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贫困问题：成因、政策与影响

朱明玉

摘要：作为全球最大的发达国家，美国面临着贫困问题的挑战。文章首先对美国联邦政府如何定义贫困以及美国当前的贫困现状进行阐述。其次结合学术界两大贫困理论，解释美国存在贫穷的原因。再次从福利制度的诞生、演进历史、所形成的福利体系以及成效评价等几个方面，详细探析了美国政府为建立与改革福利制度所作出的努力。最后从政治、经济和社会等角度分析了美国贫困问题带来的影响。

关键词：贫困；福利制度；美国；民粹主义

中图分类号：F323.8；F371.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5103（2020）07-0042-（14）

Poverty in the United States：Causes，Policy and Impacts

ZHU Mingyu

Abstract：The United States，as the worlds largest developed country，faces the challenge of poverty.Firstly，the paper expounds how the U.S.federal government defines poverty and the current poverty situation of America.Secondly，this paper explains the causes of poverty in the U.S.， in which there are two poverty theories in academia facing the complex poverty problems.Thirdly， this paper is to study the efforts made by the U.S. government to establish and reform the welfare system，including the birth，evolution history，the current welfare system and the effectiveness evaluation.Finally，this paper analyzes the impacts of poverty in America from perspectives of the political，economic and society.

Key Words：poverty；welfare system；United States；populism

美国是当今世界上最发达的经济体，2018年GDP总量达到20.494万亿美元，位居世界第一，人均GDP高达62850美元[1]，整体生活水平相较于发展中国家要高得多。但也应该注意，美国是发达国家中贫困问题最严重的国家。贫困作为美国代价最高的社会问题，与失业、就业不足、犯罪、非婚生育、教育不充分、精神疾病、情感疾病、身体疾病、家庭暴力、酗酒等问题构成因果关系[2]。当今全美国有4000万贫困人口，相当于总人口的12.7%，其中1850万人生活在赤贫中，还有530万人相当于第三世界条件下的赤贫阶层[3]。而且“43%的美国家庭入不敷出，只能借债支付住房、食品、儿童护理、医疗、交通和通讯费用”。除此之外，美国还是贫富分化最严重的西方国家，收入排名前1%的群体占全国38.6%的财富[4]。那么作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美国的贫困问题为什么在发达国家中是最严重的？美国贫困问题的严重程度如何？美国政府如何应对贫困以及该问题所带来的影响是什么？本文将围绕这些问题进行论证。

针对上述三个问题，在已有的研究成果中，主要以美国学者的分析为主，其中较有影响的是20世纪60年代初迈克尔·哈林顿（Michael Harrington）写的《另一个美国》。之后美国学者陆陆续续在美国贫困的状况、原因以及美国的福利政策与改革等多个方面作了比较详尽的论述。研究成果以著作和论文集为呈现方式。国内关于美国贫困问题的研究并不多，研究更多集中在美国福利制度方面，也有少数学者对美国贫困问题的原因进行了考察。本文的研究价值在于：一方面，从理论来看，我国国内学者对美国贫困问题研究甚少，本文可以让读者比较全面地认识当前美国的贫困状况，也可以为进行相关研究的国内学者提供参考。而且，美国是发达国家中贫困问题最为严重的国家，将近 100年都没有消除国内的贫困问题，这一点值得人们深入思考；另一方面，从实践来看，美国的贫困问题对解决当前中国存在的贫困问题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作为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二战后美国政府在反贫困方面取得了不少成就，美国处理贫困问题的丰富经验值得我们学习。

一、美国贫困问题的现状

（一）美國贫困线的界定

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贫困标准，依据美国政府划定的贫困线来确定国家的贫困状况，这称之为“美国式贫困”。对于衡量贫困的方法，美国政府采用的是绝对贫困标准，即仅凭借基本的或纯经济的资源定义贫困，也就是用固定的美元数额来衡量满足一个人或一个家庭的基本生活所需[5]。这一数额被叫作贫困线。

对个人和不同类型家庭的日常所需食品的成本进行估算，该成本乘以三即得出不同类型家庭的贫困线。美国农业部每年根据通货膨胀造成的食品预算成本的变化，都会对贫困线进行调整。表格1显示的是2018年所有家庭类型的贫困线情况。通俗一点说，“穷人是指其收入在以下几个方面都无法达到最低必要条件：营养（吃不饱）、住房（付不起房租或月供）、医疗（无钱看病），教育（付不起学费）、工作（失业或收入太低）”[6]。

