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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或“顺从”:自然主义色彩下《蝴蝶梦》中女主两极生存

2020-10-20刘逸琳

锦绣·中旬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自然主义

摘 要:《蝴蝶梦》是英国女作家达芙妮· 杜穆里埃所创作的长篇小说,发表于1938年。作者以第一人称“我”来讲述故事,通过“我”之口呈现了一个神秘莫测的自然主义色彩丛林女王吕蓓卡。吕蓓卡的放荡不羁与“我”的温良恭顺形成了鲜明对比并互文着当时的女性存在。通过展现两位女主在男权社会立足的两极生存方式,《蝴蝶梦》透露了强烈的环境塑人、适者生存的自然主义逻辑,诠释了环境局限下女性乌托邦理想的困境。

关键词:自然主义;生存法则;环境塑人;男权社会;女性乌托邦

一、曼陀丽:冷酷的生存环境

依托达尔文进化论所生长成熟的自然主义文学流派,拥趸“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强调环境与人不可分割的联系、以及环境对人性与命运潜移默化的影响。而《蝴蝶梦》中所建构的故事发生地“曼陀丽庄园”承托起全书的自然主义基底,是冷酷无情、物欲横流的“自然主义氛围”[1]中的“丛林”的化身。

曼陀丽是世人眼中的“仙乡”,有着馥郁芬芳的杜鹃谷玫瑰园、品味超群的书画藏品、庞大巍峨的哥特风建筑群,毗邻海岸,坐拥大把的服务周到的管家仆人,而一年一度的变装晚宴也代表了上流社会的审美趣味。然而这所宅第中森严的阶级感与物欲感却泯灭了大部分“仙乡”的温馨色彩,使曼陀丽成为一个清冷而遗世独立的形象。小说中的“我”跟随男主人迈克西姆来到曼陀丽,平民出身、青涩无知的“我”是一个实打实的闯入者,刚到宅第便被曼陀丽的代表人物、宅邸总管丹弗斯太太给了个下马威:丹弗斯太太率众人夹道迎接这位平民新娘“我”,慌亂之中“我”竟将两只手套都掉在了地上,而丹弗斯太太借拾起的机会给予“我”轻蔑的眼色——这是上流阶层对捉襟见肘、强装镇定的灰姑娘的首次示威。

事实上整个曼陀丽的人始终对“我”是不待见的,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待这位高攀的“灰姑娘”。“你要知道,你和吕蓓卡是多么不同!”通过配角的口吻,作者时刻强调“我”闯入者形象的格格不入。在这个冷酷的仙乡,“我”始终未能全身心地适应这里,被前任德温特夫人吕蓓卡的阴影所笼罩,直到书本的后半部分,“我”通过对男主人公迈克西姆的爱的确认,方才获取了一些自信,开始从曼陀丽的顺从者转变为驾驭者。然而结局一场大火泯灭了一切,“我”也未能在曼陀丽活出真我。

二、“反抗”与“顺从”:截然相反的生存方式

小说中的吕蓓卡,神秘美丽,智慧超群,小时候便展现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拥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她风姿绰约,化装晚宴上一袭白裙惊艳众人,如白杜鹃花般圣洁;然而她又是张扬自负、放荡不羁,生活在自我构建的理想女性乌托邦之中,却被丈夫迈克西姆视作“恶魔”“荡妇”,矛盾感汇聚在吕蓓卡身上,赋予角色一种异样的魅力。而“我”则与吕蓓卡截然相反,“我”瘦小干瘪,相貌平凡,有着浓烈的女学生气;但“我”的温顺可人与青涩单纯为富有掌控欲的迈克西姆所喜爱,因为这一特点使“我”有幸入住曼陀丽成为“女主人”。两种迥异的个性,在男性“主宰者”迈克西姆面前,有着不同的生存方式。

