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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内阁后期的对华政策调整

2020-10-20杨宇翔程亚运

日本问题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对华政策

杨宇翔 程亚运

摘 要:随着冲绳问题的基本解决以及中美关系的缓和,佐藤荣作内阁开始调整对华政策,采取某些积极外交行动改善与中国的关系,意欲实现中日复交的战略目标。然而,由于佐藤内阁既无法脱离美国的束缚,又拒不改变在台湾问题上的错误立场,导致其对华政策调整最终失败,这也宣告了日本对华“政经分离”原则的总破产。在中日邦交正常化的历史趋势下,佐藤内閣的失败令日本各界对中国的复交原则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其政策调整客观上缓和了中日间的紧张局面,使双边关系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

关键词:佐藤内阁;对华政策;中日复交论

中图分类号:K31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458-(2020)04-0064-10

DOI:10.14156/j.cnki.rbwtyj.2020.04.007

目前,学界对于佐藤荣作内阁时期的对华外交已有丰富研究①

,中国许多研究成果认为佐藤内阁是典型的保守主义内阁,一贯奉行追随美国、亲台反华的外交政策,严重破坏了中日关系。然而笔者以为,虽然佐藤外交总体呈现以上特征,但在长达七年零八个月的任期中,佐藤内阁前期、中期、后期的外交表现不尽相同。譬如进入20世纪70年代后,佐藤内阁进行了政策调整,采取了一些积极的外交行动来改善中日关系,意欲实现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往过于单一的评价已经无法阐释这一现象。有鉴于此,本文在梳理、总结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利用解密外交档案、日本国会会议记录以及外交当事人的回忆录等资料,详细考察了1971—1972年佐藤执政最后阶段对华政策的调整过程,希冀展示出20世纪70年代初期中日美三方互动关系和国际冷战格局变动的复杂面相,以深化对复交前历届日本内阁对华政策的整体认知。

一、“中日复交论”的提出与初步实施

进入1971年,日本面临的内外环境发生了极大变化。一方面,西方国家与中国的缓和正在改变国际冷战格局,日本不得不对此作出相应的战略调整;另一方面,日美“归还冲绳”协议已经基本达成,日本不必因此在外交政策上完全受制于美国,因而获得了更多的外交自主空间。在这一背景下,佐藤榮作内阁开始转变过去消极的对华政策,探寻修复中日关系乃至实现中日邦交正常化的可能。但是,由于自1964年11月佐藤执政以来一贯奉行反华、亲美、亲台的外交政策,导致中日关系持续紧张,中国方面判断此时日本“军国主义已经复活”[1],所以两国关系的改善并非易事。

1971年1月1日,在新年的首场记者招待会上,佐藤罕见地将1971年定位为“选举和中国之年”,他向记者表示:“可以与中国谈有关复交的任何问题”“对日中建交已有准备”[2],积极地抛出了中日复交的主张。然而中国对佐藤的态度并不热情,这是佐藤长期奉行反华政策所一手造成的结果。

面对对华外交难以开展的情况,佐藤的幕僚以及日本外务省的官僚集团不得不筹谋新的对华政策,寻求打破僵局。佐藤集团内部为此召开了多次中国问题讨论会。1月9日,佐藤的亲信、内阁官房长官保利茂综合听取了著名国际政治学家高坂正尧、首相首席秘书官楠田实、战略学家冈崎久彦等人的意见,整理出了“对中国问题的六条建议”。其中建议佐藤在尊重并维持日本与台湾之间的所谓“亲善友好”关系的同时,要主动“承认”且“不敌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3]544。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改变中国的态度。当然,保利茂同时也表现得非常谨慎,他坦言此时要立刻与中国实现建交“是困难的”,但应“关注事态的发展”。这代表了当时佐藤集团内部对中日复交问题的基本意见。

