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山花瓷工艺对钧瓷的影响分析

薛 冰

(景德镇陶瓷大学，江西 景德镇 333000)

1 “南青北白”格局下的突破

东汉晚期，位于宁绍平原的越窑烧制出了成熟的青瓷，从此青瓷延续了近6 个世纪的统治地位。因此，它又被称为“瓷器之母”，并在之后的数千年里孕育了众多的新品种。若将青瓷胎、釉中的铁元素含量降低，并加强氧化气氛，便可烧制出白瓷，为后来的釉下彩、五彩和粉彩打下了基础。最早的白瓷出土于北齐武平六年(公元575 年)的范粹墓之中，但从出土的9 件器物看，釉色闪黄、胎釉结合不紧密、露胎处泛灰，说明在原料提纯和气氛的控制上还略有不足，显示出了由青瓷向白瓷的过渡特征[1]。直到唐代的邢窑，通过对巩县窑白瓷技术的改进，终于创烧出成熟的白瓷。从此，北方有了可以与南方青瓷相媲美的瓷种，而“南青北白”的格局也得以形成。

率先挑战“青—白”格局的是盛唐时期长安和洛阳一带生产的色彩斑斓、妙趣天成的唐三彩，但因为原料和工艺限制，唐三彩只停留在低温釉陶这一阶段，产品也主要用作陪葬的明器。直到后来，鲁山花瓷的出现，使得瓷器家族终于有了可以在盛世大唐之中绽放异彩的新品种。这种瓷器既有唐三彩斑驳淋漓、自然天成的釉面，又有邢瓷、越瓷那种坚硬的胎质，甚至一度被喜好羯鼓的唐玄宗作为宴饮伴奏的乐器而广泛流行在上层社会之中。

2 二液分相釉的创烧成功

瓷器的釉面往往被称作釉衣，“人靠衣装瓷靠釉”，品评一件陶瓷作品的好坏，首要观察的就是釉料的质量。鲁山花瓷创造性地使用一种“二液分相釉”，打破了传统的透明釉和单色釉，使得“乳光釉”成为最美的釉衣。西方对玻璃分相工艺的研究，20 世纪才进入正轨，而我国早在1000 多年前就已掌握此项技术，足以证明古代工匠智慧之高超。

“二液分相釉”仍是一种釉，只不过在烧制过程中，釉层靠近胎体的那部分会溶解坯胎中的Al2O3，从而在底部釉层形成较薄的近似透明的橄榄绿层。而Al2O3作为分相的抑制剂，在釉面表层几乎不存在。所以，就形成了分相效果，即底釉为透明的橄榄绿釉，面釉为不透明的乳浊釉。随着温度的升高，底层釉面中的气泡逐渐合并变大并向釉面表层移动。这些气泡的直径通常小于90 nm，都未达到瑞利散射的粒径上限（94 nm）。因此，会选择性地散射波长较短的蓝光。所以，釉面会呈现一种天青色或淡蓝色的乳光效果，再加上上浮的气泡对釉面的流动性起到阻碍的作用，便有了各种各样的流纹，这就是窑变效果。

表1 唐代花瓷胎体的化学组成(%)[2]Tab.1 Chemical components of variable glaze decoration porcelain in Tang dynasty

表2 唐代花瓷黑底釉和月白面釉的化学组成(%)[2]Tab.2 Chemical components of black glaze and bluish white glaze of variable glaze decoration porcelain in Tang dynasty

表3 禹州钧瓷胎体的化学组成(%)[3]Tab.3 Chemical components of Jun ware foundation in Yuzhou

表4 禹州钧瓷釉料的化学成分比例范围(%)[3]Tab.4 Proportional range of Chemical components of glaze from Jun ware in Yuzhou

对比表1 和表3 分析可知，郏县、鲁山和禹州三个地方所生产的唐代花瓷胎体成分接近。说明使用的土质基本相同，但与宋代及其之后的钧瓷相比，SiO2的平均含量较低。所以，胎体的致密程度较低，吸水率、气孔率高于宋钧，胎体的强度与通透度都较差。此外，宋代官钧的胎体中含有高达3.17 %的Fe2O3，这也是它的胎质呈现古铜色的原因。表3 中元代钧瓷灰白胎中的Al2O3的含量明显高于早期宋钧和宋官钧，可能是因为元代瓷胎普遍使用二元配方。在过去单一瓷石配方的基础上，额外加入高岭土，引入了更多的Al2O3，使得胎体可以承受更高的温度。

对比表2 和表4，可以发现宋代以后的钧窑釉料中的SiO2平均含量明显高于唐代的花瓷。所以，钧瓷釉面的通透度、光泽感与致密度要好于花瓷。钧瓷釉面的改善还体现在P2O5含量的显著提高。P2O5作为分相釉的促进成分，可以使得面釉与底釉之间形成较厚的过渡层。而底釉的气泡在面釉上也相应分布得更加随机和不均匀，这也是宋钧窑变效果多种多样的原因。比如新出现的冰裂纹、珍珠点、流星斑、蟹爪纹、飞瀑纹、虎皮斑、鱼子纹、龟背纹、雪花点、雨点斑、兔毫纹、蛛网纹、油滴斑等釉面效果，着实令人陶醉。此外，两种釉料都不含PbO，而较多的含有CaO，其余RO 和R2O 的比例也较为接近。表4 中，宋钧釉料K2O 和Na2O 都较高，说明宋代的釉已经由之前的钙—碱釉转变为了碱釉。碱釉的流动性较小，使得多次施釉成为可能，钧瓷厚胎厚釉的风格得以形成。唐钧的“二液分相”釉比宋钧釉早了一个朝代，但在物理化学上同属K2O— Na2O—CaO—MgO—Al2O3—SiO2系统[4]。

