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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雨沸铜(组诗)

2020-10-26倪湛舸

山花 2020年10期
关键词:明白世界

倪湛舸

我的记忆里,他是热的

我的记忆里,他是热的,

赤裸的手臂所接触的

黑色T恤是热的,

太阳落山后他的心跳

仍然是愤怒的,

我什么都不能平息于是被点燃,

冬天来临,他还在骑

漏气的自行车上坡,

我的倒影在漆黑的河面上滑行继而

滑倒,我摔倒了越来越重,

他渐渐没有足够的热熔化我

骨头里的铁钉,

他在没有空气的地方竭尽全力地诅咒,

世界是有裂纹的,渴望着维护

而不是击穿钢板的子弹,

对他的结局我早就有所预料,

他出现并消失,“我的爱人,

我的启示,我偏离命运的努力”。

我有两只箱子

我有两只箱子,我不知

怎样才能拖着它们走下漫长的台阶,?

陌生人匆匆经过,他们叹着气、

弯着腰、揉着紧绷的脖颈和肩膀,?

去搭乘不知开往何方的地铁或长途车,?

我努力地回想曾经坐在身旁的朋友,?

想起他把手凑在嘴边呵气的模样,?

他向我描述父亲的葬礼上陌生女人?

送来的骨灰盒,他说他羡慕父亲却又?

痛恨陷入流沙般灿烂的生活,?

于是就早早地去死了,与我其他那些朋友?

一同悬挂在半空,开完花的苹果树?

