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勒神话学论析
2020-10-21李程鹏
摘 要:缪勒的比较神话学研究,继承19世纪历史语言学传统,通过语系划分与语文比较,发现在语言学与神话学上的某些共性,并以此为基础分析、探究神话背后宗教的起源与发展问题。
关键词:缪勒;神话学;语言学
麦克斯·缪勒被视为宗教学的开山鼻祖,以比较宗教学开启了宗教学的学科研究。在19世纪中叶以后的几十年里,欧洲整个学术领域蔚为大观,很多学科都在齐头并进。语言学、民族学、宗教学、神话学、文化人类学都在这一时期得到萌发和滋长。在麦克斯·缪勒的学术体系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学术的多元化,作为原籍为德国的学者,继承了德国浪漫唯心主义和黑格尔学派之后的历史哲学思潮,并在印欧比较语言学思潮中,接受古典学训练,逐渐开始关注印度宗教传统。因此,缪勒的整个宗教学学术研究和语言和哲学有着非常重要的联系,他在解释宗教及其起源的时候,根据语言学所提供的同类型材料以及神话传说的材料进行分析。早期的宗教学研究发轫于语言学和神话学的阐释,和麦克斯·缪勒同时代的语言学家都接受过非常好的古典学训练,掌握并研究大量的闪米特文献和印欧文献,因而比较语言的研究方法为神话和宗教研究提供了重要的语言材料,为理论的思考和建构提供了重要的语义证明。
缪勒关于神话分析的语言学基础
在缪勒之前,19世纪初就有对印欧语系谱进行研究。语言学家拉斯克对北欧的语言体系进行研究,确定了欧洲各语言的联系;博普在研究中引入梵语,发现与欧洲语言的同源关系,逐渐建立起印欧语言的系谱;雅各·格林对这些已经确定的同源关系的语言,进行深入的历史研究,通过语音、词汇、语法的规律性研究,拟构出相应语族、语系的“原始共同语”。德国历史语言学对于语族、语系的研究,促进了对于原始共同族群和原始共同神话的探究,格林是作为早起神话学派的代表,亦被称为印欧学说、雅利安学说。
缪勒延续了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研究方法,分析神話创作在民族分化之前的初始过程。缪勒认为,语言在发展过程中因为各种历史状况而产生了一些中断,因而难以溯源考证同一语族共属的神话传说。缪勒认为,语言发展历史的索解是唯一能够解释人类思维现象中难以理解的部分。“在创造神话的那个时代,每个词,无论是名词,还是动词,都有充分的原生功用,每个词都是笨重和复杂的,它们的内涵非常丰富,远远超出他们所应说的东西,所以,我们对于神话学的语言中的千奇百怪,只能理解为会话的自然成长过程。”《比较神话学》是缪勒的早期作品。在《比较神话学》中,缪勒将语言发展分成了四个时期,从第一时期词汇的形成到第二时期方言形成从而构筑语系,在第三时期形成“神话传说”,最后通过神话时代对于民族和语言的固定化,产生了民族文学,跨入了“民族语言期”。同时,缪勒认为“比较语言学成为我们手中的显微镜,这种显微镜性能卓越,是我们在以前只能看到朦胧乌云的地方,现在却发现了性质截然不同的形式和要则;不仅如此,它还是我们得到了我们称之为当时证据的东西,这些证据向我们展现了在梵语还没有成为梵语课,希腊语还没有成为希腊语的那个时期的思想、语言、宗教、文化的状态。”
缪勒在《比较神话学》中,通过语言分析,发现雅利安各民族语言(印欧语系)拥有共同的语源,因而证明在这些语言未分化之前具有共同的历史存在和神话传说,即前文所说的“神话时代”。缪勒在书中引用奥特弗尔德·缪勒的观点,“神话的表达方式——这种方式把所有的事物人格化,而且把所有的关系都变成拟人化的行为——十分独特,因而我们必须承认,它的成长在人类文明史中是一个性质截然不同的时期。”2说明这也给神话传说、宗教起源的同源和化约提供了历史语言学上面的证据。
