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康藏民俗的珍稀史料《渔通问俗》简介
2020-10-26焦虎三
焦虎三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院(四川文化艺术学院)羌文化保护与发展研究中心,四川 绵阳 621000)
“清代藏学汉文文献是有清一代汉藏民族交往过程中产生的有关西藏的文献,包括史料、档案、方志、方略、典章制度、笔记、诗歌等。其内容涉及西藏历史、政治、宗教、民俗、语言等各个方面,具有多方面的研究价值。”[1]
有清一季,四川涉藏州县撰史修志年代滞后,数量本又稀少,故现学界认为“从目前已知的资料来看,乾隆《打箭炉志略》是康定成书时间最早的地方志,也是四川藏区成书较早的地方志之一。”[2]至光绪时期,刘廷恕署打箭炉同知时,又纂有《打箭厅志》。这两部志书,成为目前所见清季关于打箭炉最为重要的方志史料。但相关的其他历史文献,也陆续有所发现。《渔通问俗》便是清季记载打箭炉风土的珍稀文献。该书清末由王锡祺收入《小方壶斋舆地丛钞补编第三帙》,以后吴丰培先生又将书目收录于《藏族史料书目举要(汉文二)》中[3]。但学界对该书至今并无专文介绍,故笔者就其著作年代和内容试作简析,并附录该书点校全本于文后。
一、《渔通问俗》的著述年代等初考
《渔通问俗》共1卷。关于其作者,王锡祺编录时标注“阙名”,此书凡2133字,仅从这些短小的文字来推测作者,几无可能。书中言“自我〇朝归化后,〇〇皇上深仁厚泽,恩普四裔,柔远之道,无后不至。特设驻藏大臣帮办大臣,督同番王、土官绥辑治各台站”,作者的道里行程为省城至临邛、雅州,再经炉城至后藏,该书行旅杂记的性质明显,尤打箭炉记载最详。过“遮多”(折多山)经日地、巴塘、章谷、里塘、木坪、倬司甲、哈尔巴、瞻对、察木眵(察木多)各台站至后藏各程站,记述简略,故推测作者应为驻藏帮办大臣的随员,书为随驻藏帮办大臣入藏时沿途偶记,但确切的作者,在无更多史料发掘与印证前,确难辨定。
《渔通问俗》的著述年代,书中也无明识。只是记“泸定桥”一节,并无实录“御制泸定桥碑”一事,该书又云泸定桥“长百丈余,悬空高数百丈”,而《御制泸定桥碑记》(以下称《碑记》)明显有载“桥东西长三十一丈一尺,宽九尺”[4],清季诸多游历之著,至泸定桥时,或记“御制泸定桥碑”一事;或引《碑记》相关数据。如《藏程纪略》记“泸定桥桥高十余丈,长数百步,两岸建亭阁,用大铁绳九条”[5];《卫藏通志》记“泸定桥……以铁索,行桥上。桥长三十一丈一尺,宽九尺,施索九条,覆板于其上”[6];《西征日记》云“下舆过铁索桥。桥建于康熙四十年辛已,以巨铁索九条,长三十一丈余”[7],这是文中采用了《碑记》中数据的例证。又如《定藏纪程》、乾隆《雅州府志》与乾隆《打箭炉志略》,均明文记有“河边立有御制碑文”[8]或“奉旨建桥”[9],这是文中实录了“御制泸定桥碑”的史事。而《渔通问俗》两者皆无,可见作者过桥时,“御制泸定桥碑”并未有建。泸定桥于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四月投入使用,《碑记》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二月初十由四川巡抚能泰、提督岳升龙所立。故《渔通问俗》的著述年代一种可能是在康熙四十五年四月至康熙四十八年年初之间。
