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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市民对待暴力示威的态度及其影响因素

2020-10-20陈曦高海燕

港澳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攻击性示威受访者

陈曦 高海燕

自2019年6月以来,香港特区政府有关《逃犯条例》的修订引发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和社会冲突。随着部分示威者抗议手段的不断升级与暴力化,普通市民的生活受到严重影响,民生经济受到重创,社会处于严重撕裂和对立状态。截至2019年10月18日,警方在超过400场示威活动中共拘捕2603人,其中467人被检控,231人被控暴动。10月16日公布的行政长官施政报告估计至少1100人受伤。这次运动被视为近年来香港最大规模的社会动荡,是香港回归以来最为严重的政治危机。①

值得注意的是,支持暴力示威或勇武派的市民比例并不在少数。根据香港中文大学“传播与民意调查中心”从示威现场搜集的数据,在2019年6月12日至7月27日的7次调查中,赞成或非常赞成“激进的示威手段可以令政府聆听民意”这一说法的受访者比例介于38.2%至65.5%;认同“进一步把抗争升级”的受访者比例介于39.1%至50.9%。到了8月,仍有近五成的示威者支持以暴力手段表达诉求,认同“进一步把抗争升级”的受访者比例达到50.7%至54.1%。②

对此,我们有必要检视暴力行为背后复杂的社会心理因素。同时,了解香港市民(无论参加抗议活动与否)对待暴力示威的态度及其影响因素,亦是止暴制乱的题中之义。过往研究虽然通过街头实地调查,获取了一些示威者的背景和想法,但受限于研究抽样方法,未能了解非参与者的态度;亦无法加入太多问题,不能系统研究对待暴力示威态度的影响因素,其推论也有限。对此,我们利用一个全港性的社会调查数据,尝试了解香港市民对以暴力表达诉求的态度及其影响因素。

一、政治暴力行为及态度的影响因素

一系列社会心理因素与暴力行为或对待暴力的态度相关。早期的集体暴力研究多从个人生理和心理因素解释暴力冲突产生的原因,如生理本能、革命型人格(revolutionary personality)、相对剥夺感(relative deprivation)等导致心理不满,从而触发集体政治暴力。③最近一项对美国政治暴力的研究发现,攻击性人格特质(aggressiveness)是与暴力政治行为最为相关的因素。④攻击性本身是一个中性的人格特质,每个人在面临直接威胁时,都可能变得具有攻击性。但是当缺乏内部或外部的制约条件时,具有较强攻击性特质的人更可能出现暴力行为。神经学研究发现,更具攻击性的个体大脑中有关共情(empathy)和情绪调节的区域更少被激活,好斗的人在遭受不公平对待时更有可能进行报复。此外,攻击性人格特质也与政治过程相关。具有攻击性人格特质的个体其政治信任更低,更易相信阴谋论,并支持分裂运动。⑤

情绪也是影响暴力行为和态度的重要因素之一。例如,害怕这一情绪可能产生回避行为,而愤怒情绪可能导致暴力行为。⑥愤怒是一种基本情绪体验,往往在遭遇挫折或个人和集体利益受到侵害时,出于自我防护目的而表达出来。社会心理学理论指出,人们对于外部环境的认知会诱发内心的情绪性反应,进而推动其采取行动。⑦社会运动中,人们对于突发事件的情绪性反应会推动他们参与社会运动,以集体行动的方式来释放情绪。⑧而在诸多情绪性反应中,群体愤怒被认为对社会运动的参与具有最为直接的影响。⑨当人们认为对立群体是本群体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原因并对该对立群体产生愤怒情绪时,群体愤怒便会驱使他们加入社会运动,甚至采取暴力行动。这一机制得到诸多经验研究证实。⑩不过,亦有研究发现愤怒具有适应功能,对攻击行为只有中等程度的预测能力。11

此外,焦虑和抑郁也可能导致暴力行为。受抑郁情绪困扰的个体由于其自身情绪调节能力降低,对可能被感知为威胁的刺激更为敏感、更易发怒,因此更容易激发大脑中存储的攻击脚本,从而产生攻击和暴力行为。瑞典的研究发现,在控制了社会人口学因素后,抑郁症患者暴力犯罪的比例是普通人群的三倍。12除了一般的暴力犯罪,有抑郁症的个体也更容易支持或参与暴力政治抗争。这可能是由于抑郁情绪严重的个体往往对生活悲观失望,获得的社会联系和社会支持也较少,因此更可能受到极端主义思想的影响,以暴力和极端行为作为自我赋权(empowerment)和对抗抑郁情绪的方法。13

