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青
2020-10-23陈慧
陈慧
乔二奶奶住在烟台庄。烟台庄是个拢共才三四十户人家的小庄子,一条清澈的河流橫贯整个村子。村民们依河而居,河上架着一座简易的木头桥,风吹日晒多年,桥身已然黑乎乎了。人只要一踏上桥面,脚底板下免不了一阵吱吱呀呀的颤动,但大伙儿早习以为常了。河南边的人家拎着竹篮到村子后面的草甸子里去打猪草,非得从这座桥上经过。同样的,河北边的村民扛着锄头去村子前面的庄稼地里干活,也绕不开这座桥。谁上了桥,谁又下了桥,若是乔二奶奶恰巧坐在自家的屋门口,用不着起身,她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乔二奶奶的两间草房子正对着河北端的桥头。桥头连接着一条东西走向的村路,路不宽,路下是河岸,岸边密集地生长着一溜儿的杂树:枫杨树、楝树、枸树、柳树……这些树木多数很粗壮,尤其是枫杨树,树干粗得七八岁的小孩子伸长了双臂都抱不转。盛夏时分,枫杨树的枝叶间停着无数的“贾溜”和“洋辣子”。“贾溜”的学名其实是“知了”,知了的叫声尖锐持久。天还没完全亮透它们就开始叫了。成百上千的知了,你方叫罢我登场,连绵不绝,叫得烟台庄的人耳朵眼儿里全塞满了它们的聒噪,叫得月儿跃上了树梢头它们还意犹未尽。洋辣子是一种花里胡哨的毛毛虫,喜欢啃食枫杨树的嫩叶子。它们能吃,也能拉。整整一个夏天,枫杨树的树冠下都积聚着黑黑的一层洋辣子屎。起风的时候,风把洋辣子身上的黑毛吹散开来,飘到了小孩子裸露的皮肤上,不消多大的工夫就能拱起豆瓣大的疙瘩,又红、又痒、又肿。天气转凉后,贾溜和洋辣子逃得不知所终,树叶开始慢慢发黄。秋风一吹,面黄肌瘦的叶子就窸窸窣窣地往下掉,一直掉到冬天,所有的树就全光秃秃的了。滴水成冰的隆冬,西北风刮起来没完没了,赤裸裸的枝条僵硬地戳向灰白色的天空,麻雀们三五成群地从远方飞来了,列队似的栖息在河岸边的大树上,争先恐后地叽喳一番,又匆匆忙忙地飞向了别处。麻雀不会无缘无故地聚集在一起嚷嚷的。乔二奶奶知道,它们这么激动,无非是在“闹雪”。她要拦在大雪来临之前搂些村路下的枯树叶攒着,用来做烧锅的引火草。这般想了想,她左手拿着簸箕右胳膊夹着笤帚走出了自家的园。
平原上的人习惯把院子称之为“园”。烟台庄家家户户的屋前都有一个大大的园。园不设围墙,相邻两户人家园之间通常是扎一道竹篱笆为界。篱笆可高可矮。高的,能与人比肩。矮的只齐腰。园里的结构大致上差不多:家门口通向村路的一条小径把园一分为二。一侧的角落里堆着硕大的草垛子。田里一年四季收上来的麦秸秆、玉米秆子、黄豆秆子、花生秆子和稻草秆轮流码好。干的花生秆子喂羊,其余的,通通填了大灶的灶膛。草垛子下搭着鸡窝和鸭棚,窝棚的旁边栽种着一两株果树,以桃树居多(春天的桃花开得很是惹眼),也有一小部分人家种着高大的枇杷树。离树不远的地面上挖出一只不规则的“灰塘”——灶膛里每天扒拉出来的草灰都倒在灰塘中,少少地放些水沤着,沤出泡泡。这是最好的打底肥料,很讨力。