另一种年代推测在于对文中“(我朝)特设驻藏大臣帮办大臣”的解读。众所周知,“钦差驻藏办事大臣”与其副职“帮办大臣”于雍正五年(1727年)始置。文中专言“我朝特设”,语含初设之意,故其著述年代应在1727年后不久。
第三种年代推测,其一源于文中所记驻炉官员设有“茶课委员一”,炉城在清代素为汉藏“茶马互市”的中心城镇,也为汉藏贸易的总汇之处,依《打箭厅志·茶政》所记,“光绪七年(1881年)总督部堂丁奏明改设茶关委员征收”,故打箭炉“茶课委员”的设置,应于光绪七年始;其二,书中记有“炉城四十八家锅庄”,考清季康定锅庄的发展历史以及相关记录,康定锅庄明显存在一个由少至多的发展过程,“康定锅庄发端于明末清初,成型与完善于雍乾时期,清末至民国初年进入其壮大、繁荣期。”[10]清早、中期多记为“十三家”左右,至清末方有“四十八家”的史载。如:《西藏纪述》载“明正……辖正副安抚司、土千百户五十五户,十三锅庄头目一十三名”[11],《康輶纪行》云“宣抚司奢札察巴已故,乏嗣,其妻工喀承袭。后遂传其外孙甲勒参达尔结,所辖十三庄蕃民”[12],《大清一统志》卷360《雅州府志》有记明正土司“管辖十五锅庄番民并新附各土司及五十六土千户”[13],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刘廷恕署打箭炉同知,其编纂《打箭厅志》时仍记“今之明正土司地,管辖炉之十三锅庄番民,约束新附土司及土、千百户”,至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有泰在《驻藏日记》中才言“锅庄有四十八处”[14](见表1)。故据此推测,《渔通问俗》成书年代不早于1903年。
表1:清季文献所载康定锅庄数目及年代对照表
客观而言,这三种年代中,笔者现倾向于第三种,认为《渔通问俗》成书年代不早于光绪二十九年,年代上应晚于《打箭厅志》,但有清一代,因系统而完整记录炉城风土俗为的历史文献较少,而《渔通问俗》专事记录炉城的风俗,故仍为清季打箭炉珍稀的藏学汉文历史文献之一。
二、《渔通问俗》的内容简介
《渔通问俗》实为行旅杂记,其所记均为作者亲历亲见,因其实录,故传统志书中的山川、形势、关隘、城池、衙署、茶政、风俗、兵制、土司、程站等均或多或少有所涉及,特别是社会经济与民俗文化,记载尤详,故其史料价值也弥足珍贵,为研究清季打箭炉与康藏社会经济、政治军事、文化风俗、历史地理提供了一手的资料。
《渔通问俗》主线为由蜀进藏路程。所记由成都南关始,涉及地点依次为:临邛、雅州、金鸡关、佛鸦岭、荥经县、小关山、大相岭、清溪县、泸定桥、瓦司沟、渔通、炉城、遮多山、日地、巴塘、章谷、里塘、木坪、倬司甲、哈尔巴、瞻对各台站,终于驻藏帮办大臣驻地察木多。全书可分为省南关至炉城、炉城见闻、炉城至察木多3部分。其中大半篇幅为打箭炉见闻,计1549字,占全书篇幅73%。