除了上述提到的人格特质和情绪问题可能影响对政治暴力的态度,社会政治因素对政治暴力的影响也不容忽视。严重的暴力冲突会对经济、民生、法治、社会秩序和国际形象造成严重影响。香港是重要的自由贸易港和全球金融中心,其一举一动影响着世界各国的经济贸易发展,而修例风波中的暴力冲击已经对香港的经济发展和国际形象造成负面影响。香港一向以法治作为社会核心价值,激进暴力示威者所采取的粗暴行为,无疑是对香港核心价值的践踏,严重背离了香港社会长期以来和平、有序表达不同意见的良好传统,使得香港的文明和法治蒙羞。因此,担心因暴力示威对社会经济民生、国际形象以及法治和秩序造成负面影响的个体更可能反对以暴力手段表达诉求。

此外,不容忽视的因素还包括媒体特别是社交媒体对政治激进化的影响。一方面,社交媒体强大的动员能力降低了集体行动的成本,增加了相似的个体形成群体的倾向。另一方面,社交媒体还可能带来网络民粹主义和政治激进主义的生成。极端主义思想利用互联网作为一种快速、廉价和匿名的交流手段,克服了传统媒体的局限性,使他们的意识形态和信息能够传播到世界各地。那些危险的、有激进色彩或种族主义的话语和符号虽不被主流生活所接受,在网络上却被拥戴、被围观。越来越多的研究发现浏览社交媒体的频率与政治激进主义显著相关。14

二、数据与变量

本研究数据来源于“香港社会发展和市民精神健康”调查。此项调查由香港中文大学行为健康研究中心于2019年8月至9月在全港范围内进行,以电话随机抽样调查的方式成功访问共400名18岁以上的香港市民(应答率为52.4%)。在剔除了存在缺失值的个案后,本研究的样本为383。表1显示了研究样本的社会人口学背景。其中,18~30岁的受访者约占19%,31~45岁、46~60岁及60岁以上的受访者分别约占16%、30%和35%。男性比例(41.5%)低于女性(58.5%)。小学或以下教育程度的受访者约占三分之一,中一至中四占10.7%,中五或预科占38.4%,本科或以上教育程度的占19.1%。约有三分之二的受访者已婚。约四分之一的受访者具有宗教信仰。

表1 研究样本的社会人口学背景(%)

本研究的结果变量为受访者对待暴力示威的态度。对于“用武力抗争表达诉求”这一说法,约有52.2%和27.9%的受访者选择“非常不同意”或“不同意”,而对这一说法表示“中立”“同意”或“非常同意”的受访者分别为10.2%、6.0%和3.7%。由于本研究主要关注个体对以暴力手段表达政治诉求的认同与否,我们将结果变量处理为二分变量,即选择“非常不同意”或“不同意”的受访者归为一类(占80.1%,赋值为0),选择“中立”、“同意”或“非常同意”的为另一类(占19.9%,赋值为1)。

本研究的主要解释变量分为三类。一是人格和心理因素,包括攻击性、愤怒和抑郁情绪。(1)攻击性的测量使用的是“攻击性和替代解决方式信念量表”(beliefs about aggression and alternatives survey)中的攻击性信念子量表。15该量表包括六个条目,例如“如果有人做了一些事令我非常愤怒,他们应该被我打”、“有时候我只有两种选择:被人打或者首先打人”。选项包括“非常不同意”、“较不同意”、“较同意”及“非常同意”。六个条目加总后越高的分值代表越强的攻击性。(2)愤怒的测量使用的是“状态—特质愤怒表现量表”(State-Trait Anger Expression Inventory)中的状态愤怒子量表(state anger scale)。16该量表询问受访者在过去四个星期中愤怒情绪出现的频率(1=几乎没有;2=有时;3=经常;4=几乎每天都是),包括“我感到被激怒”、“我想对他人大喊大叫”等10个条目,加总后分值越高代表愤怒情绪越强烈。(3)抑郁情绪的测量所使用的是PHQ-9(Patient Health Questionnaire-9)抑郁症筛查量表,这是临床上用于筛查抑郁症的最为简单高效的方法之一。17该量表询问受访者在过去两周里,生活中出现以下症状的频率,包括“做事时提不起劲或没有兴趣”、“入睡困难、睡不安稳或睡得过多”、“有不如死掉或用某种方式伤害自己的念头”等9个条目(1=完全没有;2=有几天;3=一半以上的天数;4=几乎每天)。根据过往研究结论,该量表总分达到10分或以上代表可能出现中度抑郁,最好咨询心理医生或心理医学工作者。因此,我们将抑郁情绪处理为二分变量,即PHQ-9量表总分为10分或以上的受访者有较严重的抑郁情绪,低于10分的无严重抑郁情绪。