与佐藤集团有较为统一的认识不同,外务省官僚集团的意见显得错综复杂。面对中西缓和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日本外务省早已开始反思佐藤内阁的对华政策,迫切地希望出台新政策以改善中日关系。但省内官僚和驻外使节关于中国政策的频繁讨论并未得出一致的结论,甚至个别意见还针锋相对。譬如,中国政策的主要责任人——外务省中国课长桥本恕对中日建交问题持非常乐观的态度,他认为“不仅可以与台湾保持经济交往,就算日本与美国共同承担对台湾的防卫义务也不会影响中日邦交正常化”;而外务审议官安川壮则认为,只要不把台湾排除出《日美安保条约》的适用范围,中国“绝对不会”与日本展开复交谈判,这恰恰与桥本恕的意见截然相反。此外,外务审议官法眼晋作、驻巴基斯坦大使曾野明、驻丹麦大使小川平四郎等人看法各异,这直接影响外务省出台相应政策的进程[4]。

在这种情况下,佐藤采信了幕僚的建议,决心继续“观察形势”,通过向中国“示好”寻求改善中日关系的机会。1971年1月22日,佐藤在施政方针演说中高调表示希望能与中国展开政府间对话:“从政府长远的视点出发,为了消除我国与中国大陆之间的不正常状态,就需要做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之间进行政府间接触的准备”[5]。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佐藤上台以来首次使用“中华人民共和国”代替以往充满意识形态色彩的“中共”来指代中国,他同时还呼吁:“希望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方面做出积极回应”。从表面上看,不论是佐藤荣作本人还是其亲信保利茂等人,都有着强烈的改善中日关系的愿望。但他们对关乎中国核心利益的“台湾问题”却又刻意“语焉不详”,采取暧昧态度。在这种情况下,佐藤希望与中国开展任何官方对话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此时佐藤正指示外务省驻法外交官与中国进行秘密接触。据《朝日新闻》披露,日本驻法国公使松永信雄在第三国举办的联谊会上与中国驻法国大使黄镇进行了短暂交谈。当时,松永信雄依照外务省的既定部署向黄镇提出了“今后进行更加正式的会谈”的要求,但黄镇只表现出与日方人员进行社交性的问候的态度,而无意进行“政治上的接触”[6],这令日方倍感失望。

佐藤荣作本人对于改善中日关系的瓶颈是了然于心的。但自1971年初正式提出“中日复交论”到“尼克松冲击”的七个多月时间内,佐藤始终对弥合“中国入联”“台湾地位”等中日间根本性分歧缺乏实际行动,无法让中国看到改善关系的诚意。不仅如此,随着冲绳“归还”协商的进行,美日又将中国钓鱼岛纳入所谓“归还”协议之中,这无疑给中日关系增添了新的障碍。

与毫无进展的官方交涉截然相反的是,中日民间交往此时进入了一个“小高潮”,中方灵活的“以民促官”政策取得了实效。1971年3月28日,第31届世乒赛在日本的名古屋开幕,中国派出了由赵正洪、王晓云率领的54人代表团参赛。

中国乒乓球队赴日参赛一事,对于想方设法要与中国进行交涉的佐藤政府而言不啻是一个绝佳机会,他对中国队的来访非常重视。此时,日本乒乓球协会会长后藤钾二也秘密牵线搭桥,希望能促成正在日本掀起“外交旋风”的王晓云与佐藤荣作会面,不过最后也未能成功 [3]580。

第31届世乒赛期间,中国不仅在体育赛场上硕果累累,在外交领域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收获——成功邀请了美国乒乓球队访华,创下民间外交史上著名的“乒乓外交”佳话。在日本的国土上,却是美国率先实现了与中国互动,佐藤内阁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佐藤加紧利用各方面的资源寻找与中国接触的途径。1971年4月15日,佐藤打算派出自称有“北京渠道”的议员木村武雄及自民党中国问题委员会委员长野田武夫作为代表赴北京进行交涉[7]312。野田武夫于17日专程看望了正在住院的自民党元老松村谦三,请求其出力促成这次访问,松村谦三也允诺协助野田武夫“一定实现访华”[8]。在后续几个月中,佐藤及自民党高层多次通过各种渠道直接或者间接向中国提出访问的要求,甚至还在党内大张旗鼓地筛选了访华团的成员,但始终没有获得中国的回应。7月4日,中国对外友好协会会长王国权在会见日本工人访华代表团时对日本客人正面表态说,野田武夫的访华“不在考虑范围内”[9],野田武夫和木村武雄的访华计划才偃旗息鼓。