(一)关于自然地理和历史地理的情况
该书记由川入藏,沿途主要程站的山川地貌均有记录,如记“南路边茶”荥经县至大相岭间“山川精景物豁然一新,瞩目阔即见万峰环拱,千澜奔流,湿云对树。旭日晦光间,路则山腰峻绝,一线羊肠”;记折多山“山下坚冰四时不解,颇碍行旅。山为积雪凝结而成,年复一年,倍增高大”。记录炉城地貌与气候“有寒无暑,年如二八月,四季均有雪至。已午便起罡风,摇山撼屋,四围皆山,林木最少,高下秃然”。历史地理方面,记泸水为“昔武乡侯所渡者也”等。
(二)关于政治与军事的情况
该书对清季治藏方略、打箭炉衙署与土司有所反映,如记“皇上深仁厚泽,恩普四裔,柔远之道,无后不至。特设驻藏大臣帮办大臣,督同番王、土官绥辑治各台站,要隘设同知一员,与土司分理民事。更设防营、丁勇,核其地里之繁简,驻札武弁,协同巡守,三年一更换。”打箭炉衙署为“驻炉官员协镇一,部司一,城守二,抚民同知一,照磨一,茶课委员一”;记土司为“蛮官明正土司一,红顶花翎,朝靴蟒服,衙署壮丽,近与汉官抗礼,治下有头人二,即渠耳目之官。例无生杀之权。小罪罚牛数头;大罪青杖数百;极恶不赦,即以权杖毙之。”
(三)关于康藏经济财政的情况
该书对康藏经济的记载较多,如记渔通(鱼通)的淘金业,瓦司沟(瓦斯沟)“为渔通口径。山皆产金矿,芽长茁者为飞瀑冲断,或如瓜子;或如莞豆,流入溪涧石畔。渔通娃拾之亦知货售,故吴、楚金客旅于此处,专收细金。约有数十字号长年业此,获利颇厚。”书中对于打箭炉经济,着墨最多,主要有以下几点:
1.记录打箭炉经济总况。如“蛮、汉交易界以炉城为止。近时人烟稠密,渐习繁华者,实因互市之故也。”在商帮方面,“城以内所驻商贾惟秦、晋两帮最夥,其久历族处,能操番语者亦众。”
2.记录了打箭炉的财政(茶政、税课)等要情。如“城以内,另设百货厘卡,归地方官督收,为数亦钜。”厘税方面,“每货抵炉,先向厘关,照章纳税。”
3.记录打箭炉的“茶马互市”。“每炖酥油,非用中国所产之茶不可。故雅州六属之茶专销西藏。数有额引,六属别无土产,亦专藉茶务以养民生……按:茶务一宗,照引收税,每年纳有千余万金之多。向以此金拨充台站饷需。”
4.详尽记录了打箭炉“茶马互市”“锅庄”交易的情景。其所记年代虽较晚,但比早期的一批文献,如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成书的《陇蜀余闻》、雍正十一年(1733年)刊刻的《四川通志》、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成书的《西藏纪游》等,所述内容更详,也更加客观,是目前所见“康定四十八家锅庄”较早的确切记录。“女子能操汉音握筹,日出与商贾交易,颖缴过于男子所居之舍,名曰‘锅庄’。(止惟在楼上,其楼下则多荒敝,用以饲牛、犬,堆粗货而已)。炉城四十八家均如中华之客栈,出藏蛮子均以牦牛驼其土产宝货至炉,即藉各锅庄而居停,独锅庄主人经纪互市。藏货售赀,大半购茶,主人按例抽用,颇类牙行。”
5.记录了打箭炉的物价情况。“一切服、食、器用皆仰给于内地,非藉长途夫背负肩掮,爬山越岭不能运至。米珠薪桂,不言可知矣。”