在确定贫困线之后，美国人口普查局每年3月份在全国范围内对大约6万个家庭进行采访，调查不同家庭的税前收入，不包括资本收益和非现金福利（例如补充营养援助计划的福利和住房补贴）[7]。如果一个家庭收入处于贫困线以下，那么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都被列入贫困人口范围中。将收集到的数据与贫困线进行比较，从而得出本年度美国贫困人口数量。

（二）美国贫困问题的基本分布

在美国，贫困问题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凸显，到今天为止，贫困问题仍然是美国面临的重大挑战之一。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统计，2018年，美国的贫困率是11.8%，有3810万人被认为是穷人[9]，值得注意的是，这一贫困率是2008年经济衰退以来的最低水平[10]，但贫困人口总数仅仅比加利福尼亚州的人口数量少约100万。这些贫困人口的组成呈多元化，可以从不同种族、不同年龄、不同出生地、不同地区、不同家庭、不同学历去划分，本文只选择其中的重要部分进行论述。

在种族和民族方面，美国主要有非拉美裔白人、非裔、亚裔以及拉美裔等。在2018年，贫困率最高的群体是黑人，达到20.8%，人口约有890万，占总贫困人口的23.4%。拉美裔包括所有的种族，其贫困率是17.6%，占美国穷人的 27.6%。黑人和拉美裔人加在一起，占比超过美国贫困人口的一半。美国亚裔贫困人口大约为200万，10.1%的贫困率，占所有“美国穷人”的5.25%。非拉美裔白人是所有主要民族和种族中贫困率最低的群体，仅为8.1%，但由于非拉美裔白人是美国最大的群体，所以2018年他们中有约1570万是穷人，占到贫困人口总数的41.2%，是“美国穷人”中最大的群体[11]。

在关于贫困的地理分布上，美国南部是贫困率最高和贫困人口最多的地区，分别是13.6%和1680万穷人，同时与2017年相比，该地区还是唯一一个贫困率没有下降的区域[12]。在美国城市中，2018年加利福尼亚州有五个大城市的贫困率是9.3%以下[13]，比任何其他拥有低贫困率城市的州都多，但从加利福尼亚审计局2018年4月发布的报告来看，2017年该州的无家可归者约134000人，居全国之首[14]。

“美国穷人往往成为美国最弱势的公民，即儿童、老人、单身母亲家庭成员和那些只能从事收入低得永远跟不上通货膨胀的工作的低学历者”[15]。首先，在贫困人口中，2018年，十八岁以下的儿童贫困率是16.2%，约有1190万名贫困儿童，约占总贫困人口的31.1%。在2001年至2010年期间，与经合组织其他19个创始国相比，美国儿童和青少年的死亡率最高，这与美国居高不下的儿童贫困率有着密切的关系[16]。而且这些占贫困群体将近三分之一的儿童中有39.1%是生活在单身母亲家庭中，生活在双亲家庭的儿童的贫困发生率是最低的。同时，在所有家庭类型中，单身母亲家庭的贫困率最高，并且贫困人口占比也最高，此类家庭在2018年有370万户[17]。总之，家庭结构与儿童贫困状况具有相关性，生活在女性户主家庭中的儿童更容易遭遇贫穷，从单身女性家庭入手是美国政府解决贫困问题的途径之一。其次，老年人群体由于身体素质下降、劳动收入减少，也是易遭受贫困的人群，2018年，65岁及以上的人口贫困率是9.7%，有510万人[18]。再次，以学历为标准划分群体，学历越高，贫困率越低，2018年，在所有受教育群体中，没有高中文凭的群体贫困率最高，达到25.9%[19]。最后，残疾人也是美国的弱势群体，在18岁至64岁的残疾人中，2018年，该群体的贫困率达到25.7%，有380万的残疾人处于贫困之中，这一庞大群体占18岁到64岁的所有穷人的18.1%[20]。布鲁斯金学会发布的报告显示，25岁至54岁的残疾人中只有40%的人被雇佣[21]，可见该群体的贫困与低就业率直接相关。