3 钧窑对花瓷工艺的继承与创新

钧窑继承了鲁山花瓷的窑变工艺，并进行了大胆的创新。禹州地区多孔雀石，工匠们将它研磨细碎加入釉料中。铜元素的引入，使得“钧红”得以大放异彩，在中国陶瓷史上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并且直接或间接地启发了后来的釉里红、宝石红、祭红、郎窑红等一系列高温铜红釉产品。铜离子活性较大，烧成温度范围窄，温度低会发黑，温度稍高便会由于“飞红”的现象而使红色荡然无存。所以，古人有云“钧瓷挂红，价值连城”，“黄金有价钧无价”“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足以证明钧红釉的珍贵[5]。

上文说到，气泡会对釉表面的流动性起到阻碍作用。当流动的釉面受到大气泡的阻隔并且填补釉面干燥过程中出现的裂纹时，就会形成曲折不一、美丽动人的“蚯蚓走泥纹”；这种效果形成的基础条件是釉面比较厚，干燥过程中容易产生裂缝。因此，在唐代的花瓷和元代以后的钧瓷上面都未出现，只有宋钧釉面上会时有发现。

鲁山花瓷的造型较为单一，除了学界广泛关注的腰鼓之外，还有碗、盘、碟、洗、钵、长颈瓶、花口瓶、罐子、执壶、净瓶等。随着胎、釉制备技术的进步和其他制瓷工艺的成熟，钧瓷的造型更加多样化，新出现了花盆、盏、尊、炉、注壶等器型。装饰手法包括贴塑、模印等。尤其是成套的盆奁，更是成为钧窑最具代表性的器物之一。不仅在宋代文人画中屡次出现，在清宫旧藏中也占主流，足以证明其在中国工艺美术史之中不朽的历史地位。

4 宋代的审美倾向与汝官窑和钧官窑

宋代在理学思想的影响下，崇尚质朴厚重、贴合自然的艺术品，不刻意追求人为的粉饰与装点。所以，温润如玉的青瓷成了社会的主流产品。而定窑承袭邢窑数百年的制瓷工艺，釉色肥润莹亮，质感细腻，被称作“粉定”。再加上其高超的刻、划花技法，使得定瓷在名瓷荟萃的宋代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钧瓷作为“铜系青釉瓷”，与传统的青瓷在宏观和微观上都有所差。之所以有不少拥趸，主要有三方面原因：第一是因为钧窑种类丰富，天青、天蓝、月白、海棠红、玫瑰紫、茄皮紫等多种釉色足以满足不同人群的审美需求；第二是因为钧窑的窑变效果，自然天成，难以捉摸，非人力可以控制，充分体现了大自然的变幻莫测。深刻的哲学内涵和浪漫主义色彩非常契合宋代文人对自由的向往以及“天道”的追求；第三，钧窑是宋代唯一的“挂红”之瓷。史学家考证，宋代属火德，而火以红为旺。北宋帝王通常穿黑革履和大红色的绛罗袍或绛纱袍，包括在重大仪式上也是如此着装，这从宋代帝王画像上可以得到印证。钧窑作为首先使用铜红釉的窑口，红色的釉衣自然成为尊贵的象征。

如果说钧窑的分相釉工艺直接来自唐代的花瓷，那么，它的施釉工艺和烧成制度则深受汝窑的影响。汝窑作为宋代名窑的魁首，虽然存在的时间不过20 多年，但因为釉质、釉色和造型比例完美无瑕，成为了后世文人和官家最钟爱的藏品。陶瓷学界素有“汝衰而钧兴”的说法，认为钧窑的兴起主要是汝州的工匠迁居到了钧州，相应地把制瓷技术也传授了过去，从而产生了钧窑早期的天青、月白类的瓷器。比如，钧瓷的满釉支烧工艺、多次施釉技法、还原焰的控制和部分造型雅致的器物都是汝窑工艺影响的结果。

不管钧窑是不是汝窑的复制品，不可否认的是，钧窑的“二液分相”和窑变工艺以及禹州地区早期地层出土的花瓷标本都足以证明唐代花瓷对钧窑的产生和发展具有关键性的影响。只不过到了徽宗年间，汝瓷兴盛，钧州又和汝州相邻，所以对汝窑的生产工艺开始进行模仿。但三分仿七分创，铜药的使用、对青铜器惟妙惟肖的模仿以及严格的大小与成套组合的限制(比如钧官窑生产一种带数码刻字的陈设花盆。研究发现，数字越小，器物越大)[6]都足以让钧瓷屹立不朽。

5 结 语

正是在鲁山花瓷的基础上不断创新，才形成了钧窑独特的产品种类和艺术风格。古人用“绿如春水初生日，红似朝霞欲上时”“高山云雾霞一朵，烟光空中星满天，峡谷飞瀑兔丝缕，夕阳紫翠忽成岚”等诗句来形容钧窑瓷器的五彩缤纷、争妍斗奇的效果[7]。

纵观中外陶瓷史，钧瓷的内涵和外延都达到了一定高度。从自身的产品类别来说，单是禹州地区的钧瓷就涵盖了三大类的风格：（1）窑变单色釉瓷；（2）窑变花釉瓷；（3）乳光釉瓷器。如果加上钧窑系的其他产品，更是不胜枚举。再抛开瓷器本身，我们可以看到，从哲学到文学，再到科技史、材料学、美术学、文献学、中外陶瓷文化交流等多个学科之中，都可以找到研究钧瓷的切入点，而且总有可圈可点的发现。作为新时代的文博学者和陶瓷爱好者，对以钧瓷为代表的古陶瓷探讨和研究不仅具有填空补白、还原历史的作用，而且还能启发当下，惠及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