二是社会政治因素。为了解社会政治因素如何影响对政治暴力的态度,我们询问了受访者对香港未来一年内社会治安、法治秩序和经济发展的评价。对社会治安的评价包括“市民的人生安全”、“街头暴力的情况”及“治安状况”三个方面;对法治和秩序评价包括“法治程度”和“市民遵守法律的程度”;此外,还包括对未来一年内香港经济发展和国际地位的预判。回答包括变差、维持不变或者变好,越高的分值代表越正向的预判。

三是媒体使用。对媒体及社交媒体使用的测量包括两个问题:(1)从6月至今,你平均每天通过传媒及社交媒体了解有关修订《逃犯条例》及游行示威的消息的频率(1=两次或以下;2=3—5次;3=6—10次;4=11—20次;5=20次以上);(2)从6月至今,你是否因传媒和社交媒体上有关修订《逃犯条例》及游行示威的报道而感到不安(1=几乎没有;2=较少;3=较多;4=经常)。

三、社会人口学背景与是否支持暴力示威

表2呈现了不同社会人口学背景的受访者对待政治暴力的态度。数据显示,年轻人更支持暴力示威行为或对此持中立态度。在18—30岁的受访者中,反对暴力示威的仅占51%;而在30岁以上受访者中,反对暴力的比重均高于80%。在60岁以上人群中,反对暴力的比例超过90%。已婚人士反对暴力示威的比例(87%)高于单身、离异或丧偶群体(67%),且二者在统计学上有显著差异。女性中(83%)反对暴力示威的比例略高于男性(77%),但二者的差异在统计学意义上不显著。有无宗教信仰也对是否支持暴力抗争没有显著影响。值得注意的是,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受访者越倾向于认同以暴力手段表达诉求。小学及以下教育水平的受访者中有94%反对暴力,而在拥有本科或以上学历的人群中,只有约六成受访者反对暴力示威。这也许是因为年轻人相比其他世代更容易获得较高的教育水平,而相比年长世代,更多的年轻人对暴力示威持支持或中立的态度。

表2 社会人口学背景与是否支持暴力示威

四、社会心理因素与对待暴力示威的态度

表3呈现了诸多社会心理因素与是否反对暴力示威的逻辑(logistic)回归模型结果。其中,模型1—3分别检验了心理和人格因素、对未来经济社会的看法以及媒体使用如何影响对暴力示威的态度。模型1的结果显示,攻击性(logit=0.161;p<0.01)、愤怒情绪(logit=0.079;p<0.05)和抑郁情绪(logit=1.480;p<0.01)均与对待暴力示威的态度相关,即具有更强攻击性、愤怒和抑郁情绪的受访者更可能支持暴力示威或对此表示中立。过往研究发现,攻击性不仅对政治暴力行为有直接影响,还在暴力提示(violentcues)和暴力行为之间起到中介作用。18具有更强攻击性人格的人在看到带有暴力色彩的政治话语和内容后,受到的影响比一般人更大,更容易将暴力视为解决问题的合法有效方法。19愤怒会促进对暴力的认同这一结果也与过往研究一致,即愤怒情绪在集群行为发生中具有重要推动作用,普遍的愤怒情绪更易诱发群体成员采取激进形式进行行动。此外,近年来关于政治激进化和政治暴力的研究开始关注抑郁在其中扮演的作用。一项对英国少数族裔的研究发现具有焦虑和抑郁症状的人更容易对暴力抗争报以同情,20而对暴力抗议和恐怖主义的同情和支持往往是政治“激进化”(radicalization)的先兆。另一项研究发现,患有抑郁症的男性更容易支持并考虑加入恐怖组织和武装暴力行动。21