以上是人口普查局确定的美国贫困人口状况，但官方的贫困标准是有缺陷的，贫困线的确定没有考虑医疗卫生支出和工作开销，而且贫困线是与税前收入进行对比，并没有将民众缴纳的联邦所得税纳入消费预算中。需要强调的是，这些支出都是美国人的必要花费，不考虑这些支出肯定会遗漏应该是穷人的那部分群体，因此可以说，在贫困线以上的家庭中，也有不能维持生计的。美国联合之路（United Way）在2017年一项名为ALICE的研究中，将收入高于联邦贫困线但低于当地基本生活开销的家庭称作“ALICE”，该类家庭的特点是“资产有限、收入受限，有工作”。该机构通过调查15个州的3800万家庭，得出其中有40%的家庭不能支付最基本的家庭生存预算，该预算包括的是五项家庭基础必需品支出：住房、儿童看护、食品、交通以及医疗保健[22]。40%的数据包含着“ALICE”家庭。从另一个角度看，“无家可归者、精神病院病人、大学生、寄身于养老院者、军人和监狱罪犯也均未被计算在内”[23]。事实上，美国社会真实的贫困状况更为糟糕。

二、美国贫困问题的原因分析

由前述可知，贫困人口的构成呈现多元化，因此构成贫困的原因是非常复杂的，认识到这一点对寻找消除贫困的办法至关重要。在美国主流文献中，对贫困产生的原因分析主要分为两大阵营，其一是以威廉·J·威尔逊（William J. Wilson）为代表的结构经濟理论，另一阵营是以梅隆·迈格奈（Myron Magnet）为代表的文化行为理论[24]。这里分别进行介绍。

（一）结构性原因

结构分析将贫困的原因归于有限的或者不平等的经济机会，而资本主义的固有缺陷、政府政策的偏见以及种族主义等因素都是造成经济机会减少的重要因素。

1.资本主义的内在缺陷

美国是以自由市场经济为主导的社会，资源配置由市场进行，经济活动会经历有规律的波动，该现象被称为经济周期，经济周期、经济结构的变化以及经济分配的不平等都是造成美国贫困的重要因素。

经济周期主要经历增长期、高峰期、收缩期和低谷期[25]，在收缩期和低谷期会影响劳动力的需求。经济危机的发生会造成就业机会的减少，进而失业率的上升导致贫困率的提高[26]。“据《华盛顿邮报》和哈佛大学等机构2008年联合作出的一项全国性调查报告显示，金融危机使80%的低收入工人难以支付燃油或存退休储蓄金，超过60%的人难以负担医疗保险，50%的人难以支付食品和住房费用”。“2008年全年，美国失业率平均达5.8%，就业岗位总计减少了260万个”[27]。尤其是教育水平较低的从业者更容易失去他们的工作，或从事兼职工作，或完全脱离劳动力市场[28]。

除此之外，美国的经济结构也影响着受教育程度低的工人的工资水平。由于科技的发展与受全球化的影响，美国制造业衰退和进入到去工业化时代[29]，2019年8月22日，国际咨询机构IHS马基特公司公布的数据表明，美国8月份制造业采购经理人指数（PMI）跌至49.9[30]，同时出口指数创下自2009年8月以来单月最大降幅。过去受到高中教育的男性主要从事制造业，如今从事制造业的工人只能被迫从事服务业，众所周知，低端服务业的工资水平比不上待遇丰厚的制造业，1996年至2014年期间，高中毕业的白人男性人均收入下降了9%[31]。

关于经济分配的不平等主要是指收入的初次分配，“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结论，资本主义社会是收入分配两极分化的社会”[32]。20世纪50年代中期，库兹尼茨提出著名的“倒U假说”，即收入分配不平等会经历一个先迅速扩大、尔后是短暂的稳定，然后再逐步缩小的过程[33]。这两种理论都是对美国贫富差距状况的描述，事实也表明，美国收入排名前10%人群的收入占总收入的比重（包括资本收益）从20世纪70年代不足35%到21世纪后接近50%[34]。从美国的中产阶层占比来看，1971年61%的美国成年人生活在中等收入家庭中，到2015年这一数字下降到49.9%[35]。总之，美国高度的经济不平等是造成绝对贫困的重要因素。

2.福利体系的缺陷

在美国著名智库传统基金会的“贫困与不平等”一栏标题下，有这样一句话，“如今，美国的福利支出是19世纪60年代的16倍，但联邦贫困率几乎保持不变”[36]。密歇根大学贫困解决方案项目总监卢克·谢弗（Luke Shaefer）也表示，“美国的问题在于福利分化严重”[37]。总之，福利制度这一反贫困政策的失效同样造成了美国贫困的无法消除。