其实对于日本所提出的中日复交问题,中国方面并不是一味拒绝的,而是找准时机明确提出了中方主张的复交原则。1971年6月28日,周恩来总理在接见由委员长竹入义胜率领的日本公明党代表团时,表态支持公明党在中日关系上发表的五点主张有学者和书籍称以上五点为“中日复交五原则”,但由于后两点涉及到第三方,所以媒体和学界在谈论中日复交原则时较少涉及后两点,加之在实际操作中,中国官方也将前三点原则作为处理中日邦交正常化的最核心准则,所以在前三点基础上形成了“中日復交三原则”。参见张香山:《中日复交谈判回顾》,载《日本学刊》,1998年第1期。,即:“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代表中国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反对‘两个中国或‘一中一台;‘日台条约是非法的,必须废除;美国武装力量必须撤出台湾和台湾海峡;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席位。” [10]465

很明显,这五条原则代表了中国在中日复交问题上的基本准则,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对标榜“中日复交论”的佐藤内阁的回应。周恩来总理进一步指出,只要按原则办,“日本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邦交就可以恢复,战争状态就可以结束,中日友好可以得到发展,中日两国就有可能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缔结和平条约,并可以进一步考虑缔结互不侵犯条约。”[10]465466这一表态凸显了中国政府改善中日关系的诚意。

然而此时佐藤内阁毫无改变对台政策的打算。就在周恩来总理表态支持“复交五原则”的同时,佐藤荣作本人正在韩国汉城与台湾当局“总统府秘书长”张群密谋如何“尽最大努力”[7]365保住台湾在联合国的非法席位。可以说,佐藤从未考虑过以与台湾当局断绝关系为前提恢复中日邦交,所以他提出的“中日复交论”根本是空中楼阁。在政府主导的对华交涉陷入僵局的情况下,佐藤内阁又遭遇了执政以来外交事务上最沉重的打击——“尼克松冲击”。

二、“尼克松冲击”下日本对华政策调整的推进

美国时间1971年7月15日下午,美国总统尼克松通过电台发表重要讲话,宣布了基辛格对中国的秘密访问以及他本人将在明年访问中国的消息。中美和解的讯息瞬间震惊了世界。作为美国在亚洲最亲密盟友的日本,其政府首脑佐藤仅只在尼克松讲话3分钟前才得知这一消息[11]。虽然佐藤在当天的紧急记者招待会上依旧“谈笑风生”,赞许美国“干得很好”,对尼克松也表示了支持,但他内心其实已经“遭受沉重打击”[12]334。在后来会见来访的澳大利亚工党领袖爱德华·高夫·惠特拉姆(Edward Gough Whitlam)时,佐藤谈及“尼克松冲击”情绪一度失控,他含着眼泪对外宾说:“我已经做了美国人要我做的一切,可他们却让我失望了(let me down)”[13]221。

“尼克松冲击”直接导致民众对于亦步亦趋追随美国的佐藤内阁的不满迅速升级,政府的不支持率开始走高,后跃升至49%[14],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政治风向标。为缓解危机、维持政权存续,佐藤不得不加快与中国改善关系的步伐。1971年7月17日,即“尼克松冲击”后的第三天,佐藤在国会演说前变更了演说稿,临时加入了“强烈希望与中国进行政府间对话”[15]等内容希望平息民众不满。7月21日的国会答辩中,佐藤又因中国问题被在野党步步紧逼。“陷入绝境”的佐藤只能再次表达访华的强烈愿望,他说:“我可以亲自出马与中国讨论承认中国的问题,我期待接纳了美国和尼克松的北京也有接受我的雅量”[7]617。

然而佐藤的种种表态依旧没有得到中国的回复。事实上,佐藤本人除了在口头上表达与中国“复交”“赴中国访问”“开展官方交涉”之外,并没有改变在台湾问题上的错误立场。此时正值佐藤内阁制定联合国中国政策的关键时期,即便是“尼克松冲击”后佐藤政府饱受批评,他仍一意孤行要追随美国保留台湾当局在联合国的非法席位,所以中国必然不会理睬佐藤的“访华愿望”。