模型2的结果显示,对香港未来经济发展和国际地位的判断与对暴力示威的支持/中立态度显著相关(logit=1.038;p<0.01),担心香港经济发展和国际形象会在未来一年变差的个体更反对以暴力抗争表达诉求。持续多月的抗议运动已对香港经济造成巨大损失。根据香港政府统计处2019年10月31日公布的第三季本地生产总值预先估计数字,较2018年同期下跌2.9%,是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首次录得季度按年跌幅。22其中,受打击最大的包括零售、饮食、旅游等行业。这类生意的边际利润本来就很薄,很难承受大幅度的生意回落,不少公司相继倒闭。因此,因暴力示威活动而承担经济损失的个体更反对以暴力表达诉求。

模型3的结果显示,经常关注新闻媒体及社交媒体上有关《逃犯条例》修订及游行示威消息的受访者更可能对暴力示威表示支持或中立的态度(logit=0.276;p<0.1);因浏览传媒及社交媒体上有关《逃犯条例》修订及游行示威的消息而感到不安的受访者更可能对暴力示威表示支持或中立的态度(logit=0.349;p<0.1)。香港连月来暴力冲突不断,不少人通过连登讨论区、Telegram等社交媒体发布煽动、教唆或威胁使用暴力的言论,非法公开警员及不同意见人士的资料。网络媒体不但没有成为多元理性的公共领域,反而成为暴力和民粹主义政治的传播平台。此外,网络媒体还深刻地改造了传统媒体,部分香港新闻媒体常在新闻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收集和引用高登等讨论区网民的意见,使其对青年以外的群体产生影响。因此,经常浏览有关《逃犯条例》修订及游行示威消息的受访者更有可能被碎片化信息煽动情绪,进而对暴力示威表示同情和支持的态度。

表3 逻辑(Logistic)回归结果:是否支持暴力示威的社会心理影响因素

续表3 逻辑(Logistic)回归结果:是否支持暴力示威的社会心理影响因素

五、讨论与结论

本文利用“香港社会发展和市民精神健康”调查数据,探讨了修例风波中市民对于暴力示威行为的态度及其相关因素。在近400位接受调查的香港市民中,有80%受访者明确反对以暴力手段表达诉求,约有20%对暴力表示支持或持中立态度,反对暴力的市民远多于支持。虽然这一结果和过往研究有所差异,23但其中的差别可能是由于过往研究大多通过街头实地调查搜集数据,获取的基本上是游行示威参与者的想法。而本研究通过对全港市民的随机抽样调查,能够更全面的反映普通香港市民(无论是否参与游行示威)对待暴力示威的态度。此外,本文主要有四个研究发现:

首先,18~30岁、具有高等教育经历的受访者更认同以暴力方式表达诉求。这和警方的数据相吻合:截至2019年10月中,2000余名被捕者中约三成是学生。年轻人成为社会运动主力一方面是由于他们一般都有较多时间、社会资本(如教育水平、社会对年轻人的宽容)及旺盛的精力去行动;另一方面,与老一辈人相比,年轻人更看重自由、民主、自我实现等“后物质主义”价值观,也更容易受到极端主义思想的煽动,从而走上街头,甚至参与街头暴力。

不过,一项2014年的研究显示,香港年轻人中认同后物质主义的占约34%,不少香港年轻人仍非常重视生活和物质享乐,认为金钱占据重要位置。24然而,现实社会中贫富悬殊扩大、社会板结等问题让年轻人难以达到他们所期冀的生活水平,看不到向上流动的希望。尽管在过去20多年,青年是香港高等教育扩张的主要受惠者,但他们却没能在劳动力市场上获得更高报酬。统计数字显示,香港15~29岁青年的收入中位数,在扣除通胀影响后,从2001年的11,170港币下降至2011年的10,000港币。2001年至2011年,香港15~29岁青年从事中产职位(包括经理及行政人员、专业人员和辅助专业人员)的比例全面下降,其工作收入中位数低于全港工作人口,且劣势在此10年间有所恶化。25香港青年无论是纵向与自己的父辈比较,还是内部横向与香港社会其他阶层比较,抑或是与内地相比,均发现凭借自身能力向上发展的机会日益减少,导致他们具有较强的相对剥夺感。在这种怨愤累积之下,部分青年将问题归咎于特区政府管治不力和内地侵占香港资源、挤压香港生存空间,将矛头直指特区政府和“一国两制”制度。26这可能是造成青年人关注政治议题、热衷参与示威游行,甚至不惜以暴力相抗争的深层原因之一。