“我”虽非名流,但始终有着踏入“仙域”豪门的乌托邦式向往。童年时代赤贫的“我”,因为此类憧憬,就曾为了买一张曼陀丽的明信片而花掉了自己的零用钱。在与迈克西姆的初次约会中,“我”坐在豪车副驾驶上,咬着指甲,幻想自己是“三十六岁上下的贵妇人,披一身黑缎子,戴一串珍珠项链”,贵妇是“我”所朦胧向往的形象。而迈克西姆的求婚是如此随意,充满着命令式的语气:“要么跟范· 霍珀夫人去美国,要么跟我回曼陀丽老家”,也不打算“穿白色礼服,请女傧相”,举办盛大的婚礼;但“我”毫不介意,“我”只为入住曼陀丽仙境而心旷神怡。可是,曼陀丽的生活其实“我”是很不适应的,“我”谨小慎微,自卑敏感,面对仆从的趾高气昂毫无办法只能低声下气,名为德温特夫人实则处于曼陀丽食物链底层。刚到宅邸的“我”甚至不敢与管家对话,迷路了也羞于向仆从问询,打碎的雕塑要偷偷藏起来,也从不对每日的菜单提出意见。在曼陀丽,没有经济来源的“我”全仰仗于丈夫,扮演着温顺体贴的妻子形象。“我”是依靠着德温特的宠爱生存的,然而连这一点“宠爱”“我”也时常质疑。迈克西姆似乎对“我”宛如对待小狗杰斯珀,开心时拍一拍头,“这样,我又变成了杰斯珀式的角色,恢复了原来的地位”;在化装舞会上,他希望“我”是青涩单纯、漫游仙境的爱丽丝;他不希望“我”明白所谓“不该明白的事理”,他觉得丈夫应该是类似于父亲的角色……这种情况下“我”也曾反抗,与之争论,然而德温特一生气,“我”立刻跪倒在他脚边卑微地祈求他的原谅,恢复百依百顺的状态。“我”只能在迈克西姆上伦敦时松一口气,“莫名其妙地感到快活”。直到得知了德温特杀害妻子的事实,“我”没有感到愤怒和欺骗,甚至为获得了迈克西姆全部的爱而窃喜、自信,自愿成为德温特犯罪事实的帮凶,完全成为一个“男权傀儡”[2]。这种顺从的生存方式,虽然泯灭了自我,疲惫不堪,但这种迎合男权的方式换来了“我”将德温特夫人的位置坐实坐稳,从而拥有可能高枕无忧的生活,“我”也自然是不会后悔的。

吕蓓卡确实与“我”截然不同。她张扬放肆,私生活放荡不羁,结婚没几日后她便与丈夫开诚布公约法三章,宣誓了对男权的彻底不服;“没人制服得了她,她一向我行我素……她周身的力量,真不下于一头狮子”,她对自由的疯狂追求让她无法受制于任何人,包括迈克西姆。她更是能干的,在曼陀丽她事必躬亲,举办闻名遐迩的化装晚会,处理庄园的种种琐事,而优雅舒适的晨室也展现了超凡脱俗的品味。她就像书中时时出现的石楠花,鲜艳冶致,每个见过她的人都会为她的个人魅力所折服。然而这样凌驾于世俗传统之上的女人却死在了丈夫的枪口。事实上,除了私生活放荡,吕蓓卡并无罪大恶极之处,比起书中的“我”,吕蓓卡才是真正活出了自己的颜色,那么她死去的理由是什么?是丈夫口中的“邪恶”“放荡”,也就是传统男权社会评判标准中“不守妇德”的典型。男权主义的典型代表迈克西姆,他从不爱吕蓓卡,娶她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出身、才干、头脑能够与曼陀丽相匹配[3]。他很少与自己的妻子交流真正的内心世界,出于他对妻子的认知只是服从而非平等。张扬放肆的吕蓓卡是断然不符合德温特先生的标准的,因为无法驾驭,他只能对她的人格进行攻击,直到最后他甚至再也无法容忍这个完全自我永远挑战男权的女人。这是属于吕蓓卡的悲剧,属于那个时代所有心怀女性乌托邦理想敢于反叛的女性的悲剧。

“顺从”与“反抗”,本文讨论这两种类似两极的方式并不为了作孰是孰非的道德评判。“我”的顺从令自己丧失了自我,但在那个时代或许是女性的无可奈何之举;吕蓓卡的反抗活出了自己的颜色,但到底不为男权所接纳失去了生命。两种截然相反的生存方式看似戏剧化,实际上是人物走向之必然,归根结底,不同的成长环境赋予了“我”与吕蓓卡不同的追求梦想和为人处世的方式。

三、环境塑人:不同的出身不同的境遇

“我”与吕蓓卡,最终走向了不同的道路,这并非偶然,而是成长环境所引导的必然走向。

“我”温良顺从的性格其实并不出奇。19世纪的英国是男权制社会,当时的社会观认为,两性自然本质不同。妇人体质弱,经济不能独立更不需要自立,因此,妇女的劳动权益获得不了任何保护。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自然也一样,秉承着夫为妻纲的原则,懦弱自卑,百依百顺。加之“我”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很早便进入社会,作为俗不可耐的范· 霍珀夫人的跟班,“我”没有发言权,作为底层贫穷少女,早已习惯了各路人马的下菜碟行径,常年穿着雇主女儿不要的一条法兰绒裙子。“我”的自尊心屡次被踩在地上,“顺从”几乎是不得不选择的生存方式。前半生“我”以雇主范霍珀夫人的眼色为生,后半生则要看着德温特先生的脸色——在这种情形下,自卑、敏感常年围绕着“我”,“我”远远沒有勇气向书中的“反派”丹弗斯太太说不。经济上对丈夫的依赖几乎决定了“我”话语权的缺失,“我”没有资本与之抗争。对牛排的调料“我”不会说不,对晨室花瓶的摆放“我”无从置喙,对宾客提出举办晚会的要求“我”也只能紧张地应下。世俗的教育没有告诉女性抗争,家境的贫寒也不给“我”机会抗争,双重因素下“我”的觉醒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整日生活在吕蓓卡的阴影之下。

