旁，蒋庆饿了就尝试用脚夹食物吃，渴了就倾斜身体趴着喝水。

多年来，蒋志刚除了在工地上，剩下的时间大多往返在家和办公室的两点一线上。他的家干净、整洁、简陋。过时的家电，没有沙发、茶几，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餐桌。很难想象，这个家是水务局副局长的家。其实，孝昌建县至今，由蒋志刚主持规划的水利项目资金上亿元，但家里再困难，他也没有越雷池一步，拿权力“变现”。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拿信仰做交易。”大家都称他为“铁面水官”。

工作上，蒋志刚从来都是认真严谨，不苟言笑。但只要一说起家人，他立刻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就会红了眼睛。那是他内心最柔软的一个角落。

“最美家庭”雄起：17年人生约定开花结果

蒋志刚身上的韧劲无时无刻不在感染着两个儿子。2011年7月，蒋磊考上了湖北工业大学电子通讯专业，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蒋志刚对蒋磊说：“我也不能像有钱人家那样，给孩子买车、买房作为礼物，我只有把你平时成长过程中的点滴记录下来，作为礼物送给你。”說着，他拿出一本名叫《成长的轨迹》的书。蒋磊翻开来一看，竟然是父亲自他出生之日起记录他成长的点滴，整整6万多字。蒋磊当场就泪奔了！曾经，他以为父亲更多的精力要放在哥哥身上。没想到，自己的成长，父亲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从不曾缺席。他深深感受到父亲太不容易了。在这本手书的最后一页，蒋志刚为蒋磊写道：“你长大了要做一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蒋磊回答：“以后走入社会，我也要做一个像爸爸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弟弟的壮志凌云，也激励着蒋庆，随着年龄的增大，蒋庆有了心事：“今后父母老了我怎么办？”他不想成为家人的“拖油瓶”。他在网上看到一些残疾人创业的励志故事后，深受启发，觉得自己的手和脚不能动，但脑子是好的，可以安排别人工作。2014年9月，蒋庆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父母时，蒋志刚非常吃惊！他做梦都没想到，大儿子会有这样的志气。

2015年10月，蒋庆在父亲和弟弟的帮助下开了一家买卖旧书的网店，店名叫做“中国阿甘——蒋庆的创业之路”。他摇着轮椅去各大废品收购站收集旧书。当别人要给予帮助时，“阿甘”总会说：“谢谢，不用，我会的，我能行。”这是父亲教会他的一份自信。

2016年4月8日，蒋庆终于在孝昌工商部门办理了“庆欣磊文化中心”的营业执照。这一天，他给父亲的微信留言：“我最大的愿望是挣到钱后，买一台智能机器人来照顾自己。不给社会和家人添麻烦。”

“脑瘫哥”想真正把自己的公司做大做强，谈何容易！公司开业了3个多月，几乎没有生意。蒋庆还是咬牙坚守，不断分析原因，寻找对策。他的合伙人受不了压力走了，公司只剩下他一人维持。

蒋庆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他沮丧地跟父亲说：“也许，我跟别人终究是不一样的。”蒋志刚安慰儿子说：“不要灰心，难道身体健全的人创业就不会失败吗？做一件事情想要成功，就在于你是否比别人多一点坚持。如果所有人都要你放弃，但你就是不放弃，那你就有可能把这件事做成。当年，爸爸妈妈坚持不放弃你，就是这样想的。”父亲的一席话让蒋庆重新振作起来。他开始调整经营思路，通过发朋友圈等形式在网上进行推广。渐渐地，他的生意起死回生。终于赚了人生的第一个300元，蒋庆兴奋得哭了起来。

此后，蒋庆的公司运营越来越精准，收入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主动拿出资金资助弟弟读研读博。曾经被医生判了死刑的“脑瘫哥”，如今不仅能自食其力，还竭尽所能帮助家人，身边所有亲戚朋友都大呼奇迹。蒋家的故事也开始传播开来，感动着越来越多的人。2016年12月12日，蒋志刚家庭获评第一屆“全国文明家庭”，并受到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的亲切接见。这家人的故事还被改编成电影《爱在青山绿水间》。

蒋志刚的事业也从不曾停下脚步，他先后当选为湖北省第九次党代会代表，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全国水利系统先进工作者”“全国劳动模范”。

2018年10月，蒋磊研究生毕业后，在武汉开了一家电子公司，蒋磊带领团队开始研发一种可以帮助脑瘫患者的康复仪器。2020年5月，因为疫情，公司经营遭遇困境，蒋磊便将公司转给了合伙人，自己远赴深圳打工。蒋庆知道后，便在网上捕捉招聘信息，他找到华为（深圳）总部在招科研人员的信息后，火速发给弟弟蒋磊，并鼓励他报考。2020年6月，蒋磊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华为（深圳）总部。7月1日，他申请回到武汉分公司工作，目前年薪30余万元。蒋磊的生活和工作都安顿妥当后，他拿出积蓄，联系了北京市宣武医院，筹备带哥哥去做脑深部电极植入手术。他希望哥哥能见证一个全新的自己！

看着兄弟俩在事业和生活上相互支持，蒋志刚和妻子感到欣慰不已。

前不久，蒋庆跟父亲商量，将家中的一间房子改造成家庭档案馆，他协助管理。蒋志刚同意大儿子的想法，便将一间卧室腾出来做家庭档案馆。档案馆分为家庭成长、家庭历史、荣誉成果、医疗保险、社交旅游和家庭藏品等8大类。详细记载着蒋志刚全家的故事。

一家人都拥有了各自人生最美的风景。蒋志刚扎根基层38年，足迹踏遍家乡的山山水水。一路走来，他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他用毕生精力追行“水利梦”，用清水谱写平凡的人生！

编辑/李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