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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猫

2020-10-15于芳潇

都市 2020年9期
关键词:小豆老太婆一程

于芳潇

那只身体修长的灰黑色母猫支棱着尖尖的耳朵,白色长胡须一翘一翘,目不转睛地盯着宋一程的脸。它眼神深邃,好像一个历经风雨、沉默寡言的老人,它这种波澜不惊的注视很独特,甚至有丝丝隐藏的恨意。如深秋的淅沥细雨,打在皮肤上凉意甚浓。

这不像是一只猫的眼神,老道、泼辣,像刚开瓶的陈醋散发出的深沉。这只他养了很多年的猫,现在居然会如此陌生。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散发着冷光的冰块,寒意袭人。

天还没有亮透,天地间灰蒙蒙混沌着。两层楼高的绿化树看不出一点绿色,变得又矮又矬,好像一个个蹲在路边的小胖子。街边的房屋披着灰色的薄纱,好像也沉在梦乡里。对于喜欢熬夜的宋一程来说,这个时候正适合熟睡。

他是忽然醒来的,被惊醒时,还在做着一个空来舞去的梦。一睁开眼,梦的内容全忘记了,像丢在了风中的碎片,倏忽没了影踪。这只猫就蹲在他脸颊不远处,死死盯着他。

一只猫用那种说不清楚的眼神盯着你,怎么可能不醒呢?假如有人死死盯住一个正在睡眠的人,那他肯定也会受了惊吓一般忽然醒来。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况且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猫,还带着那么阴冷的目光。

前几天,宋一程的母亲苗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俩应该有近三十年没见过面了。这只猫好像也正是从那天起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主要是它的眼神,突然就和以往不同了。

他刚进家门,猫就迈着轻盈的步伐向他走来,围着他转起了圈圈。咕噜咕噜,嗓子眼里发出沉闷的思考般的声音。尖端顶着一束白毛的尾巴一枝独秀地翘着,全身的毛却是竖着的。它向他偶尔投来的一瞥,警惕、轻蔑,还带着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那天,宋一程无意中瞥见了大门口有个缩头缩脑往里探看的老太婆,还以为只是一个流浪的老太婆。她头发花白蓬乱,上面浮着如小米粒大小的头皮屑,刻在脸上的皱纹如丘壑纵横,眼珠混沌,像一件旧家具上蒙了一层细密的灰尘,皴裂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还裂出了一条条细纹。

也是奇怪了,宋一程看到苗秀苍老的形象时,竟然想起了家里那只慵懒的猫。两者有什么關联吗?一只猫,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让你想破脑袋,也不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现在,他却在脑海里将两者连在了一起,不受控制一般。那只猫的形象就浮现在眼前,阻隔了他看苗秀的视线。

当时,老太婆枯木一般站在宋一程的废品回收站门口,只有几缕灰发在微风中飘动着,她身边是“一程废品回收站”的蓝底白字招牌。有两三辆送废品的三轮车从她身边嚣张地掠过,腾起的片片灰尘,簌簌落在她身上,她看上去更加风尘仆仆了。

于是他扔下正在整理的一堆废铁,掏了掏袄兜,还有几张零钱,他慵懒地走向老太婆。他的脚步很重,踩碎了一地的阳光。

“丁丁……”

宋一程还没站稳,看到老太婆嘴里嗫嚅着吐出两个字。她眼里竟然浮了一层泪花。许久没有人喊过宋一程的乳名了,现在忽然听到这两个字,陌生又震惊。这许多年来,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乳名。

五岁时,他刚有记忆,他的乳名就随着妈妈的离去被丢掉了。像掉落的乳牙,被他扔在了屋顶上。妈妈背着花布包袱越走越远,渐渐隐于大山中的背影,相片般存在脑海深处。

他记得那时的他天天流泪。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再也没有落过那么多泪水。哪怕是他在最艰难,甚至乞讨为生时,都没有落泪。妈妈离开后,他在屋后的土堆里挖了一个又深又直的洞,用嘶哑的嗓子朝里大声喊着“丁丁”两个字。趁着声音还没散出来,急忙用土掩上,然后埋了个土堆,如堆了个坟墓。

他不知道自己小时候的泪水为什么那么多。村边河里的小鱼儿可怜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小男孩。在它们眼里,这个孩子并不比绿绿的河草强壮多少。他也许有什么伤心事,豆大的泪珠不断滴到河水里。一条银白色的小鱼儿张开小嘴,吞食了泪珠。咸咸的。

他羡慕地看着自由自在的小鱼。它身旁的两条首尾相接的鱼儿,是它的爸爸妈妈吗?他生怕惊扰了小鱼儿,轻声地问道:

“我叫丁丁,我多么想变成小鱼,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你能把我变成小鱼吗?”