6.记录了康藏用于易茶的商品。“(打箭炉)此处土产最富实,宝货亦多。上则珊瑚、玛瑙、鹿茸、麝香、虫草、贝母、琥珀、牛黄、沉香、阿魏、桑寄生、老鹳草;次则狐羊皮、猞猁狲、藏片绸段、毡毯等类。”
7.记录了打箭炉的物产。如“沿山均产金、银”与“附近山麓多产硃砂、雄黄、虫草、贝母等药”。
(四)关于康藏民俗文化的记录
《渔通问俗》以“问俗”命名其书,故以访问并记录风俗为该书重心。其对于康藏民俗文化的记录最为鲜活,其内容广涉服饰、饮食、居住、信仰、艺术诸方面。
1.服饰文化方面,详记了打箭炉藏族男、女的服饰。“男蛮身驱高大,官竅昂藏,左耳坠金环,如斗大,下络珊瑚珠一,重约二两。有奇发辫盘头以五色宝玉,琢成大珠球,錾眼于中,实十余枚于辫根,项际挂顶大珊瑚一串,披无面老羊裘,四围巾底用虎豹皮缠之,足登红色皮靴;蛮女则身材窈窕,多妍少媸,语音如惊燕,媚态可人,不椎髻,不裹足,发分双辫札以彩绳。披衩衫,腰支纤细,足下靴堆云蝴蝶等。花衣料均驼羊筹毛织成,不拘男女,喇嘛俱不著袴。”
2.饮食文化方面,概记了酥油茶与糌粑的制作过程。“饮食以牛、羊乳煎提精华,炖成酥油。傍山自种短穗、胡麦,和面为剂,命名曰‘糌粑’。勿论贵贱僧俗,悉以此二物为养身之需。余惟嗜酒,喜鼻烟。”
3.居住文化方面,其涉地甚广。如记鱼通一带四种番夷错居,“率皆穴处”;由折多山而进,“蛮皆洞居,旅无传舍,入藏官民必携牛皮帐棚,按站野宿。凡值日地、巴塘、章谷、里塘、木坪、倬司甲、哈尔巴、瞻对、察木眵各台站,始有城垣,官府板屋。”
4.信仰文化方面,以打箭炉考察为中心。如记打箭炉民众“其性好佛,无论男女长幼,行止坐卧,其口中‘咕咕噜噜’,不少休息,是为唪经”;记其地的寺庙“城内有大、小喇嘛寺各一。大者容三四千僧;小者一千余僧。寺建殿宇四五重,高大壮观,铸大小铜佛各千百列龛供奉。每重建层楼,排斗室如蜂房。一室容一僧,与今之火轮船舱差等。经梵皆番字,无卷帙,以黄纱布刊印,叠单张高数寸,夹以檀木板,捆成轴。经架满殿宇,佈藏数目不可核计,‘恒河沙’借喻也。”
5.文化艺术方面,该书详记了打箭炉佛诞会期“开寺跳神”的经过,是清季关于藏族“羌姆”与“酥油花”较早的汉文文献史料。书中所记“羌姆”活动时间从昼至夜,有情有景,有对“羌姆”法器、面具的记录;有对舞蹈、音乐的形象描绘,鲜活生动,极具文学的感染力。
其他如交通、民族、程站等情况,是书也有涉猎。
三、余论
由于书中历史局限性,《渔通问俗》作者对少数民族有所偏见,言词也颇有隅曲甚至歪曲之处,但因所记均为作者亲历之事,对于我们今天研究清代康藏的社会历史与文化风俗,仍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是书特别对于打箭炉经济与民俗,记载尤详,对于我们今天考证“南路边茶”的诸多史实,也提供了一批可资信赖的史料。
笔者撰此薄文,也希望学界借此更加重视诸如《渔通问俗》等游记类、杂记类藏学汉文文献的搜集与研究,以期推进康藏地区历史文化研究的深入与发展。
附录:
渔通问俗(1)本文录自《小方壶斋舆地丛钞补编第三帙》,焦虎三点校,文中〇〇为原书避讳,[]为点校者勘误,□为无法辨析而缺字。