美国福利制度具有起步晚、保护水平低以及市场化水平高的特点[38]，这直接影响了缓贫效果。西方国家的公共政策制定从19世纪中后期相继开始，到20世纪50年代系统全面的福利体制已经基本形成，而美国到了1911年才正式出台了第一个救助项目。除了表现出来的相对滞后的特点，美国社会救助制度还是一种社会的弱保护，对社会救助项目采取条件限制比较严格的资格审查制度，以非现金开支的形式[39]，同时政府的思路充满个人主义精神[40]，意图是使贫困者减少对社会救助的依赖，谢弗解释道：“美国针对穷人的社会保障网络和社会项目一直不那么慷慨，不是像许多其他工业国家提供普遍福利。”[41]而且，美国的救助政策更为市场化，以医疗保险制度为例，美国的大多数医疗保险是靠在职企业提供的，避免政府强制保险，最终的效果是，虽然美国在西方国家中的医疗支出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值最高，但仍然有六分之一以上的人没有医疗保险[42]。

3.种族和性别的歧视

美国是一个多种族的社会，一直以来都存在着种族歧视问题。种族歧视是指由种族决定的不公平和差别待遇[43]，种族隔离导致不同区域的教育水平和就业层次的差距，进而导致不同种族的贫富不均[44]。由前文中可以看出，美国黑人的贫困率是最高的，原因是白人对黑人的种族歧视是最根深蒂固的，居住隔离使黑人住在破旧的城市内城，白人迁至郊区，而且还存在高度贫困率的穷人聚集区。有人说黑人穷人的状况是由个人造成的，但其实这种“制度性种族主义的作祟才是黑人贫穷的根源”[45]。数据显示，在就业市场中，非洲裔的失业率通常为白人的两倍左右。同时还面临着薪酬歧视，美国劳工统计局2010年至2018年的数据表明，非洲裔全职工作的周薪中位值平均比白人低近30%，拉美裔全职工作的周薪中位值平均比白人低近40%[46]。

不仅如此，美国还存在性别歧视，美国女性在就业、职场和薪酬方面面临着严重的歧视。美国男女职业的区分明显，“在美国，妇女就业范围有限，主要集中在文书工作和零售业等领域，在高声望领域，女性所占的比重大大低于男性”[47]。而且，美国职场对孕妇和哺乳期女性的歧视普遍存在，许多雇主逼迫怀孕女员工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同时，男女薪酬差距显著，美国平均性别工资差距约为19.5%，女性平均收入仅为男性的80.5%[48]，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女性歧视是造成美国单亲女性家庭贫困状况的因素之一。

（二）文化或行为原因

有部分学者将贫困的根源归结为文化或行为[49]，即处于某种特定文化的人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也就是强调贫困问题的根源在于个人责任。

该理论认为，身处贫困环境中的群体存在着“贫困文化”，该文化被定义为，“人们没有锐意进取的精神，他们经常用反社会的行为来表现自我或者宣泄对社会的不满和愤怒”[50]，即穷人的文化价值观和主流社会不同，在这种氛围中长大的人更容易缺少努力工作的动力、乐观的态度、对生活的信心以及自制力，而这些品质恰恰是促使一个人摆脱贫困的关键。据统计，美国在20世纪60年代22%的受“贫困文化”影响的人口连续贫困的时间超过9年[51]。但是，在3810万穷人中，受“贫困文化”影响的群体也仅仅是一部分，该原因不能涵盖每一个穷人。

1964年美国经济委员会的调查结果显示，40%接受“抚养未成年子女家庭援助”项目资助的家庭之前是较富裕的家庭，而剩余超过一半的家庭被理解为“贫困哺育了贫困”。而且受到“贫困文化”的影响的同时面对残酷的现实生活，使穷人对未来失去奋斗的动力[52]。有的非洲裔青年认为：“我们中有很多人听从白人的命令去工作，这样有什么意义呢？我周围的人很多都为白人工作，他们找到了工作，但是他们没有多少收入，他们现在仍然和我一起居住在充满暴力和犯罪的社区中”[53]。