园的另一侧常不离青菜、韭菜——烟台庄的人家每天所食的蔬菜在自家园里接茬种种就够了。入了夏,种灯笼椒、西红柿、灯泡形的青茄子、单掐叶子吃的紫红色的苋菜。篱笆缝里,几孔黄瓜、豇豆、扁豆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丝瓜不搭架子,借果树的势挂一两株。树有多高,丝瓜蔓就攀多高,它开大朵黄灿灿的花儿,花谢了,结出长而匀称的丝瓜。草垛子顶爬着南瓜藤蔓,小南瓜结得东一只西一只的。烟台庄的南瓜很圆,是浑圆的,外皮真正黄透了,南瓜长得比大号的脸盆还要大一圈。南瓜切成大块,红烧,吃起来粉糯糯的。黄南瓜煮油馓子,够得上待客的资格。“七葱八蒜”,青椒茄子西红柿退了场,腾出位置好下葱蒜。蒜地里再撒点芫荽种子。青蒜叶子配芫荽,加一勺子猪油酱油,弹几粒味精,滚烫的开水一冲泡,这叫神仙汤。一大碗神仙汤搬上了桌,大冬天的寡淡饭食就变得有滋有味了。
一群鸡、一棚鸭(鸭们日日在村中的河里戏水,早出晚归)、枝叶婆娑的果树、各色应季的瓜菜红红绿绿,各就各位,烟台庄人家的园可想而知的丰富。然而,在桥北的这一排居住线上的各个满满当当的园之中,乔二奶奶家的园明显的特立独行。
乔二奶奶也种了点蔬菜。仅仅限于青菜,而且青菜的占地面积小得简直不值得一提。她没有养鸡鸭,大概是怕鸡鸭会妨碍了她园子里的花儿。乔二奶奶种了不少花儿:凤仙花,白色的、粉红色的两种。鸡冠花,开深紫色的、扇状的花儿,真的如同大公鸡的鸡冠。一串红,高高的,静静地立在暮色里,鲜艳得像是喜庆用的小鞭炮。木香花,立夏的前后打着白色的花骨朵儿,姿色清雅。几丛繁茂的栀子花树。开大朵的、六瓣的白花,花蕊嫩黄,离园子老远都闻得到它那浓郁奇异的香气。芍药花是紫色的,不香,鼎盛时期的花朵足有碗口那么大。三棵月季,棵棵花满枝头,娇滴滴的:红的、白的、浅黄色。还有美人蕉,一年中能有大半年的花期,花朵居然是少见的象牙色,天生丽质矜持清高。黄梅天,每每落雨,雨点打在阔阔大大的蕉叶上,啪嗒有声。乔二奶奶尤其喜欢坐在窗户下听这个声音。“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无愁却有愁”——这是李清照的诗句。
花虽娇俏好看,可还算不得园中的主角儿。乔二奶奶园中有大半的地方都长着另一种样貌平常的植物——万年青。万年青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冬夏长青,矮矮的,一簇簇的,宽宽的叶子摸起来略显肥厚。它开淡绿色的花儿,也结果实。不是每一株万年青都会结果,只有那种壮实的、有年头的万年青才会结出红色或橙色的圆形小果子。
乔二奶奶的万年青年年结果。
烟台庄周边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历来有个习俗:男人娶亲的当天,挑去丈母娘家的几只大礼盒里一定要放两棵现挖的万年青,用红纸包着带泥的根部,露出大半截厚厚实实的绿叶子。女人生了娃娃,外婆家送来的一担满月礼里,两棵红纸头包着的万年青同样放在一堆礼物中最显眼的位置。另外,老人做寿和乔迁新居,万年青都是首当其冲的彩头。大家都自发地遵从着这个习俗,没有人会质疑万年青在喜庆仪式中无可替代的地位。即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也知道万年青的含义——一万年都是长青的东西,能不好吗?