此外,与老一辈相比,香港青年对内地缺乏了解,对内地政治制度充满误解和歧见。在国民身份认同上,他们更倾向于认同自己的香港人身份,而非中国人身份,有较强的“恐中”“排中”情绪。这种身份认同错乱的根源在于香港青少年缺乏国民教育。2003年“七一游行”之后,香港教育界“去中国化”思潮盛行,通过反对中文及中国历史文化教育,极力弱化青年对民族文化的认同。香港考试及评核局数据显示,2018年香港中学文凭考试中报考中国历史科的考生人数相比过去十年旧制中五会考人数跌幅逾75%。27对中国历史和现实缺乏了解导致青年人对中国人的身份感到迷惘甚至抗拒,不能客观正确地看待中央对香港的管治权,无法形成强烈的国家认同,甚至出现“港独”等极端主义思想。

其次,在控制了人口学变量后,具有攻击性、愤怒和抑郁情绪等心理人格特征的受访者更认同以暴力手段表达诉求。情绪因素常因其“非理性”的特征而曾受到批判,28但在社会运动研究中学者们发现它们对于社会运动的动员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29因此,在探讨政治暴力行为和态度心理机制的过程中,将个体攻击性、愤怒、抑郁情绪等纳入研究十分必要。

再次,担忧香港未来经济状况和国际地位下滑的受访者更反对暴力示威。2019年7月一项对全港市民的电话调查显示,对未来一年香港经济前景持负面看法的受访者比例,由2018年底的59%大幅增至72%;对于香港未来5年的经济前景,持负面看法的比率由2018年底的约39%急增至50%,接近2008年金融海啸时的水平。30因暴力示威造成香港经济衰退,市民对经济的悲观态度,会使越来越多的市民反对暴力。

值得注意的是,其他因素也可能与暴力示威相关。例如,党派身份也可能影响政治行为的选择。有研究发现,越看重自己的政党归属,并将其作为个人身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人更可能采取暴力政治行为。原因在于拥有强烈的党派身份的人士更对保持不同政见和属于不同党派的人产生敌意和仇视,进而产生暴力政治行为。31此外,非个体主义价值观也可能导致暴力政治行为的产生。过往研究发现,秉持个体主义价值观的人更可能认为自身的劣势是由于个人能力不足或不够努力造成的,他们往往专注于提升自我能力及加倍努力。但当某些个人或群体将相对剥夺感归咎于社会结构和制度,那么伴随而来的挫败感及对体制的愤怒和不满,就有可能导致政治不信任甚至激进的政治反抗。32受限于数据,本文无法检验以上因素对暴力示威态度的影响。日后研究可进一步深入挖掘这些因素是否影响对激进示威的态度。

最后,媒体使用也与对待暴力示威的态度息息相关。分析结果显示,更常通过传媒和社交媒体了解有关修订《逃犯条例》及示威游行的消息及因此产生较多不安情绪的受访者更可能对暴力示威持支持或中立态度。香港传媒的主要形式包括广播、书籍、报刊、电视和新媒体。各大媒体背后通常牵涉着复杂的权力角逐,反映了各方政治参与者及其支持者所倡导的身份认同。33在网络信息不发达的年代,纸媒对香港人的价值观及身份认同的构建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近年来,随着香港媒体从传统媒体向网络新媒体的转向,社交媒体平台、即时通讯软件、独立媒体网站等对社会舆论、特别是香港青年的政治观念起到了重要影响。例如,高登讨论区平均每日浏览量达到600万人次,用户大多为20多岁的年轻人,其中70%是男性。由于网络空间的匿名性,人们可以尽情在网络世界发布不敢在现实世界中发表的言论。社交媒体时代,由于信息的碎片化和模糊化传播,人们接触到许多基于碎片信息拼接和整合后的所谓事实,这不仅容易让人在鱼龙混杂的信息中失去判断,亦无法保证信息传播过程中情绪舆论的理性与平衡。在此次修例风波中,一些反对派就是通过传播虚构、扭曲或冒充的信息抹黑警队和政府,曲解“一国两制”和相关国家政策,引发民众的情绪化反应,从而参与暴力抗争的社会运动。