正在佐藤内阁倍感压力、苦于无法与中国接触的时候,一直致力于中日友好的松村谦三逝世了。中国派出王国权、江培柱等人赴日参加松村谦三的葬礼。佐藤深感这是一个与中国接触的良机,他立刻与松村谦三的秘书田川诚一联系,希望其促成他与王国权的会晤。同时,佐藤还派出正在东南亚访问的木村武雄专赴香港机场直接向王国权提出会面要求;另又安排内阁二号人物——新任官房长官竹下登到羽田机场迎接王国权一行。

不难发现,佐藤在台湾问题上的主张并无实质性变化。虽然佐藤一再说“不搞两个中国,不支持台湾独立”,但所谓的“政经北京、经济台湾”仍是将中国割裂对待,其实质仍是“两个中国”。此外,在与尼克松的谈话中,佐藤多次指责中国对美日搞双重标准,为日本与美国政策一致却不被中国所接受而耿耿于怀,他愤懑地说:“让美国担任中日之间的桥梁真是令人讽刺”[24]192。可见,佐藤对自己长期推行反华政策失去中国信任毫无反省,也不愿解决关键性的台湾问题。

从会谈结果上看,佐藤没有得到尼克松在中国问题上的任何实质性承诺。此时日本政府内部对于佐藤的质疑声浪也越来越高,因担心日本“赶不上与中国建交的巴士”而倍感焦灼。1972年1月16日,日本外务省研究制定了“日中复交三原则构想”并对外发布,其中明确提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唯一代表中国的正统政府”“台湾属于中国”,传达了统治集团内部的不同声音。媒体分析认为,该构想的提出已经表明外务省开始着眼于“后佐藤时代”,这对恢复中日邦交有积极的意义[25]。

面对社会各界要求与中国建交的呼声,佐藤欲打破中日关系僵局的心情也愈加迫切。他在1972年1月29日的施政方针演讲中说:“鉴于中国已经拥有了联合国大会及安理会的席位,今后要在一个中国的认识之上加紧开展中日关系正常化的对话”[26]。2月28日,佐藤在众议院回答公明党议员矢野绚也的质询时又说:“我是在说这里(台湾——笔者注)是中国的领土,代表中国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这是早已在联合国明确的结论,现在谈起中国的领土来就是指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我当然也这样认为。”[27]

这是佐藤首次在正式场合明确宣称“台湾是中国的领土”,引起了各界的广泛关注。但时隔一天后,外相福田赳夫就在国会上否定了佐藤的发言:“从法律上看台湾不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佐藤也当场表示“因与外相发言相悖……政府会发布统一意见”[28],事实上打了退堂鼓。

那么佐藤为何会在28日的国会上发表上述一番言论呢?很大原因在于佐藤受到了尼克松访华的刺激。就在2月28日这天上午,尼克松结束了在中国的历史性访问,《上海公报》正式发表,受到全世界的瞩目。媒体分析当日下午佐藤关于台湾问题的发言正是受到了尼克松访华的影响。英国《泰晤士报》(Times)在29日的社论中指出:“佐藤首相关于台湾政策转变的发言是出于其不愿输给尼克松的态度”[29],同日出版的伦敦《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则认为佐藤此举虽是“勇敢的”,但也“操之过急”[3]192。

在外相代表政府收回首相的发言后,日本官方于1972年3月6日出台了一份关于台湾问题的统一意见。该意见在明确台湾归属问题“没有发言权”的前提下,含糊地表态说对“中国认为的台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的一部分”予以“充分理解 ”[30]。这份充满“暧昧”语气的官方意见无疑与28日佐藤直接承认的“台湾属于中国”有明显差别。

作为一国首相,在台湾问题上前后矛盾、出尔反尔的佐藤一度威信扫地,被在野党猛烈批评。佐藤的亲信中持有一种意见,认为佐藤28日的表态实际上是一种试探行为,既为了试探中国的态度,同时又试探自民党内部的反应,结果反而引发了轩然大波。自民党内岸信介、贺屋兴宣等亲台势力马上给佐藤施压,要求其回到“台湾地位未定”的路线上,为了平息各方不满,佐藤内阁只好出台了那份所谓“折中”的官方意见[12]357。