按说万年青不难种,烟台庄人家的园那么大,随便扔一棵在哪个旮旯里头,只要土质松软,有点阳光,根本用不着管它,年把的功夫它就能勃勃地分出好些株。可烟台庄的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从来没有一户人家种过万年青。他们娶亲、送外孙礼、做寿以及搬新房时所需的万年青无一例外是出自于乔二奶奶家的园里。去找乔二奶奶的村民们都不空手。娶媳妇儿的人家带来喜糖,添了小外孙(外孙女)的带来了红鸡蛋,办寿酒、移屋酒的是干面条或一盘子糯米制作的方形“踮脚糕”。来的人拿了乔二奶奶亲手奉上的、现挖的万年青,少不了要和乔二奶奶拉拉家常,诚意致谢。双方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一个庄子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一年又一年,乔二奶奶都记不清自己家的园里究竟被挖走了多少棵万年青!
乔二奶奶的日子很平静、很简单,说是一潭清水都不为过分。没什么特别的事,她从不出门,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家的园前园后。她家的园后是一小片稀稀拉拉的竹园。老话有云:竹园跟着人来的!意思是说,竹园反映了一户人家的风水。越是人丁兴旺的人家,竹园就越是长盛不衰。反之,竹园一再地颓败下去,则说明主家人气不盛。绕出竹园,有一条斜斜的小路直通到左邻的前门。
左邻家姓许,男主人中等身材,是烟台庄的队长。队长是个忙人,早早晚晚难得见到他的影子。队长的老婆脸色黄巴巴的,但还是每天忙得像只停不下来的陀螺。他们家有七个孩子,三男四女,大女儿和大儿子已经十多岁了,吃着大人的饭,干着大人的活儿。余下的五个还小,蹬梯子似的。尤其是最小的两个女儿,隔三岔五地生个病,一个总是“惊风”,前一刻还好好的孩子,突然双眼上翻,直挺挺地往后一仰,牙齿咬得紧紧的,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非得死死地掐她的人中才能醒转过来。另一个从头到脚长满了疥疮,痒得孩子把自己的皮肤挠得没一处是完好的,严重的时候流血流脓。他们家没有余钱去给孩子找医生,许家嫂子自己动手治。孩子皮肤出血了,赖在娘的膝盖上,娘从火柴盒子边上撕下一点“砂纸”贴住,轻轻吹几口气,再帮孩子揉一揉,好像也能见效。
乔二奶奶有时候觉得那种被一群儿女拥簇着的场面挺温馨的。这个喊一声娘,那个接声也喊一声娘。做娘的,被他们哄得眉眼弯弯。但更多的时候,乔二奶奶还是可怜许家嫂子的。一个三间草房子快伏到地面的穷苦之家,老小十人(许队长还有个年迈的老娘),吃也愁,穿也愁,用也愁。都是许家嫂子在精打细算着度日,有一丁点儿的吃食她都是先填了孩子们的嘴,自己长期扛着饿。怪难的!
乔二奶奶和许家嫂子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大集体时代,村里的女人们一起上工。不管是采麦穗、割稻子还是点豆子种油菜除草之类的农活,乔二奶奶都是远远地落在队伍最后。快放工了,人家的活儿收了尾,扛着农具准备归家,小组长分摊到她头上的任务还剩一半呢。她心里慌得很,深深地为自己拖了大家伙儿的后腿而惭愧。可是慌也不管用啊!她的脚打小裹过,裹得相当彻底,属于正宗的三寸金莲。将近一米七的高个子,配了个别别扭扭的小脚,别说下地干活了,就是日常走路也是慢吞吞的,压根儿没法和别人比。许家嫂子晓得她的慌乱,回回都不声不响地来替她解围。别看许家嫂子又瘦又小,可她的手脚麻利是队里出了名的,似乎什么活儿对她来说都是手到擒来。有她出手相帮,乔二奶奶当然不用披星戴月地加班加点了。乔二奶奶很感激,放工回家的路上一个劲儿地追着她道谢。许家嫂子总是淡淡地笑笑:“二奶奶,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是邻居。邻居好,赛金宝嘛。”
许家嫂子这种好,是润物细无声的好。好得让乔二奶奶毫无理由地信任她。乔二奶奶年年把黄豆(大豆)种子寄存在许家嫂子家里。乔二奶奶在娘家时就爱吃香喷喷的炒豆子。头上两年,她馋得没熬得住嘴,居然把自留地上收上来的豆子全炒熟吃掉了。到了下种的季节,她望着空空的坛子底傻了眼,只好厚着脸皮找许家嫂子去借——豆种是来年的希望和收成,可金贵得很呐!不是谁家都肯外借的。许家嫂子一边数着豆种给她,一边细声细气地吩咐她:“二奶奶,今年的豆子收上来,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吃光了,一定得把来年的种子留足。”
乔二奶奶的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留足,要留足。”
她怎么留呢?直接把盛了豆种的袋子送到许家嫂子的手上:“请你帮我保管着!”