结出了青得发黑的小苹果,

不会腐烂,也没有人来采摘,

我的箱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它们

这么重而世界如此的动荡,只有我错过的

那些场葬礼是安静的,只有他曾经

拉起我的手走在冰冻的河流上。

院子里竖起了一架梯子

院子里竖起了一架梯子,

爬上它,我可以去橡树上采摘流苏

形状的花冠,可春天已经过去了,

就像我的朋友们坐着秋千笑着升高

又在撕裂心脏的疼痛中回到原处。

我把梯子搭在阁楼窗口,

天黑后,从窗外望着自己的家,

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白惨惨的落地灯,

并排放着的浴缸和床,床上搭着滴水的浴巾,

堆放在浴缸里的床单揉成一团,

我想要找到自己,可我并不能同时存在于

现实和避难所。梯子是凭空出现的,

它当然能够想消失就消失,

就像我的朋友们逐一告别再也没有

随风传送的细语和啜泣落在摊开的手掌上,

夜色渐深,我想我也该准备远行,

向上或向下的路没什么分别,

云上有泥土,土的深处延展着虚无。

当歌德生为绿蒂

我已经哭累了,这太累了

以致我必须控制每月每年甚至

每一生掉眼泪的频率,你知道的,

生命必须有频率而死亡因平静而迷人,

你就像发生故障的录音机

那样重复着维特和绿蒂的故事,

你就这样控诉着我吗,

你曾经承诺在我不敢攀爬的山峰上

种植洋水仙,你没有任何财富

除了世界的背面你悄然消逝

而她痛苦地为更多孩子分娩,是的

这故事里还有她,比你更为贪婪

的爱人穿着墨绿的裙子遮挡

帐篷裂缝处的晨光,我知道在她的阴影里

你想说什么,维特和绿蒂和绿蒂,

去法兰克福的路上,

我在信笺上签署的名字是歌德

虽然我知道,他什么都不懂

却自以为能为全人类的悲哀发声。

对影成三人

这些年来,我最怕听到的词

是,明白。明白

自己做不到,明白所谓愿望的真谛

是不会被实现,明白强求的人

会活得或者死得很难看。然而又怎样,

你从来不想搞明白别人说的明白,

而她终于明白了任何人为自己的愚蠢

所付出的代价以六年为起点。

我还在同你说话而她是魔法圈外

的现实无非是因为你已经死了,

而她还在努力地把孩子们

拐带来这个没有奇迹的世界。

大多数时间我很不明白,有时候

我沉迷于数你心跳的次数,阴冷的冬天

你更努力地冲着我们紧握的手呵气,

但我也记得她在楼梯拐角处背对落日

所展现的金红色向日葵,她在胸部上用油彩

勾勒了嫉妒和愤恨和诅咒的形状。

那时候我们都不明白,我们真的什么

都不明白,因为忙于相爱。

You Dont Die Enough to Cry

雨下得很大的时候, 我琢磨

怎么把胳膊点燃, 接下来的任务是

举着燃烧的胳膊不被雨水浇灭,

我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想要飘起来逃避现实,

可我的朋友们都在大声说脂肪脂肪

你需要很多脂肪,被剝开的橘子

那样的脂肪,被车轮来回碾轧的悲伤,

继续活着的人们推着手推车里成群捆绑的绣球花

和花瓣缝隙里大声争吵的亡灵,

雨并没有停下来我喜欢和不喜欢的朋友们

死后变成了青蛙、红顶雀和神气活现的黑山羊。

火车轹身凡十八反碎身如尘

他陪我坐火车,我和他结伴同行,去未知的远方,如果不是肩并肩瞌睡,我们就一同看车窗里暗下去、亮起来、又变暗的,那些陌生的脸,还有摇摇晃晃的行李箱,更多时候我们望向窗外,城市与废墟交织,森林连接着荒漠,暴风雨总在摧毁玫瑰园,而暴风雨被玻璃沙漏所囚禁,沙漏上雕刻着透明的玫瑰。他和我都看见了并抛弃了很多,“所经历的一切都应当被忘却”是火车的名字,对,这列火车有名字甚至举止忧愁,它就快负担不起乘车人想要放下的屠刀和求而不得的明镜。他和我也许爱过同一个人,那么,我们合力赋予死去的爱人双重埋葬吧,就像是左右铁轨外无限延展的世界彼此映射。他和我也许曾经彼此相爱,那么,我们告别时,所经历的一切都应当被遗忘继而燃烧起来,这着火的车啊,这裹挟着我们化为灰烬的爱啊……

背叛者

羽毛很难保持平静,因为太轻,

我羡慕死去的朋友,他们

戴着锁链转圈,哪怕早已被烧成灰,

他们还是戴着锁链转圈,

平原上的龙卷风有绝对平静的内心,

此刻我的内心浮现出幸福,

只是这两个字,能指并非所指,

厄运的手指折断了树枝,

我该怎样创造世界才能违背现实,

我该怎样借助死去朋友的重量

去到水的深处,背叛他们曾经的告别。

天各一方

我住在离我很远的地方,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

野地里开满了高高低低的野花,

我想要走很远的路去看它们,

淡蓝浅紫和纯白的光斑,

摇晃在天空和草地之间的惊讶,

可我怕整个世界在我到达的那一瞬间消失,

就像是不配拥有的财富终究不可企及,

我并没有在说梦话,但我真的

住在离我越来越远的地方,

北方的海虚弱而温和,

南方的岛屿无论昼夜都喧嚣异常,

我闭着眼睛扔出去回旋镖,

然而没有人归来,就连我自己

都还在冰层上,耗尽整个世界都还是

覆盖不住的冰层上,滑行,

不受阻碍的悲伤能够抵达任何地方。

两间空房子

穿蓝白格子裙的邻居在后院喝酒

唱歌,关了窗还是能听见

她们的笑,关窗时我险些折断了指甲,

疼痛微小,像是香槟的气泡,

或草地里萤火虫忽明忽灭的行迹,

隔着墙的邻居总是很忙碌,

埋葬了死者再把孩子带来这世界,

生完孩子又赶紧编织葬礼上的花环,

她们的脸总是那么模糊,

这样才能流淌进任何人的幻想,

我却没有力气清除屋子里的灰尘,

这些轻飘飘的无济于事的善意啊,

我试图在黑暗中编织故事,

关于命运的捉弄、不该发生的爱情

和别无选择的溃败,邻居的歌声和笑声

也在编织着,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夜色尽头,人们疲惫不堪,

夜色刚刚降临,人们早已疲惫不堪。

天凉好个秋

就在我们都以为夏天

已经结束的时候,唉,它还在,

挺拔的血红色蜀葵,

撞在玻璃上的绿头苍蝇,

擂鼓般勇武的雷阵雨来了又去,

去了又来。这暑热还能再撑

几天,虽然橡树和槐树都在抖落黄叶,

无人认取的包裹挂在路边栅栏上,

我们都以为自己还能再撑几天,

就像是被晒干的旧电池,

忘记了彼此模样的老情人,

撕裂嘴角是为了加深勉为其难的

笑容。坏消息并不会等到

夏天结束才到来,夏天也并不会因为

坏消息而突然粉碎……

我们都以为,只要再撑几天,

死去的朋友终将学会安于死亡。

天雨沸铜

我甚至都不喜欢我的朋友,

他们也不想同我浪费时间,

我们就像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种子,

落在同一片野地里,

开成了五颜六色的罂粟花,

彼此说近不近,近到能够在电话里吼叫,

要不索性就挂断被吼叫撑满的电话,

但又说远不远,远到坐在一张桌子前

整理层层重叠却从不交融的世界,

直到从各自的世界里消失,

我的朋友们现在可能是蛤蟆、红顶雀

还有神气活现的黑山羊,

他们做人的时候遇见过我,

他们还没来得及讨厌我,就已经

跳上了下一班火車,我好像

可以把胳膊收起来抱紧自己了,

花瓣如果不飘落好像可以像伞一样收起来,

我的朋友在唱一首叫做“天雨沸铜”的歌,

我忽然很想他们因为沸腾的铜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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