对于佐藤围绕台湾问题大做文章、蓄意干涉中國内政的行为,中国进行了严厉抨击。1972年3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评论员文章,指出佐藤在台湾问题上的表态是“一次拙劣的反华表演”,批评佐藤的对华外交政策“万变不离其宗,还是坚持敌视中国”[31],对佐藤的不信任感进一步增强。因佐藤的政治操弄令中日关系再度发生波澜是日本各界不愿看到的,特别也让自民党内主张顺应世界潮流,期待与中国改善关系的力量非常不满。不仅三木武夫、藤山爱一郎等政治对手开始批评佐藤,连与佐藤关系相对密切的田中角荣、大平正芳等人也对佐藤的对华政策表达了不一样的看法。此时自民党内暗流涌动,实力派们已经在为佐藤下台进行接班准备。

事已至此,可以说佐藤内阁在对华外交方面很难再有所建树,但佐藤仍试图打开中日交涉的大门,想为自己的首相生涯画下圆满句点。他不仅在公开场合继续表态“与中国建立友好亲善关系”[32]以博取中国好感,还开展了“鸭子浮水”式的“水鸟外交”所谓“鸭子浮水”是指从水面上看鸭子好像很安静,但是水面下两只脚却在不停的划水,这种说法又被引申为“水鸟外交”,用以指代“秘密外交”,这一比喻最早来源于佐藤内阁外相福田赳夫。参见古川万太郎:《日中戦後関係史》,原書房,1981年。,通过三个秘密渠道进行最后的外交努力。

其一,冈田晃渠道。冈田晃是日本驻香港领事馆总领事,也是中日交涉的直接参与者之一,是日本知名的“中国通”。早在1971年,佐藤和保利茂等人就命令冈田晃加速寻找中日交涉的秘密路径。当时冈田晃主要依靠香港实业家唐炳源以及香港利氏集团的利铭泽、银行家利国伟等人。

“纺织大王”唐炳源在国内有丰富的人脉关系,非常热衷于促进中日交流。冈田晃最初想依靠唐炳源将日方谋求接触的消息直接传递给中国高层领导人,不过由于唐炳源在1971年6月突然罹患脑溢血逝世,冈田晃失去了这个重要的联络人。随后冈田晃又通过与其颇有私交的利氏集团的利铭泽向北京传递信息,在其堂兄利国伟的介绍下见到了与总理有交情的《大公报》社长费彝民,并想邀请章士钊、章含之访问香港,但没有成功[33]152165。

其二,江阉真比古渠道。在冈田晃开展工作的同时,佐藤还依靠“密使”江阉真比古江阉真比古其人极富神秘色彩,他自称担任过外务省官僚,后来引退成为吉田茂的幕僚。江阉在佐藤荣作的日记中多次出现,冈田晃也曾记述江阉是在香港协助打开中国官方渠道的人员,但日本外务省却找不到关于江阉的名录,连一直在外务省工作、时任外务省条约课长的栗山尚一在采访中也说“不知道此人”。参见栗山尚一:《外交証言録 沖縄返還·日中国交正常化·日米“密約”》,岩波書店,2010年。与中国沟通。江阉真比古自称担任过外务省官僚,与中国高层有特殊的联系渠道,此时作为首相“密使”在香港活动。佐藤最初对江阉真比古抱有极大期待,并为其提供了大量活动经费。佐藤在1972年3月2日的日记中曾经记录:“会见了江阉真比古君,香港方面交涉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23]56。3月29日,佐藤写道:“江阉真比古君秘密来访,向我报告说香港方面极为顺利……由于北京方面也是希望进行政府间交涉,这样发展是必然的”[23]73。

从此时的形势不难判断,佐藤所记“北京方面也希望进行政府间交涉”的情况是不符合形势的。然而,急于打开中日关系的佐藤却轻信了江阉真比古,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与中国领导人会晤,还多次向田中角荣等人暗示有直接与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沟通的人脉关系[34]338。不过佐藤的期待并没有持续多久,4月20日,佐藤得知了江阉真比古在香港交涉不顺的情况——“北京的情况也因为某些事变得没办法了,最重要的是不能着急”[23]87。