“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乔二奶奶斩钉截铁地说:“我说使得,就使得!”
乔二奶奶上了没多久的工,队里根据她的实际情况专门开了个会,让她负责管印盒。什么是印盒呢?丰收时节,村里收获的粮食或豆子之类的农作物贮藏进仓库前要摊在队部的大晒场里晒干。晒了一天的粮食(豆子)到了太阳下山后被拢成若干个椎体,社员用长长的“节子”(苏中地区的一种竹制农用具)围住粮食堆的底部,拿大块的塑料薄膜兜头兜脑地盖住整体,然后再在薄膜外仔细地压上一条“花帘”(用芦苇杆子编织而成的农用具)。做完了这些工作,接下来就该乔二奶奶出场了。她小心地捧着印盒,印盒是木制的,长不过七八寸,寬不超过半尺。盒中装满了筛得极细的干石灰粉,盒底有两个端端正正的镂空宋体字“人民”。乔二奶奶把印盒放在花帘和节子的首尾交合处,不轻不重地拍打几下印盒的顶部。印盒移开后,石灰粉的“人民”字样就清清楚楚地留下了。一个粮食堆的上下左右加起来,至少要印十来个“人民”。乔二奶奶此举相当于代表集体给粮堆加上了一把隐形的锁,以防止居心不良的人乘着风高月黑夜来打粮食的主意——节子和花帘动不得。动过了,石灰印子再没办法恢复原样。第二天,社员们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
管印盒之外,乔二奶奶还担负着村里“记工分”的工作——乔二奶奶识字。一大早,村长在队里的大喇叭里大声吆喝,催促各家各户的劳力下地干活。每个人“上工”前,照例要到乔二奶奶的跟前报个到,盯着她认认真真地在花名册上自己的名字后画一横或一竖(过去记账用“正”字)。
所有的人都出工了,乔二奶奶才放下花名册,去晒场上溜达一遍,见缝插针地拾掇些零碎的活计:该清扫的角落清扫一下,该缝补的破粮食口袋缝补一下,该归拢的农具归拢一下。做完了这些事儿,她就颠着小脚回家了。整个下午,她就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不知道究竟在鼓捣些什么。估摸着放工的时间快到了,她才匆匆忙忙地捧起印盒赶向队里。
家里——队里。队里——家里。乔二奶奶就被这样两点一线不疾不徐地推着往前行进。今天是昨天的翻版,今天又清晰地复制着明天。因为日子的千篇一律,她甚至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她园里的花儿年年绽放,哪一个枝头开几朵花儿?什么时候开花?还有万年青。挖过的地方分出了几株?哪几棵万年青该结红艳艳的果子了?她不用去细看,心里都一清二楚的。偶尔,她也会倚在门框上望着满眼的万年青发呆,想想这些年被村民们陆陆续续带走的万年青。那些离了园的万年青,激起了乔二奶奶一连串的记忆。然而,却又与她本身的生活毫无关联。乔二奶奶不跟人来往,与人不通庆吊,村里人家的红白喜事,她一概不到,礼金和人通通不到。像她这般的做法,整个烟台庄找不出第二个。外人如此,亲人也一样。有一年的火麦场——农忙季节的紧张忙碌犹如救火,故称为“火麦场”,她的亲哥哥从几十里外赶来她家,她那时正在队里的晒场上翻晒刚刚脱粒的麦子。有个社员远远地知会她:“乔二奶奶,你哥哥来啦!”