除了以上的文化价值观是贫困的来源，文化或行为的理论也把人们贫困的责任归于福利方案本身，查尔斯·默里（Charles Murray）认为福利剥夺了人的创造性，减少贫困的方法是取消福利。默里的观点是比较激进的，另一位学者劳伦斯·米德（Lawrence Mead）虽然不全盘否认所有福利，但也认为福利滋生了懒惰，使有劳动力的穷人对福利产生依赖。詹姆斯·佩恩（James Payne）基本同意前两位学者的观点，也认为福利确实对贫穷产生重要作用，并提出“施恩求报”式的福利制度[54]。总之，福利制度产生了不激励人们努力工作的作用，創造了一种依赖政府福利的文化，进而对人的贫穷产生间接影响。

福利依赖概念产生的主要依据是古典经济学理论，该理论预测，当政府提供福利时，个人可能决定少工作（即收入效应），同样，如果受助者担心由于挣得更多而使他们失去领取救济金的资格，他们可能会放弃工作。正是政府的支持助长了懒惰，并使人继续贫困和依赖福利[55]。对福利方案存在缺陷的指出推动了1996年《个人责任与就业机会协调法》的制定与实行。

三、美国解决贫困问题的政策

政府作为社会中最大的公共组织，为公众的福利创造条件。在美国历史上，政府治理贫困的方法主要是依靠福利制度，从1935年《社会保障法》的颁布至今，美国逐渐建立起了比较完善的社会福利体系。

（一）美国福利制度的诞生

福利国家是指“动用了国家机器，进行大规模的社会再分配，以30%左右的税率将财富从国民手中征调到政府手中，然后再将其中的30%甚至是70%～80%根据社会需求的原则，转移到属于不同阶级和利益集团的个人和家庭手中”[56]，也就是说社会福利政策是资源重分配的过程。一个国家的福利政策主要是由整个社会的生产力、对社会结构的观点、对人性本质的看法以及历史的传统等四个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57]。美國是推崇自由放任主义的移民国家，崇尚个人主义，强调通过个人奋斗来实现幸福，在这样的社会福利意识形态引导下，从1776年建国到1930年的经济大萧条，美国实现的是强调个人责任、家庭支持与工作参与的地区残补式福利制度。从150多年的福利模式来看，即使社会生产力得到快速发展，社会结构发生明显变化，美国一直受到对人性本质的看法与建国后沿袭英国福利政策传统的影响，认为政府不应该担负起社会福利的责任。直到1930年经济危机后，政府把贫困的原因归结于社会结构的变化，因此工业社会带来的风险促使政府愿意通过《社会保障法》，这一法案也揭开了由美国政府对人民福利负责的序幕，社会福利事业也在此法案基础上不断演进发展。

（二）美国福利事业的演进

1.福利建设时期（经济大萧条到20世纪60年代）

经济大萧条对美国的打击是巨大的，1932年约有1500万美国人失业[58]，新上任的总统罗斯福面对危机，1935年签署了《社会保障法》，允许州政府决定对老年人、单亲母亲家庭及其未成年子女[1950年，项目名称由《未成年儿童补助》（ADC）改为《抚养未成年子女家庭援助》（AFDC）]、残疾人以及部分有劳动能力的穷人进行现金补助。到杜鲁门执政期间，许多针对穷人的计划由于反对党的反对而没有实现，仍然继续新政的社会福利政策。艾森豪威尔作为保守派，仍然应广大美国公民的要求，继续推行社会保障政策。经历了三任总统的美国社会，其福利项目没有巨大突破，仍然保持《社会保障法》的基本内容，贫困问题仍然困扰着美国。

2.福利扩张与调整时期（20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中期）

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的发展推动着福利项目的扩大，深受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的美国黑人发起反抗运动，要求减轻“失业、贫穷、生活环境恶劣、居住条件拥挤、经济压榨、普遍失望、挫折”[59]等伤害，肯尼迪总统在1962年颁布了“公共福利修正案”（The Public Welfare Amendments），由过去直接发放现金救济开始转变为提供提高就业能力的服务。紧接着上台的林登·约翰逊总统提出了“向贫穷开战”（War on Poverty），通过就业来帮助穷人独立，同时国会分别于1964年和1965年启动食品券项目和推出医疗保障和医疗救助法。20世纪70年代的三位总统尼克松、福特和卡特虽然都希望进行福利改革，但最终都失败了，不过也作出了许多贡献，1971年制定了全国统一标准的食品券计划，1972年通过了《补充收入保障》法案[60]，该法案主要是为65岁以上的老年人和65岁以下的残疾人或盲人提供现金补贴。进入20世纪80年代，里根政府旨在减少税收、削减福利项目以及由州和地方政府承担救济穷人的责任，贫穷人口数量在这一时期急剧增加，但1988年国会通过了《家庭援助法》（The Family Support Act），目的是通过政府帮助就业来使福利接收者减少对福利的依赖。1989年上台的老布什对贫困问题的解决收效甚微。