事实上,此时情势远比佐藤日记所记载的更为复杂。经考证,所谓掌握北京人脉关系的江阉真比古其实并无与北京联系的渠道。据时任《北京日报》驻日记者王泰平回忆,中曾根康弘的秘书依田实曾在1972年5月17日向其谈及江阉真比古其人其事。依田实透露,江阉真比古当时自称是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的同学,并带来了李先念给佐藤的亲笔信,信中表示欢迎中曾根康弘作为佐藤的特使访华交涉复交问题,这让佐藤兴奋异常,打算立即派出中曾根康弘和次子佐藤信二訪问北京。后来依田实查证李先念无留学日本经历,并进一步拆穿了信件是伪造的,才阻止了这场闹剧[19]339。这充分反映了当时佐藤为与中国进行交涉已经到了“急病乱投医”的地步。

其三,浅利庆太-白土吾夫渠道。浅利庆太是日本著名的剧作家和戏剧导演,多次率团访问中国并受到过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在佐藤上台前后,浅利庆太曾经指导过佐藤的发音和仪态,被佐藤称作“家庭教师”。白土吾夫则是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的理事,为中日文化交流做出了很多贡献,是中国方面十分信赖的日本民间人士。1971年11月,佐藤通过浅利庆太结识了白土吾夫,希望借由白土吾夫将与中方进行官方交涉的愿望直接传达给周恩来总理[7]454。经过白土吾夫及各界人士近七个月的努力,中国有消息传来说只要佐藤明确承认“中日复交三原则”就可以进行对话。但此时佐藤已临近下台,既认为在任内实现中日复交希望渺茫,又不愿改变在台湾问题上的立场,所以并没有展开进一步的行动:“虽然承认三原则即有去北京的可能,但我方不能因此折节,所以断然拒绝了……北京虽强硬坚持,我方亦不会因此妥协。” [23]97佐藤把拒绝承认“复交三原则”的理由对浅利庆太说得更加直白:“在日台条约签订时,台湾放弃了战争赔偿,蒋介石有‘以德报怨之恩……我佐藤不能做忘恩负义之徒。”[35]

显然,佐藤的言行清晰暴露了其所标榜的“中日复交论”的虚伪性。虽然佐藤在口头上一再宣称“只有一个中国”,呼吁中国改变对日态度,并与佐藤内阁进行谈判,但当中国态度真的有所缓和时,佐藤却又顽固坚持所谓“日台和约”和“恩义论”,充分暴露了佐藤只是以“中日官方交涉”为口实,试图为风雨飘摇的佐藤政权“续命”的真实意图,其虚伪的“中日复交论”必然遭致中国的拒绝。

至此,佐藤荣作在执政最后阶段为了打开中日邦交正常化的大门所采取的措施都被中国拒绝,其对华政策调整以失败而告终。1972年6月17日,即冲绳“归还”约一个月后,佐藤荣作在自民党参众两院议员大会上正式宣布辞去总裁职务。随着佐藤内阁的倒台,中日关系也迎来了新的发展时期。

结 语

20世纪70年代初期,随着冷战格局的变化与冲绳问题的基本解决,佐藤内阁开始进行对华政策的调整,希冀达成中日复交的战略目标。但仔细回溯这段历史不难发现,佐藤的政策行为与政策目标始终呈现出伦理上的矛盾:一方面,佐藤高调抛出“中日复交论”,采取了一些改善中日关系的措施;而另一方面,佐藤又继续奉行追随美国的外交路线,在关乎中国核心利益的台湾问题上拒不改变错误立场,与中国的复交条件背道而驰,两国战略需求上的尖锐对立导致了这种政策调整的必然性失败。

若进一步联系战后日本对华外交的历史进程进行审视分析,不难发现佐藤此时墨守“政经分离”的旧外交路线才是致其失败的根本原因。众所周知,旧金山媾和之后,吉田茂政府基于与台湾当局订立的非法“日台和约”,提出所谓的“政经分离”的原则,被战后历届内阁奉为处理中日关系的“圭臬”。进入70年代后,随着国际环境变化和中日民间交往深化,“政经分离”已经明显不适于当时的中日关系了。此时中国政府明确提出了中日交往的新准则:“新的日本政府不敌视中国,不阻挠恢复中日邦交,而是继续日中友好,努力恢复日中邦交,也就是合乎现在大家常说的‘三原则”[10]525。而佐藤的政策调整,仅是将所谓“政经台湾、经济北京”掉转为“政经北京、经济台湾”,实质是固守在经济上向中国求取利益、在政治上继续欺骗中国的变相“政经分离”,所以中国政府表示“绝对不与搞鸭子浮水式外交的佐藤一类人进行接触”[36]214,彻底阻断了任何企图重走“政经分离”路线与中国发展关系的可能。此时要开拓中日关系的新局面,需要一个打破“从吉田到佐藤这一个体系”的“有这样勇气的人”[10]525,田中角荣上台后一举实现中日邦交正常化正印证了这一点。从该意义而言,佐藤执政后期对华政策的失败既是佐藤个人及其内阁对华政策主张的失败,也标志着历届日本内阁针对中国的“政经分离”原则的总破产。