阙名
渔通者,古国名地。距离蜀省会主西南千里。附近有城,曰“打箭炉”,即今西藏出入咽喉。
计由蜀晋[进]藏应经道路,出省南关两站至临邛,又两站至雅州。州为建南观察驻节之所。沿途小山排关,不礙行程。再前度金鸡关,越佛鸦岭,下岭至荥经县界,而山川精景物豁然一新,瞩目阔即见万峰环拱,千澜奔流,湿云对树。旭日晦光间,路则山腰峻绝,一线羊肠。乖舆则辕首高瞻,双牵马勒度小关山,越大相岭。过绝顶,宜萧静,或稍喧嗓即有黑云一片旋转而来,如卵冰雹当头坠打。岭下忽开平阳,地形似龟就而砌城,即清溪县也。
由山麓分道,左则穿城达建昌镇,归宁远府属;右从牛市坡进西藏六站。至泸定桥,以铁索为之,上铺薄板,长百丈余,悬空高数百丈。下即泸水,昔武乡侯所渡者也。建昌接壤边陲,四种番夷错居:曰“苗”;曰“猺”;曰“猓”;曰“狢”,率皆穴处。渔通则统一为“蛮僧”、为“喇嘛”。建南所属横直千余里,惟建昌产稻谷,其他则只产苞谷,即芉麦也。
过泸定桥一站,名“瓦司沟”,为渔通口径。山皆产金矿,芽长茁者为飞瀑冲断,或如瓜子;或如莞豆,流入溪涧石畔。渔通娃拾之亦知货售,故吴、楚金客旅于此处,专收细金。约有数十字号长年业此,获利颇厚。
再一站始抵炉城。距后藏尚有八十余站。内止一径可通滇省,城内居民大半蛮子,然喇嘛之数倍于俗人。天气有寒无暑,年如二八月,四季均有雪至。已午便起罡风,摇山撼屋,四围皆山,林木最少,高下秃然。盖炉城本为蛮烟瘴雨之乡,自我〇朝归化后,〇〇皇上深仁厚泽,恩普四裔,柔远之道,无后不至。特设驻藏大臣帮办大臣,督同番王、土官绥辑治各台站,要隘设同知一员,与土司分理民事。更设防营、丁勇,核其地里之繁简,驻札武弁,协同巡守,三年一更换。台站人员因公往来,络绎不绝。昔时偏僻之地,今日遂为冲要之区矣。
此处土产最富实,宝货亦多。上则珊瑚、玛瑙、鹿茸、麝香、虫草、贝母、琥珀、牛黄、沉香、阿魏、桑寄生、老鹳草;次则狐羊皮、猞猁狲、藏片绸段[缎]、毡毯等类。沿山均产金、银,蛮王向禁开矿。自设汉官化导而后,风俗渐改,应接多礼。所在土官职皆世袭,按所辖万、千、百户以分,大小佥由中国〇〇大皇帝谕旨册封。
民间贫富以畜牛多寡论。饮食以牛、羊乳煎提精华,炖成酥油。傍山自种短穗、胡麦,和面为剂,命名曰“糌粑”。勿论贵贱僧俗,悉以此二物为养身之需。余惟嗜酒,喜鼻烟。每炖酥油,非用中国所产之茶不可。故雅州六属之茶专销西藏。数有额引,六属别无土产,亦专藉茶务以养民生。然蛮、汉交易界以炉城为止。近时人烟稠密,渐习繁华者,实因互市之故也。按:茶务一宗,照引收税,每年纳有千余万金之多。向以此金拨充台站饷需。城以内,另设百货厘卡,归地方官督收,为数亦钜。
驻炉官员协镇一,部司一,城守二,抚民同知一,照磨一,茶课委员一。蛮官明正土司一,红顶花翎,朝靴蟒服,衙署壮丽,近与汉官抗礼,治下有头人二,即渠耳目之官。例无生杀之权。小罪罚牛数头;大罪青杖数百;极恶不赦,即以权杖毙之。