3.福利改革时期（1996年至今）

克林顿政府时期，1996年通过了《个人责任与就业机会协调法》，这一法案是对1935年《社会保障法》的一次重大改革，由各州接管福利项目，过去的《抚养未成年子女家庭援助》法案被《贫困家庭临时补助》所取代，福利接受者一生中最多只能领取五年福利，而且福利领取者必须在两年内或更短的时间内参加工作[61]，同时对单亲家长的工作时间也作出明确规定。这一改革体现了政府希望福利接收者能够减少福利依赖的愿望。总之，从里根政府到克林顿政府，美国又回到了立国之初崇尚自由主义的时代，到21世纪初，美国政府完成了从以福利权利为概念的社会福利架构转变为残补式及有条件的工作福利[62]。接下来美国的反贫困政策都是在此前“工作福利”思想的基础上所进行的调整。 2002年小布什政府提出的《为自立而工作法案》（Working Toward Independence Act）[63]是对原法案的修改与补充，仍然是延续“工作福利”的思想。2003年实行医疗保险法案，将更多处方药划入公共医疗补助内，并创立健康储蓄账号（Health Savings Account），2006年签署退休金改革法案，严令美国企业承担的90%的退休金拨付比例提高到100%，而且在7年内将拖欠的退休金全部补交，否则企业将被严惩[64]。到了奥巴马政府时期，2010年提出《病人保护和可负担医疗法案》，提高全民覆盖率，降低医疗费用，提高医疗质量[65]。市场机制主导的奥巴马医保在特朗普上台后被废除。

特朗普政府大力推动扩大社会安全网的工作要求，2018年4月10日，特朗普签署了《通过促进机会和经济流动性来减少美国的贫困》（Reducing Poverty in America by Promoting Opportunity and Economic Mobility）的行政命令，该命令包括加强对有工作能力的人的现有工作要求，并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引入新的工作要求[66]。2019年8月12日，特朗普发布“公共负担”（Public Charge）新规最终版，严限向领取食品券、医疗补助或住房援助等公共福利的贫困移民发放绿卡[67]。这两项政策都体现了特朗普政府希望民众减少对政府的福利依赖，强化自给自足和个人责任的理念，并激发广大有劳动能力的群体的工作积极性，这与1996年福利改革以来不断强化的“工作福利”思想一以贯之。

五、結语

作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贫困问题仍然困扰着美国。严重的贫困问题以及不平等状况所引发的社会不满是造成国内政治变革的重要推动力量，特朗普的上台正是这股力量推动的结果，声称“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特朗普采取了一系列政策来保护弱势群体。事实表明，自特朗普当选到2019年，美国增加了700万个工作岗位，失业率在2019年降至3.5%，在2018年有近140万美国人摆脱贫困，由单身母亲抚养的超过60万儿童都脱离了贫困，“特朗普正在确保被遗忘的美国人不再被遗忘”[85]。依据美国的发展经验，减少政府依赖，鼓励民众就业是脱离贫穷的最好方式；在未来，美国将继续把促进低收入家庭就业作为社会福利改革的主轴。也就是说，美国未来仍然会对穷人不那么慷慨，所以这就无法摆脱福利制度对穷人保护水平低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即美国的贫困率无法实现大幅度降低。在这一预期情景下，美国若想真正克服这一社会挑战，彻底解决贫困这一棘手问题，还应将更多的关注点投向为贫困家庭提供可靠的财政援助，使他们能够在子女的健康和教育方面进行大量的长期投资。总之，不能因为福利滋生了爱占便宜的心理而减少对真正需要帮助的穷人的福利援助，改正了这一观念，才能使“社会安全网真正成为向上社会流动的跳板”[86]。

由于难以实地调研，本文只能对现有的统计数据进行分析和研究，这会导致研究存在局限，对于贫困的原因分析方面也不够深入。同时，本文探讨的福利制度时间跨度大，因此，对美国政府采取的政策细节可能把握不足，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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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侯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