虽然延续半年多的香港乱局仍波动不息,但本研究的数据显示,绝大多数的香港市民都反对以暴力手段表达政治诉求。相信随着越来越多的市民严正反对暴力,参与暴力示威的人数会越来越少,香港社会的秩序会慢慢平复。同时,也要警惕一些示威者在逐步失去公众支持、运动走向低潮的形势下,试图用暴力、仇恨、谎言等煽动仇恨情绪,扰乱香港社会,不断挑战道德底线。

本研究发现一系列心理人格特质和政治经济因素与反暴力态度相关。日后研究需要更多将研究重点放在阐明已知影响因素之间的相互关系上,将各解释变量整合到一个完整的模型中,而非视为相互独立或简单互补的关系。如政治经济因素和社交媒体的信息传播如何触发情绪,从而影响暴力政治行为与对待暴力的态度。此外,本研究没有关注其他可能影响暴力示威的影响因素,如党派归属、身份认同、政治信任、相对剥夺感、过往参与游行示威经历等。日后研究需要纳入更多因素,进一步了解各类政治经济、社会结构和心理因素如何影响大众对暴力抗争的态度。

①明报新闻网:《附篇谈青年称要增沟通助湾区创业泛民:无视政治诉求建制:未带来希望》,2019年10月17日,https://news.mingpao.com/pns/%E6%96%BD%E6%94%BF%E5%A0%B1%E5%91%8A/article/20191 017/special/1571249406979,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1月17日。

② 23李立峰等:《〈反逃犯条例修订示威〉现场调查报告》,香港:香港中文大学传播与民意调查中心,2019年8月。

③Gurr,T.,“Urban disorder: Perspectives from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civil strife”,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vol.11,no.4,1968,pp.50-55.

④Kalmoe,N. P. and Mason,L.,“Lethal mass partisanship:Prevalence,correlates,and electoral contingencies”,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 Conference,2018.

⑤Jilani,Z. and Smith,J. A.,“What's Driving Political Violence in America?”,Greater Good Magazine,November 7,2018. https://greatergood. berkeley. edu/article/item/whats_driving_political_violence_in_america.

⑥张蔚:《青少年的攻击行为与气质、情绪的关系》,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7。

⑦ Lazarus,R. S.,“Cognition and motivation in emotion”,American psychologist,vol.46,no.4,1991,pp.352;Van Zomeren,M.,“Four core social-psychological motivations to undertake collective action”,Social and Personality Psychology Compass,vol.7,no.6,2013,pp.378-388.

⑧Tausch,N.andBecker,J.C.,“Emotional reactions to success and failure of collective action as predictors of future action intentions:A longitudinal investigation in the context of student protests in Germany”,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vol.52,no.3,2013,pp.525-542;Van Stekelenburg,J.,Klandermans,B.and VanDijk,W.W.,“Context matters:Explaining how and why mobilizing context influences motivational dynamics”,Journal of Social Issues,vol.65,no.4,2009,pp.815-838.

⑨Van Zomeren,M.,“Four core social-psychological motivations to undertake collective action”,Social and Personality Psychology Compass,vol.7,no.6,2013,pp.378-388.

⑩Tausch,N.andBecker,J.C.,“Emotional reactions to success and failure of collective action as predictors of future action intentions:A longitudinal investigation in the context of student protests in Germany”,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vol.52,no.3,2013,pp.525-542;Stürmer,S.and Simon,B.,“Pathways to collective protest:Calculation,identification,or emotion?A critical analysis of the role of group-based anger in social movement participation”,Journal of Social Issues,vol.65,no.4,2009,pp.681-705;Van Zomeren,M.,Spears,R.,Fischer,A.H.and Leach,C.W.,“Put your money where your mouth is!Explaining collective action tendencies through group-based anger and group efficacy”,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vol.87,no.5,2004,pp.649.

11 Novaco,R.W.,Anger control:The development and evaluation of an experimental treatment.Lexington:Lexington Books,1975.

12 Fazel,S.,Wolf,A.,Chang,Z.,Larsson,H.,Goodwin,G.M.and Lichtenstein,P.,“Depression and violence:A Swedish population study”,TheLancetPsychiatry,vol.2,no.3,2015,pp.224-232.

