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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的网

2020-10-20高宏宇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鱼篓鸟蛋大舅

高宏宇

我和表姐都不喜欢睡午觉,午饭后经常偷偷溜到外边去玩。

六月的太阳好大,就像故意和我们作对似的,加了劲儿地晒。路边的大树蔫巴巴地低着头,也不用心给我们遮凉,沙土地灼灼地泛着光,每粒沙子都是一个火力十足的小太阳,烤得人脚底火热。

“玩什么去呢?”表姐问我。

“去给大舅捡鱼啊?”我试探着说。

“好啊!”表姐眼睛亮了。

我们最愿意和大舅玩了。大舅会讲很多故事,也会讲笑话,每次打鱼回来总是给我们带回点菱角、酸浆什么的,有时还会变魔术似的给我们每人分一个鸟蛋。

江水好清哦,远远地和天连成一片,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近岸的水草间,偶尔探出一只野鸭子油黑的小脑袋,看到我们了,扑棱一下又钻入水中,搅碎了白云的影子。

大舅的木船像一条细长的黑鱼,滑溜溜的泛着水光,分开近岸的蒲草,拖着两条长长的水纹,晃悠悠地停在我们身边。大舅用两只大手抱起我们,我和表姐就稳稳地上了船。

“坐稳了哦!”大舅竹篙一撑,小船就轻快地离了岸。

我们先去江心岛起“挂网”。大舅把竹篙顺在船上,捋着“挂网”一路前行。挂到网上的鱼真多,大大小小的,在太阳底下泛着银光。大舅小心地摘着鱼,小的扔回江里,大的就放进鱼篓里。大鱼好像不高兴了,气哼哼地一甩尾巴,溅了我俩满脸水花,逗得我俩咯咯地笑。

“大舅,为什么不要小的啊?”

“小的放回水里,还能长大啊,这是打鱼人的规矩。”

我们不懂什么规矩,只记得大舅的话就行了。

看大舅起完网,我们就从船上跳到岸上,到岛上去玩儿。小岛上密密地长满了树丛,远远看去,黑绿黑绿的。大舅说这里叫黑通,也叫柳条通。柳条通里传出各种鸟的叫声,忽长忽短的,我们拨开树丛钻进去,折柳条,捡石子,心里希望能像大舅那样找到一窝热乎乎的鸟蛋……

我和表姐玩累了,就躺在临水的沙滩上。沙子被晒得滚烫,刚躺下就又爬起来,却已经沾了满身沙子,我们交替着给对方扑打身上的沙子,可不知为什么,沙子总会越扑越多,后来索性就抓起沙子扬了起来,也不管那些沙子到底是落到了谁的头发上,钻进了谁的领子里。反正阳光底下的一切,都热乎乎地闪着快乐的光。

大舅喊我们回家了!我和表姐跑回來跳上船,不一会儿,船就靠岸了。大舅把网洗刷干净,放在杆子上沥水,又给我们讲每张网的来历。然后,他把鱼分装到几个袋子里,对我和表姐说:“这条鲶鱼给张姥姥送去,她最爱吃鲶鱼了;这袋鲫鱼给你李舅舅,这兜给……”

眼见着鱼篓里的鱼越来越少,我和表姐有些不高兴了:“我们打的鱼,为什么给他们啊?”

“张姥姥身体不好,需要营养,快去吧!晚上给你们炸小虾!”

我们咕哝着一家一家地送鱼,真的有点儿替大舅心疼。

可是,小孩子的小情绪总是轻飘飘的,很容易就被眼前吸引人的事冲淡了。吃着红嫩嫩、香喷喷的炸小虾,我们很快就开开心心地缠着大舅讲故事了。

大舅一边给新织的网上漆,一边给我们讲故事……

昏黄的灯光下,大舅的故事长上了翅膀,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飞到了天上,和满天的星星说起了悄悄话。不一会儿,我们就进入了梦乡,连梦,都长了雪白的翅膀。

睡醒了,我们还和大舅打鱼去!

大舅这回用的是“旋网”。只见他右手提着纲绳,左手托着大网,身体往左后方一撤,轻轻扬手,那网就像一朵纹理清晰的花,在悄悄地绽放,然后倏的一声落入水中。大舅两只手交替着拉网,我们不眨眼地盯着渔网有节奏地颤动。慢慢地,大网由扇形收成一绺了。大大小小的银梭子闪着光,在渔网中翻腾、跳动。

我和表姐冲上去捉鱼,依旧是大的捡进鱼篓里,小的扔回大江里。那些鱼滑滑的直跳,我们叫嚷着和它们“搏斗”,泥水溅得满身满脸,可是我们一点儿都不怕,看着放回江里的小鱼开心得摇头摆尾的样子,我们也变成了两条快乐的小鱼……

傍晚,西边的天空和江水被夕阳烧得通红,大舅摇着木船回家,一路上给我们讲以前的故事——早年间,姥爷的爷爷从山东挑着挑子,一路讨饭来到这个小村,村里的乡亲们帮扶着盖起了两间草房,还教他织网、打鱼,我们一家才算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

大舅的这个故事,没有雪白的翅膀,也不会眨巴眼睛。但是,他再让我们去给张姥姥、李舅舅等人送鱼时,我们就乐颠颠地争着跑在前面了。

上了中学,我们就没有时间常去大舅家了。偶尔听爸爸妈妈谈起大舅,妈妈总是嗔怪他,说他不会变通,该和人家一样弄条机船,多赚点儿钱。

听说那时候,江面上忽然多了许多机船。机船开得可快了,轰隆隆地一阵响,混浊的泥流就连续不断地喷涌,那是在挖沙,也采石子。后来又听说,渡口上又有了大船,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也多了起来,曾经安静的松花江,忽然变得热闹了。

喧嚷的江面,不再适合打鱼。大舅就承包了一段江汊,摇着小船,继续在水上漂着。

我的心里总想着在大舅家度过的那些快乐的日子,想着活蹦乱跳的各种鱼儿,想黑绿黑绿的柳条通,想热乎乎的鸟蛋,想长了翅膀的故事,想大舅的网……

暑假的时候,哥哥回来了,说要去松花江看大舅,也看看江上的机船,我第一个响应。

大舅正在给木船上漆保养,见了我们很高兴。听说我们要去坐机船,便买了个大西瓜,陪我们去等船。一路上,大舅絮絮地和我们聊天,说现在生活好了,表哥表姐常汇钱回来,自己没事打打鱼,就当消遣了。左邻右舍谁做了好吃的都给他送点儿,老是老了,可是一点儿也不孤单。

机船蹚开一条水路,在有些混浊的江面上前行,太阳洒在船尾雪白的浪花上,有些晃眼。

回来时,我们又特意去大舅承包的江汊看看。那一小段江汊,依旧清澈;近岸,水草和大树的影子倒映在云里,草丛里时不时传来鸟儿的叫声,那声音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极了。

大舅的旋网又抡开了,静静地,在天地之间开成一朵纹理匀净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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