总之,佐藤内阁后期实施的对华政策调整最终未能助其实现中日复交的战略目标,佐藤本人也在冲绳“归还”后下台。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推动中日邦交正常化的历史背景下,佐藤谋求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的失败客观上令日本各界对中国的复交原则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为后继的田中内阁提供了一定的经验教训;同时,其政策调整部分缓和了中日间的紧张局面,使双边关系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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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朝日新聞社.松村氏が協力約す——訪中計画の野田氏に[N].朝日新聞,1971-04-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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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佐藤栄作.第66回国会における佐藤内閣総理大臣の所信についての演説(1971-07-17)[EB/OL].[2019-07-05].https://kokkai.ndl.go.jp/#/detail?minId=106605254X 00319710717&spkNum=3&sin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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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佐藤寛子.佐藤寛子の首相夫人秘録[M].東京:朝日新聞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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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石井修.アメリカ合衆国対日政策文書集成:第20期第8卷[G].東京:柏书房,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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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佐藤栄作.第68回国会における施政方針に関する演説(1972-02-29)[EB/OL].[2019-08-05]. https://kokkai.ndl.go.jp/#/detail?minId=106805254X00319720129&spkNum=20&single.

[27]日本衆議院.第68回国会衆議院予算委員会会議録第5号(1972-02-28)[EB/OL].[2019-08-15].https://kokkai.ndl.go.jp/#/detail?minId=106805261X00519720228&spkNum=67&single.

[28]日本衆議院.第68回国会衆議院予算委員会会議録第6号(1972-02-29)[EB/OL].[2019-08-19].https://kokkai.ndl.go.jp/#/detail?minId=106805261X00619720229¤t=1.

[29]CHRISTOPHER REED.Mr Sato acknowledges territorial rights of China over Taiwan [N].Times, 1972-02-29(7).

[30]朝日新聞社.政府統一見解 台湾帰属問題[N].朝日新聞,1972-03-06(3).

[31]本报评论员.佐藤的拙劣表演[N].人民日报,1972-03-03(6).

[32]日本衆議院.第68回国会衆議院予算委員会会議録第19号(1972-03-27)[EB/OL].[2019-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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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藤山愛一郎.政治わが道——藤山愛一郎回顧録[M].東京:朝日新聞社,1976.

[责任编辑 孙 丽]

An analysis on the Adjustment of the Policy Toward China in the Later Period of Satos Cabinet

YANG Yuxiang, CHENG Yayun

(School of History Culture and Ethnology,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Abstract: With completion of the Okinawa negotiations between Japan and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easing of SinoUS relations, Satōs cabinet began to adjust its policy toward China, intending to achieve the strategic goal of “resuming diplomatic relationship with China”. However, Satōs cabinet can not break the shackles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also refused to change the wrong policy about Taiwan, which led to the failure of his policy adjustment and also signified the complete failure of the Japanese principle of “Separation between Politics and Economy”. Under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of the normalization of SinoJapanese diplomatic relations, Satōs failure made the Japanese public understand Chinas adherence to the principle of resumption of diplomatic relations. Besides, its policy adjustment objectively eased the tension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and recovered bilateral relations partly.

Key words:Satōs cabinet; policy toward China; rapprochement

收稿日期:2020-04-22

基金項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战后日本右翼势力的谱系演进与中日关系研究”(18CSS026);西南大学中央高校项目“日本右翼势力产生的历史根源研究”(SWU1809728)

作者简介:

杨宇翔(1984—),男,湖南常德人,历史学博士,讲师,名古屋大学大学院法学研究科外国人研究员,主要从事中日关系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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