13 21 Coid,J.W.,Bhui,K.,MacManus,D.,Kallis,C.,Bebbington,P.and Ullrich,S.,“Extremism,religion and psychiatric morbidity in apopulation-based sample of young men”,The British Journal of Psychiatry,vol.209,no.6,2016,pp.491-497.

14 Thompson,R.,“Radicalization and the use of social media”,Journal of Strategic Security,vol.4,no.4,2011,pp.167-190;DeLuca,K.M.,Lawson,S.andSun,Y.,“Occupy Wall Street on the public screens of social media:The many framings of the birth of aprotest movement”,Communication,Culture and Critique,vol.5,no.4,2012,pp.483-509;Zimbra,D.,Abbasi,A.and Chen,H.,“A cyber-archaeology approach to social movement research:Framework and case study”,Journal of 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vol.16,no.1,2010,pp.48-70;Loader,B.D.,“Social movements and new media”,Sociology Compass,vol.2,no.6,2008,pp.1920-1933.

15 Dahlberg,L.L.,Toal,S.B.,Swahn,M.and Behrens,C.B.,“Measuring violence-related attitudes,behaviors,and influences among youths:A compendium of assessment tools”,2nd ed.,Atlanta,GA: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2005.

16 Spielberger,C.D.,“State-Trait anger expression inventory”,The Corsini Encyclopedia of Psychology,2010:1-1.

17 Kroenke,K.and Spitzer,R.L.,“The PHQ-9:a new depression diagnostic and severity measure”,Psychiatric Annals,vol.32,no.9,2002,pp.509-515.

18 Kalmoe,N.P.,“Fueling the fire:Violent metaphors,trait aggression,and support for political violence”,Political Communication,vol.31,no.4,2014,pp.545-563.

19 Bushman,B.J.,“Moderating role of trait aggressiveness in the effects of violentmedia on aggression”,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vol.69,no.5,1995,pp.950;Dill,K.E.,Anderson,C.A.,Anderson,K.B.and Deuser,W.E.,“Effects of aggressive personality on social expectations and social perceptions”,Journal of Researchin Personality,vol.31,no.2,1997,pp.272-292.

20 Bhui,K.,Warfa,N.and Jones E.,“Isviolent radicalisation associated with poverty,migration,poorself-reported health and common mental disorders?”PLoS One,2014,9(3):e90718;Bhui,K.,Silva,M.J.,Topciu,R.A.and Jones,E.,“Pathways to sympathies for violent protest and terrorism”,British Journal of Psychiatry,vol.209,2016,pp.483-90.

22 新华社:《持续动荡将香港经济拖入负增长》,2019年10月31日,http://www.xinhuanet.com/2019-10/31/c_1125178811.htm,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1月17日。

24 李立峰:《再看世代差异和香港青年人的后物质主义》,载张少强、陈嘉铭、梁启智(主编):《香港社会文化系列》(http://jcmotion.com.cuhk.edu.hk),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1月17日。

25 赵永佳、叶仲茵:《香港青年“下流”问题:客观状况与主观感受》,北京:《港澳研究》,2015年第3期。

26 陈曦:《相对剥夺感与香港青年的政治信任》,北京:《港澳研究》,2019年第3期。

27 《2018年香港考试及评核局中学文凭试考试报告》及《2016年香港中学文凭考试发榜新闻稿》,http://www.hkeaa.edu.hk/DocLibrary/Media/FactFigures/2018HKDSE_registrationstat.pdf,http://www.hkeaa.edu.hk/DocLibrary/Media/PR/20160712_HKDSE_FULL_Results_CHI.pdf,最后访问时间:2018年6月7日。

28 Norris,P.,Walgrave,S.and VanAelst,P.,“Who demonstrates?Anti-staterebels,conventional participants,or everyone?”,Comparative Politics,vol.37,no.2,2005,pp.189-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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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文森:《72%香港人对经济前景悲观》,文汇网,2019年10月30日,http://cj.takungpao.com/columnist/text/2019/1030/189161.html,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1月17日。

31 Kalmoe,N.P.,Gubler,J.R.and Wood,D.A.,“Toward conflict or compromise?how violent meta phors polarize partisan issue attitudes”,Political Communication,vol.35,no.3,2018,pp.333-352.

32 Muller,E.N.,Aggressive political participation,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

33 刘强:《香港政治传播乱象探析——以政治传播载体报刊为例》,广州:《岭南学刊》,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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