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粒之歌

晏砚砚

一

秋天的时候，麦粒躺在乌黑的柏油路上晒太阳，它们离开了土地，离开了沉甸甸的麦穗。麦粒在柔和的秋阳下散发淡黄色的光，那是喜悦的丰收之色。没有车流喧嚣，看不到农民的身影，麦粒独自把岁月说给碧蓝的天空。

天空俯首大地，大地丰饶，植物们都在向天空倾诉。快乐的、忧愁的、浩大的、细小的。说吧，说吧，听着呢！

喜鹊耐不住寂寞，不停地唱歌，从寂寞的田垄到静默的树梢，好像在为秋天唱无边的赞歌。

风吹过麦粒，那是时光的风。我捧起一把麦粒，细细端详其中一颗。金黄的外壳是大地的颜色，也是国王的皇冠之色，它质朴，又高贵。我在心底想象它如何穿过时间的隧道，成为了今日的自己。麦粒不语，真正的成长都无法用言语一一详述。那挣扎、那风雨、那祈盼、那坚守，都在时光里，正是拥有坚强的毅力，才成为今日的金色阳光。

大地上躺满麦粒，秋天泛起成熟的清香。可是这清香，你要庄严地捧起，你要凑得更近才能寻得见一丝一缕。万物都是如此，美好要用心去凝视。我抚摸麦粒，春天的露水，夏季的雨水，秋季的轻雾，这些湿漉漉的心情，都蕴藏在麦粒中。如今，它们在一一告别。成熟即意味着与如烟往事挥手，在麦粒中，你读不到悲伤。

你多久没有亲近过大地上的作物了？那城市里整齐的草坪开不出耐心的花，那街边成排站立的杨柳唱不出自由的歌。我们放逐自己在乡间、山路、野外时，大地真实可亲，仿若童年。我们在游荡中，相遇从前的自己。

麦粒静静地躺在阳光里，好像儿时的自己。每一个热辣辣的午后，我都躺在屋顶，被阳光热烈地拥抱。

二

在阳光下，每一颗麦粒都有自己的光。

它们给我讲从麦穗里钻出来的喜悦，从麦穗上跳下来的快活。给我讲整整一个夏季里，它们度过的每一天，内心里的百转千回。每一颗麦粒的内心都装着一大片麦田，装着从春到秋的漫长旅程。

麦子的名字，藏在农人斑驳的掌心里。

像麦粒一样度过一生岁月的老人，蓝色的布衣、旧帽，荷一把锄头，微笑地望着路人，仿佛想起了离家很久的孩子，每一个身影、每一点声响都让他有儿童般的好奇。

时常在野外见到莜麦。一路青青的乡间路，忽然在田垄边看到这些细长灵巧的身体，似在摆手唤你暂停脚步。有时是一丛，有时是一棵，在草丛里亭亭玉立地摇着，摇着令人喜欢的无数细小的鈴铛。若有一双神奇的耳朵，风吹过时也许会听见它的声音。我不知道它的名字，要借助手机软件，才知道日常食物里有多少我们不了解的大地上亲切的名字。

每次看到莜麦的身影，我总是停下匆忙的脚步。纤细的莜麦背后是广阔的天空，彼此形成奇异的反差，渺小与辽阔，此刻都无比庄严。

然而，跳下麦穗的金黄麦粒，我却是第一次见到。在世间，有多少我们熟悉而又陌生的生命默默地在四季里轮回啊！

村庄是狭长的，简陋的房屋背后是陡峭的山。山坡似被画笔染过，红的黄的绿的掺杂在一起，画着丰富的秋色。柏油路乌黑发亮，正适合给农民晒庄稼。农民们在路上骄傲地展示成果，为什么不呢？只有秋天，农民才挺起累弯的脊背，擦掉额上的汗水，露出纯朴的笑容。农民的一生，是对土地无言的坚守。

坡下面是大片的土地，收割后的土地露出本来面目，天真质朴。许多菜根在地里发呆，像固守土地的老人。能唤醒土地的只有种子，是的，此刻我手中握着的就是种子。它们有各自的命运，但我知道，每一粒种子的身体里都经历了奋斗，每一粒种子的心里都装着梦想。明年春来到，又是田野青青时。

在命运的村庄里，我们每个人都是人类生生不息的种子，四季是我们成长中不息

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