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桃花开
2020-10-20龚天羽
龚天羽
1
太阳从铁青色的山麓上露出了脸,给整座西山镶上一道金边。阳光斜斜地从玻璃窗里透进来,直晃我的眼。我想翻身避开这刺眼的亮光,不料“扑通”摔下了床。这床是爷爷临时搭的,又硬又窄,远没有家里的床舒服。奶奶看我醒了,指了指灶间:“雨儿,外面炉子里有热水,自己打来洗脸刷牙。”
洗漱完毕后,奶奶想帮我梳两个麻花辫,可梳来梳去总也不匀称,最后还是扎了一把马尾,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是你妈手巧,扎的辫子又好看又爽利。”
爸妈十天前跟着医院的叔叔阿姨一起到武汉去了,临走前让我跟爷爷回方前村,体验他们小时候的生活。起初妈妈是不同意爸爸去的,但爸爸执意要去:“我是党员,又是专科大夫,其他科室的同事都去了,我能不去?”听了爸爸的话,妈妈还是不大放心爸爸一个人上前线,最后竟把自己的名字填在了后面,我就随着爷爷奶奶回到了乡下老家。
“雨儿,玩沙包吗?”是小美在敲门,她跟爸妈回老家过年,不想恰逢疫情暴发,偏僻的小村子竟成了最好的避难所。
我可怜兮兮地望着奶奶,征询她的意见。“你爸妈让你待在家里,别出去。”一瓢冷水浇熄了我的希望。
“小美,我们到墙根儿那边聊天吧!”说完,我就把小椅子搬到墙边,再从爷爷做篾片的地方找来一段竹子使勁地敲墙,墙那边也传来了“咚咚”的声音,这就算对上暗号了。
“雨儿,你爸妈都是医生?”
“是啊!”我回答得非常响亮。
小美踌躇了片刻道:“这次的疫情很严重,不少医务人员也感染了……”我听了心里一阵紧张,这里没有手机信号,根本没有办法联系到爸爸妈妈,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他们。
“怎么了,好好的就哭了?”奶奶还以为是小美欺负我,用手指了指墙那头。
我摇了摇头:“奶奶,您平时是怎么跟爸爸联络的呀?”
“哦,村头小卖部里有一部电话。”她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你爸妈让你待在家里,别乱想。”说完长长叹了口气,钻进灶膛去做午饭了。
我又用竹子敲了敲墙,“咚咚咚”,暗号对上了。我贴到墙边上,压着嗓子问:“小美,你知道村头有个小卖部吗?”
“知道啊!怎么了?”
“能带我去吗?我想给我爸妈打个电话。”墙那头没有声音了,我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赶忙又用竹子敲了敲墙。
“好吧!”
“Yes!那前门弄堂口见。”我竟然兴奋地喊出了声,好在奶奶没有听见。我冲进房间拿了两个口罩,悄没声地溜了出去。
2
走到前门弄堂口的时候,小美已经在那了,我把口罩递给她:“把这个戴上就不怕病毒了!”
“小题大做!”说归说,她还是接了过去。
村里只有一条小路贯穿东西,路上几乎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我悄悄地对小美说:“老年人其实特别容易感染。”
“村里广播早就让大家没事别外出,他们根本不听村主任指挥。”
“那咱们呢?”
“咱们是有事才出门的。”小美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俨然把我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听得我心头一热。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卖部门口,小美拉着我走了进去:“张叔,能用一下你的电话吗?”
“行啊,五毛钱一分钟,长途一块。”店老板在低头算账,根本顾不上我们。
“我打长途,往武汉打!”我连着拨了两三次,都没人接。放下电话后,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抬头,发现张叔正盯着我看呢。
“武汉现在疫情挺严重的,你有亲人在武汉?”
“她爸妈都是医生,去武汉支援了!”小美一脸得意地抢答,好像我爸妈也让她脸上有了光彩。
电话机突然“丁零零”地响了起来,我想都没想接起来就喊:“爸!”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妈妈的声音:“上来就喊爸,做事毛毛躁躁的!”
“我爸呢?”
“他去查房了。跟爷爷奶奶说一声,我们都好啊!”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努力保持镇定,但眼泪还是像决堤的河水般涌出。
“快了。等家里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就回来啦。到时候给你做红糖桃花粥。不说了,这边还有好多事儿呢!”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呢,可妈妈已经挂了电话。
张叔朝着我竖起了大拇指:“你爸妈都是英雄,不像我们村的王九州。”
“王九州是谁?”我和小美异口同声地问。
“他眼瞅着最近口罩涨价,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好多的无纺布、涤纶,在村里召集了许多老太太缝制口罩,准备把口罩拿到城里去高价卖出。简直是乱来!”
3
走出小卖部,我心情有些复杂,爸妈的安然无恙让我欣喜不已,但那个叫王九州的人把那么多奶奶聚在一起,不是很危险吗?我越想越怕,觉得自己有责任阻止“惨案”的发生。
“你知道村主任家在哪儿吗?”
小美看穿了我的心思:“雨儿,这事儿我们小孩子管不了的。”
“刚才张叔说我爸妈是英雄,我就是小英雄,你是英雄的朋友……”
“那自然也是英雄啦!”小美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咱们俩总要有点英雄之举才有说服力吧!”我朝她挤了挤眼睛。
来到村主任家,起初他还觉得我们胡闹,等听明情况后,他也不由得重视起来:“行,我现在就去小王家看看。”他戴上口罩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我们俩跟在后面。
村主任敲开王九州家的大门,院子里还真有十几个老太太在低头缝制口罩。村主任用手指着王九州道:“你这是干吗?全国上下都停工了,你这是违法的!”
“主任,口罩厂可没停工。”王九州又指了指他的“员工”,“您看,我这是推动大家再就业呢!”
听他还在狡辩,我再也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对他吼道:“老年人聚在一起特别容易感染病毒,很严重的!”
“哪里来的毛孩子,教训起我了!”说着,他想把我推出去。
“我爸妈都在武汉金银潭医院,现在还忙着抢救病人呢!”我原想说得气壮山河些,没想到竟哽咽了。
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身上,王九州伸出的手也僵住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收了回去。
村主任趁热打铁道:“你知道吗?高价卖口罩会被罚款拘留的!”
王九州听了一愣:“那我这就停工。”他又指了指院子边上堆积成小山的口罩,“现在口罩紧缺,这些虽比不上医用外科口罩,但还是有些防护作用的,我捐给村委会,也算是我出一份力了。”
“谢谢王叔叔。”我抹掉眼泪,朝他鞠了一躬。
出了院门,村主任朝我和小美竖起了大拇指:“现在的孩子真了不得,不光有知识,还有社会责任感,以后准有出息。”
村主任想送我们回家,我连忙拒绝了:“您不是说没事儿别出门吗?我们自己能回去。”
山岚还未散尽,炊烟又已升起。我和小美跑到前门弄堂口的时候,奶奶正站那儿等我呢。
“你这丫头,一不留神就乱跑。”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没走几步又低声问,“你爸妈还好吧?”
“好,您就放心吧,他们说等咱们院桃花开的时候就会回来。”
吃完饭,我走到桃花树下,在密密层层的桃叶里探寻着花蕾,生怕错过任何一丝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