这里举一个在《比较神话学》的例子,缪勒在《吠陀》文献上中出现Dahana(达佛涅),在《吠陀》文献中代表黎明的意思,在希腊语和希腊神话中没有这样的语义。但把这个词直译,就是希腊语Daphne,从而还原了这个词汇在希腊语和希腊神话中的语义,即“年轻的、美丽的——阿波罗爱着她——她在他面前飞舞,当他用明亮的光芒拥护她时,她却死了。”因此,“没有《吠陀》为助,达佛涅的名字及有关的传说就永远是个不解之谜,因为后来的梵语也没有为这个名字提供答案。这也表明《吠陀》对比较神话学之目标的价值所在,这么科学,若离开《吠陀》,就只能是猜测性的工作,既没有固定的原则,也没有可靠的基础。”3诸如此类的神话语义的相通和联系在《比较神话学》中还有很多,而大部分与太阳神有关。
神话学论证对宗教问题研究的必要性
缪勒的《宗教的起源与发展》,延续了他在《比较神话学》中的语言学与神话学证明。不消说,缪勒的神话学为缪勒对宗教起源和发展的整体性思考提供了最坚实的文史基础,得以促使缪勒从发生论角度建构宗教起源的哲学思考——缪勒认为,在对有限物的知觉中,我们常常也知觉到无限物。缪勒把这种对于非感官直接对象的某种东西的知觉,看成是“宗教的根据”。而这种感知能力(信仰)是人的本能,和理性、感性一样都是属于先天性的,不是后天经验的产物。在宗教起源问题论述中,除了对人内在动因的分析之外,缪勒对于外在的认识物也进行了区分,即根据感官的接触程度,将自然物分成可触知、半触知以及不可触知的对象。缪勒认为,原始人是通过这三类自然对象中逐渐形成神灵和上帝观念的。而越不可触知的对象,越容易引发人对于其无限的遐想。人们在这些有限之物之外或之内中,存在着一种无限之物,最终逐渐形成神的观念。而对于印度原始宗教的探索中符合这一规律。
前文论述到比较语言学以及通过雅利安民族的神话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解开了宗教起源的某些问题,缪勒通过认识论,探讨形而上学问题。在《宗教的起源与发展》一书中,缪勒除了选取吠陀宗教作为神话学材料来说明宗教起源,还阐述了拜物教不是宗教的原始形式以及选取印度古代文献作为阐述的原因。
缪勒同时期,对未开化民族的研究以及达尔文主义盛行,很多人用达尔文-斯宾塞的进化论作为标准去评判各宗教的“相对的高低优劣”。同时,从达尔文主义者的认知角度看,宗教并非是从来就有的东西,他是一种从某种天启真理的实体从而演变发展的有机体。
布鲁塞斯通过航海家对未开化民族宗教形式的描述,用“拜物教”给这些民族的宗教崇拜形式,并认为这是宗教早期的存在形式。但是缪勒不赞同这样的方法,一方面布鲁塞斯没有区分自然崇拜和动物崇拜,后者实际上会出现在比较高级的文明中;另一方面,他没有区分神物崇拜和偶像崇拜的区别,两者存在不同的源头;同时,任何一个民族的宗教不局限在拜物教这一单一形式。
缪勒引用斯宾塞的话:“一方面,如果由于文明的衰落而导致野蛮状态这一观念和证据不符,那么另一方面认为最原始的人和现存的未开化人一模一样同样是证据不足。我认为具有高度可能性的是:退化和进化都是经常发生的。”
所以,对于未开化人的研究开探寻原始宗教以及宗教起源的时候,普遍被当时的学者认为能看到宗教的原始性,但是缪勒根据斯宾塞的理论,可能会存在宗教的退化和进步,缪勒举例,“几千年前曾在《奥义书》中达到哲学顶峰的印度人,现在却身处宫殿,沉迷于对牛和猿猴的卑躬屈膝的崇拜之中”5;另外一方面,对于未开化人民族的宗教研究,必须掌握其的语言、文化,这具有非常大的难度,并且将未开化民族的神话宗教迁移会存在某种程度上的不适应性。
由此,缪勒引出他在宗教起源和发展问题上使用吠陀宗教和印度神话的原因了。缪勒认为,在研究宗教的创生与发展,没有一个国家能比得上印度。“印度的圣书为人们一般地研究宗教,尤其研究宗教的起源与发展,与印度的语言即梵语为研究人类言语的起源和发展一样,都能提供独具特色而又意想不到的便利条件。”
缪勒能够发现“便利的条件”和他长期研究印度圣书以及神话学研究息息相关,神话学研究为宗教起源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基础。根据缪勒的研究,对于“便利的条件”,可分成如下几点:
第一,印度梵语文献的发现与研究,展现宗教起源与发展的完整进程,为理论研究提供重要的文献证据。广义的印度《吠陀》经典包括《吠陀》、《梵书》、《森林书》以及《奥义书》,这些经典的留传是依靠祭司的口传心授从而得以不断延续,并且形成完整的祭祀体系,对于宗教脉络发展研究提供重要的文献材料;在对于《吠陀》文献的研究中,缪勒也总结出了不同的神灵的信仰形式和状况。
第二,印度宗教文献是以梵语为基础,而《吠陀》所使用的文献语言区别一般的梵语,和希腊语具有密切的联系。缪勒举出吠陀神话中的“特尤斯”和希腊语中的“宙斯”相同。在晚期梵语中特尤斯是个阴性词,在《吠陀》中这个词是个阳性词,且在字母拼写上,与希腊文、拉丁文中的至上神具有一致性,在某种程度上,特尤斯是雅利安民族最古老的神祇。这也说明,梵语和希腊语、拉丁语的语源同构,民族同源,为宗教起源提供了具有普遍价值的语证。
第三,在吠陀经典中,对自然物的歌颂与崇仰为缪勒宗教起源论证提供认识论基础。如在上一节中所述,《吠陀》中有大量的诗篇和赞歌歌颂自然景观,对于自然的把握和想象,是作为人的本能。因而在《吠陀》经典中所显示的主体性为缪勒提供了理论支持。
第四,《吠陀》中完整的神谱和丰富的神话流传,缪勒对古印度的神话论析为宗教起源研究提供了原始基础和材料。缪勒在《比较神话学》中就已经论证留传《吠陀》经典的印度人与希腊人同属雅利安人,所以对于神话学论证的结构具有普遍的价值意义。缪勒在《宗教起源与发展》一书中,对各种神祇的举例,发现它们来源于自然现象,并通过具体的自然现象抽象出具有特定概念和意义的神祇。
第五,缪勒通过比较神话学,在相对于他的异质宗教中找到了同源和联系,而印度宗教与缪勒能够基础到的神话与宗教具有密切联系且有足够得以证明的文献和材料。缪勒有一个重要观点,研究一个宗教等于不懂宗教。在吠陀经典中,存在大量的语证和神话学证据,比如缪勒通过语源学探究利塔在梵语、拉丁语、古波斯语的同源。
缪勒神话学和宗教学的联系
麦克斯·缪勒在《宗教学导论》中,把宗教学分成了“比较神学”和“理论神学”两部分。其中,“比较神学”即是宗教学部分,研究宗教的历史和形态;“理论神学”将教义神学和宗教哲学相结合,试图研究任何形态宗教可能的条件。而缪勒的学术研究倾向于对“比较神学”的研究。缪勒的研究倾向和他的语言神话学范式是脱离不开的。缪勒通过语言学的分类方法,将语言分成雅利安、闪米特和如兰三大语系。而这种语言神话学基础,为缪勒提供了研究比较不同地域语言、神话的联系和差异的可能性。
缪勒的整个神话学研究的旨趣是对宗教起源和发展问题的视察,具有实证性质的研究倾向。缪勒跨越了神学本身的内容,从源头个体的心理与信仰机制,去探寻初级的集体无意识,建构了一个哲学理论基础;语言学的实证性考察,给神话论证赋予语言文献的基础,从而理解神话背后的宗教意涵与发展阶段。尽管在语言文字上面,受于早期人类语言文字记录的局限性,无法完整去还原宗教历史的演进,但是通过科学实证性的比较研究拓宽了宗教学的研究领域。
在对宗教这个研究对象上面,我们总是能够通过多维度去审视,缪勒从语言学、神话学入手的学术路径,不失为后来的学者引领了具有重要意义的研究方向,也为后来语言学、神话学的发展赋予重要影响。
参考文献
[1]缪勒:《比较神话学》,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17页。
[2]缪勒:《比较神话学》,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97页。
[3]缪勒:《宗教的起源和发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2页。
[4]缪勒:《宗教的起源和发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3页。
[5]缪勒:《宗教的起源和发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83页。
作者簡介:
李程鹏(1994.10-),男,汉,浙江温州人,武汉大学哲学学院2017级硕士研究生,宗教学专业,研究方向:佛教哲学与印度哲学。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