然而吕蓓卡成功超越了世俗之见。出身名门,养尊处优地成长赋予了她反叛生长的土壤。父亲对她百依百顺,优渥的家境成为吕蓓卡在曼陀丽最大的靠山。生于名门的吕蓓卡接触社交想必很早,“她打男人身边走过,他们都会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她,而她那时还不满十二岁”;而同龄十二岁的“我”父母双亡,寄养在他人篱下;小时侯吕蓓卡学骑马,扬鞭抽打胯下的坐骑的样子英姿飒爽,连马都被她“抽得冒出血来”;而“我”不知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讨生活,拥有一匹自己的马简直是痴心妄想;吕蓓卡穿着考究,寒风凛冽的夜晚披着的是栗鼠皮披肩,连内衣都是花边繁复、制作精良的,礼服更是数不胜数;而“我”常年穿着雇主赐的一件不合身的、灰不溜秋的法兰绒裙子,内衣破了都不敢吩咐仆人补;“我”没有成长为吕蓓卡的先决条件,甚至都不拥有一个起码温馨的普通家庭。家境优越的吕蓓卡是注定要成为人上人的,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她永远不会有后顾之忧,她是有资本为所欲为的。

实际上放诸当今社会,用现代的眼光来解读《蝴蝶梦》,书中充斥着阶层固化的色彩。吕蓓卡是豪门的代表,“我”则是寒门的真实写照。在社会层次结构中处于不同地位的社会群体流动或逐渐变换,亦或受到阻碍,是当今社会的常态。而在20世纪初期的英国,女性经济不独立,在社会中不具备与男性平等的就业权利,要想实现阶级的跨越基本只能通过所谓的“高嫁”。而门当户对又是旧社会所信奉的理念,所以“我”在曼陀丽的生活是格格不入的。上流阶层天生拥有更多机会,不论是教育还是阅历,都是寒门难以企及的。于是从“我”的视角来看,吕蓓卡举手投足皆为风雅,她永远是人群的中心,鲜衣怒马的存在。而“我”却怎么也学不会她的一招一式,即使入主曼陀丽,“我”依旧不被上流社会的人群所接纳,因而产生下意识的自卑感。吕蓓卡这样的颇具当代女性风采的人,作者将这个角色设定为名门出身,其道理不言而喻:豪门才有资格肆意挥洒,有资格骄傲放纵,而“我”这样的外来者,总要被自卑所萦绕,生活在名门的阴影下。这种书中无形透露出来的“恶意”,是无可奈何的现实;但作者也是善良的,在“我”意识到德温特先生全部的爱后,“我”这样的灰姑娘也有了表达自我的勇气,只是这种勇气终究来得迟了些,说到底也是男性所赋予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又不免充满了讽刺。

四、结语

在生存的两极中,无论是“顺从”还是“反抗”,《蝴蝶梦》都呈现了男权社会中女性艰难的生存方式。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与她们的出身与成长环境脱离不了关系。以生存为信条的底层的“我”,因顺从社会与男权获得了进入曼陀丽的机会,却也一度自我身份迷失[1];而桀骜不驯的丛林之狮吕蓓卡,坚持不懈地驾驭社交与生活,一度得到了她理想的自由,却也终究患病并在男权枪口下失去生命。两位女主置身同样环境所限下的两极生存,互文着女性乌托邦理想的悲剧,更是作者达芙妮· 杜穆里埃通过此书所作的时代挽歌。

参考文献

[1]赵蔓芳.“自然主义”氛围中迷失的“身份”——《蝴蝶梦》主人公“我”的分析[J].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4):101-104.

[2]黄驰.《蝴蝶梦》中叙述者“我”的解析[J].世界文学评论,2012,(1):150-153.

[3]李丽花.解析《蝴蝶梦》中吕蓓卡的女权主义[J].外国文学,2012,(4):110-111.

作者简介:

刘逸琳(1998-),女,湖南湘潭人,主要从事文学与新闻传播研究与实践等等。

*基金项目: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课题:“乌托邦”梦式思维与“自然主义”认知心理在相关文学作品中的互文阐释(19YBA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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