她把手上的竹耙子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尖着喉咙冒出这么一句:“死了个王癞子哟!他这是来做甚哦?他们队里难道不过火麦场吗?”
旁边的几个人都笑得不行。娘家的哥哥来了,不赶紧地打酒烧菜也就罢了,怎么还“死了个王癞子哟”呢?
她破了例待人的一次——唯一的一次,是为了许家嫂子。
许家嫂子四十出头就死了。病死的。她患了一种奇怪的病,大腿内侧生了个疮,那个疮一直烂下去,烂下去,烂得深深的,直至露出白生生的骨头。她躺在床上两年多。床中间掏了一个洞,她烂腿上淌出来的血和脓就顺着那个洞流到床底下接着的一摊草灰上。她的大女儿天天换一回床底下的草灰。她很疼,疼得全身不停地颤抖,疼得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印子。但她生怕吓坏了年幼的孩子,从来不哼哼唧唧地叫唤。她瘦得落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乔二奶奶每天去探望她,剪几支粉色的月季插在她的床头——这委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途,只是那一点淡淡的甜香能让许家嫂子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一会儿。就一会儿!
许家嫂子的丧事,乔二奶奶从头忙到尾。许家嫂子的生日、忌日、周年她都记得牢牢的,每年的这几个日子,她都会在竹园边上为许家嫂子烧点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她叹口气:死了个王癞子哟!
她撩起围裙,擦擦眼角:唉!好人不长命啊——
许家嫂子不在了,她很少往园后去了。只有1966年到1976年的这十年,她的生活才有了些变化。她时不时地去给被批斗的乔家老大一家送饭,照顾他们的两个孩子。乔二奶奶跟在长长的游行队伍后面慢慢地走着,面无表情。仿佛,这响彻人世间的嘈杂与她全然无关。
乔老大的儿子后来过继给了她。名誉上,她有了后代,香火得以延续了。可这个“儿子”成年后离开了烟台庄去了北方的某个城市。他在那里工作,成家,就再也没有回来看望过她。
乔二奶奶是88岁那年去世的。她的娘家侄子遵从她的遗愿,把她安葬在她园里的万年青中间。乔二奶奶的万年青起初只有两株,那是她成婚的当天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她的夫君,也就是喬家的二爷,用一把木柄斧子亲手为她栽下的。乔二爷是新四军的指战员,剑眉朗目一表人才。他们大喜的日子,他和她匆匆地拜了堂,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马上领命奔赴前线去参加老虎庄战役。
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回头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她终身没忘!那一眼,是她听得懂的心声:等我回来啊!
守在烟台庄的乔二奶奶盼了他一辈子、等了他一辈子,终究没有把他等回来。在解放老虎庄惨烈的一战中,25岁的乔二爷胸部连中数弹,壮烈牺牲。
活着,这两个人没能在一起。死了,他们还是天各一方。乔二爷长眠在上百公里外的烈士陵园中。乔二奶奶安歇在她亲手侍弄的园子里。她的花儿开得还是那么欢欣,她的万年青还是一年一年地繁盛着,烟台庄的人们还是像从前一样,走进她的园里挖出新鲜的万年青。当然啦,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会顺手拔掉万年青中间的杂草,会到河里提几桶水来,耐耐心心地浇灌一下乔二奶奶的园子。所以呀,乔二奶奶园里的万年青总是那么生机勃勃,青翠可人。
不信,你哪天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