男蛮身驱高大,官竅昂藏,左耳坠金环,如斗大,下络珊瑚珠一,重约二两。有奇发辫盘头以五色宝玉,琢成大珠球,錾眼于中,实十余枚于辫根,项际挂顶大珊瑚一串,披无面老羊裘,四围巾底用虎豹皮缠之,足登红色皮靴;蛮女则身材窈窕,多妍少媸,语音如惊燕,媚态可人,不椎髻,不裹足,发分双辫札以彩绳。披衩衫,腰支纤细,足下靴堆云蝴蝶等。花衣料均驼羊筹毛织成,不拘男女,喇嘛俱不著袴。风俗贵女贱男,男子司抚婴、守户、理炊各事,女子能操汉音握筹,日出与商贾交易,颖缴过于男子所居之舍,名曰“锅庄”。□止惟在楼上,其楼下则多荒敝,用以饲牛、犬,堆粗货而已。炉城四十八家均如中华之客栈,出藏蛮子均以牦牛驼其土产、宝货至炉,即藉各锅庄而居停,独锅庄主人经纪互市。藏货售赀,大半购茶,主人按例抽用,颇类牙行。然每货抵炉,先向厘关,照章纳税。使用铜钱最稀,尚男女图花边银洋,大者□三钱二分;次一钱六、一钱二至八分、四分为□;余则散银。城以内所驻商贾惟秦、晋两帮最夥,其久历族处,能操番语者亦众。一切服、食、器用皆仰给于内地,非藉长途夫背负肩掮,爬山越岭不能运至。米珠薪桂,不言可知矣。
炉城三门,向无北关。穿城一涧,南北涌流,水声汹汹,昼夜聒耳。附近山麓多产硃砂、雄黄、虫草、贝母等药,数处温泉。但逢月夜,蛮家不分男女,往浴其中,名曰“泡水”。并挈所欢。汉人同浴不禁。有“笑贫不笑淫”俗习。今虽粗学汉人婚嫁之礼,而野合宵奔者仍复不少。
其性好佛,无论男女长幼,行止坐卧,其口中“咕咕噜噜”,不少休息,是为“唪经”。城内有大、小喇嘛寺各一。大者容三四千僧;小者一千余僧。寺建殿宇四五重,高大壮观,铸大小铜佛各千百列龛供奉。每重建层楼,排斗室如蜂房。一室容一僧,与今之火轮船舱差等。经梵皆番字,无卷帙,以黄纱布刊印,叠单张高数寸,夹以檀木板,捆成轴。经架满殿宇,佈藏数目不可核计,“恒河沙”借喻也。值佛诞会期,开寺跳神,山门外平地宽逾百亩园地,有坐楼中竖幡竿挂龙、凤幢巾荒,缚佛脾[牌]于上。万千僧众均用各禽兽假面具、笼首服。云帐□裳,凤带飘飖。按部伍立,手执尘尾,中设筐,大扁鼓数百面。以乙安锤击扣杂铜鼓数面,肩抬丈长铜笳一对,以大力僧吹之,声如鹤唳,鼓声相应,皆能中节,毫不紊乱。僧听鼓动,群舞如一盘旋。膜拜口宣佛号,其音难辨何辞。小喇嘛百余,尽装虎、豹、麋、鹿等形,两手贴地代运。徵逐场面,肖像如生。至夜燃酥油灯数千盏,辉煌燦目。以糌粑面掐各种佛像,络金花架代龛供,坐楼一周。先期即请合城官员安座,楼中布素筵享客。命妇夫人另设专座,垂帘而观。诚胜会也!会竣,报以金钱,主僧则怒形于色;赏以茶包,则喜谢不遑。
习俗民间生子数多者,例以一子承禋祀;以一子赴土司衙门当差;其余尽驱入寺剃度披缁矣。所谓“僧倍于俗”,盖由此也。
按道里行程,由炉起马四十里外,地敝风劲,迎面高峰,粉妆玉琢,名曰“遮多”[折多]。山下坚冰四时不解,颇碍行旅。山为积雪凝结而成,年复一年,倍增高大。虽距炉城一站,宛然屏障焉。由渐而进,蛮皆洞居,旅无传舍,入藏官民必携牛皮帐棚,按站野宿。凡值日地、巴塘、章谷、里塘、木坪、倬司甲、哈尔巴、瞻对、察木眵[多]各台站,始有城垣,官府板屋,直至后藏活佛所居之地。驻藏大臣驻节于此,则风景大异,土产亦饶,百谷、百果咸备,起居、饮食,亦均安善,不似沿途瘠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