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段金阳

又听见雨打芭蕉的声音了，就在这个季节。

你不在身旁了，也是在这个季节。

深夜里任往事挤进脑海，在辗转反侧到精疲力竭后，我的清泪滴进梦里。七个月来，第一次在梦中与你相遇。你还如从前那般端着碗筷，安详、从容，我们一家人围坐桌旁，笑声不断……醒来泪从梦中漫到脸颊，淌进嘴里，很苦，很咸。起身踱到窗前，望见檐雨打得芭蕉欹斜。

这场雨下得缠绵，不似那日与你相见时那场雨爽朗。其实我没有芭蕉情结，只是脑海中总是浮现骤雨初歇后，你侍弄门前那株芭蕉的场景，总让我想起“饮罢石头城下水，移来燕子矶边树”这两句诗。总是忘不了你坐在门廊中，白色的背心穿得整整齐齐，军绿色的长裤挽到膝上，手拿竹梭织着网，笑意从眼角漾到脸颊。你的耳旁，是雨后的芭蕉。

那天，你与我讲起我儿时的趣事。听着你的叙述，我笑了。年少时特别羡慕你能住在这样有山有水的地方。闲来无事，你总喜欢带我去打鱼。那条河的两岸风景很美，“云兴霞蔚，芙蓉映碧叶田田;雁宿凫栖，粳稻动香风冉冉”，这样的美，如今忆起，恍如隔世。想你在水中卖力抛网的样子，想你在看到我的手被螃蟹夹破时内疚的样子，想你任鱼儿在手中扭动的样子，想你在雨中归途从池塘摘片荷叶扣在我头上大笑的样子……蓦然发觉，不是每场雨都可以蜷缩在你的庇护下。如今的伞，遮得住天上的雨，却遮不住心中的“雨”。每次在雨中，你陪我玩到全身湿透，回到家，外祖母总着急地为我擦干。怕我感冒，嗔怪你粗心大意。

其实你也有细心的一面。寒假时，与我吃午饭，偶然听我说起想吃酱菜，下午你专程走了好远，悄悄去买。我后来细想，从家中出来要上下多少楼梯，到市场要过几个路口，你腿脚不便，竟然这么执着。只是那次没有吃到你的酱菜——我被母亲匆匆忙忙地接走了。后来听外祖母说你把酱菜留了很久，等再团聚一起吃饭的机会……这些年，我渐渐长大，自以为能把事情想周全，独独忘了你已年迈。一年多来，直到你离开，我们也没能再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只能在雨打芭蕉的夜里深深地懊悔。

雨停了，风含着泥土的气息涌进鼻腔，像极了那日与你相见时芭蕉前的味道。当时雨水滴在瓦片上的声音很空灵，于是我随口吟出一句“人间空唱雨淋铃”，你似懂非懂，满脸欣慰。还记得你一本正经地要我好好读书，你说，等我考上学，给我包个大红包。这些日子母亲小心翼翼地向我说起床榻上的你，夜晚病痛难眠，满头冷汗，坐也不是，卧也不是。你还强忍着，翻出钱包，掏出钱来，要母亲给我买些零食……我没听完，早已哽咽。

这个春天终归是尽了，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时光就这样在人们习以为常的故事中生出遗憾的芽儿，遗憾那时没有珍惜你同我“但见微波木叶，几簇打鱼罾”的时光。

今夜的芭蕉叶上挂满雨珠，像泪水般。算來你已经离开七个月了。与你相处的十六年，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日子如水般平静，直到你悄然离去，才发觉我对你有多么依恋。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那点点滴滴，却成岁月的珍藏。

春已尽，日犹长，只是，外祖父啊，我真的好想你。点评

这是一篇感人的文章。作者怀念外祖父，情动于中，诉诸文字，字里行间浸满感人真情。首先，作者运用第二人称“你”行文，好似是在与外祖父面对面倾诉，这样更适宜抒发心中情愫。其次，作者善于选择与外祖父相关的生活细节，这些细节充满温馨的情感，形象生动，富有感染力。再次，作者在充分铺垫的基础上，结尾巧用微型段落进行升华，抒情自然，容易打动读者，也让我们知道文中一再出现的“你”是外祖父，构思巧妙。此外，文章语言典雅，诗文名句信手拈来，体现出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

（指导老师：闰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