小鱼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跃出水面,划出了一段漂亮的弧线,看了他几眼。他心里很高兴,知道小鱼答应了他。他用清爽的河水洗了洗脸,屁股上好像长出了鱼尾巴,两个手臂好像变成了鱼鳍。他跳入水中,水抚着身体,好像妈妈抱着他,亲吻着他。

“我变成一条小鱼了,以后就是小鱼,没有丁丁这个名字了……”

从此,他只有宋一程这个名字,而没有丁丁这个名字。当然,他偷偷给自己起了个“小鱼”的名字,这个名字富有想象力,而且充满自由。从此,他不吃一口鱼肉。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妻子,都不知道他还有个丁丁的乳名,更不知道小鱼这个名字的存在。

眼前的这个老太婆,虽然只吐出了“丁丁”两个字,却触动了宋一程记忆的闸门。沉淀在他记忆深处的温暖的声音,现在在这阳光灿烂的时刻,扑棱扑棱翻腾了出来。声音却没有了温暖,没有了甜蜜,犹如冰罩一般笼在了宋一程头上。

宋一程全身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却冷得要命,透心凉。那只该死的猫,就在这时浮现在眼前,无缘无故地跑了出来。猫的眼睛瞪得很圆,尾巴上挑着,毛竖着,直勾勾地盯着他。猫围着他转起了圈,速度越来越快。空中飘浮着几十根灰色的毛,窜到宋一程鼻孔里。猫转动时,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该死的猫……”

宋一程绝望地大喊一声,脸上如落了一层白霜。

“我是你妈妈呀……”

老太婆伸出鸡爪般的枯手,抖得厉害,她想抓住宋一程攥钱的手。

宋一程冒汗的手松开了,零钱在阳光下飘飘摇摇往地上落,还没落地,来了一小股强风,刮飞出了很远的距离。他的双腿颤抖着,软得像两根面条,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脸色像霜打的紫茄子,又黑又紫。

宋一程抬起头,阳光刺眼得很,针状的光芒在眼眶边上闪闪发光。老太婆的灰发,被针状光芒包围起来,想飞腾的样子。她的眼睛里烧着火,很旺。

他从地上爬起来,嗷嗷低号着,撒开腿奋力往院子里跑去。猫,他听到了猫在身后凌厉地叫着,追赶着他。他看到猫龇着白牙,胡须一抖一抖的,鼻子又红又圆,像个大红萝卜。四只爪子上的尖指甲有节奏地伸缩着。

宋一程现在无比痛恨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他偷偷瞄了它一眼,它正在闭目养神,没想到,却迅速睁开了眼睛,用无比凌厉的眼神盯着他。它没有一丝怯意,仿佛还有挑衅的味道。

“把你丢到大街上,没吃没喝,变成一只人见人嫌的流浪猫……”

宋一程咬着牙帮,心里恨恨的。说说也就罢了,其实他不敢动这只猫一根毫毛,因为猫是女儿豆豆的心肝宝贝。他怀疑猫通人性,知道它背后有豆豆支撑着,所以才显得这么有恃无恐。

宋一程出门晚了,当然,他当自己的老板,他想几点上班都可以。他因为早上醒来得太早,心里闹腾、不舒展,到废品收购点时,已经上午九点多钟了。

他远远地看到有一个人影孤单地蹲在大门口。他知道,她就是自称是他妈妈的那个老太婆。说实在话,妈妈的模样他早就忘记了,就像照片底片,已经曝光了,模糊一片。但是,她叫丁丁时的声音,虽然隔了这么多年,还是让他记起了母亲的声音。他不想承认老太婆就是自己的妈妈。

“我不认识你,你走吧!我妈妈早死了……”宋一程掏出钥匙,伸向那把巨大的铜锁。锁是他收废品时捡到的,形状十分有意思,像一条栩栩如生的鲤鱼,锁眼就在鱼嘴里。他有时想,自己的心事就像这把锁,外表光鲜,心事却藏得很深。没有独特的钥匙是打不开的。

老太婆颤颤巍巍的,手扶着膝盖,身子顺着墙壁站了起来,很吃力的样子。她只瞥了宋一程一眼,就马上躲开了,怯怯的,如小鹿慌乱的眼神。她不言不语,垂着头,像熟透的高粱弯着穗,可上面的高粱粒却没有多少,想来不是掉在地上,就是被鸟儿啄食了。

宋一程刚进办公室,茶还没泡好,手机就响了。电话里传出了豆豆惊慌又带哭腔的声音:

“爸爸,小豆丢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快帮我找回来……”

小豆,是豆豆给猫起的名字,以示亲近。宋一程卻从来不叫它小豆,而是直接叫它猫。一听小豆丢了,宋一程心里泛起了一丝快意。但是听到豆豆的哭腔,心里又十分不舍。

大街小巷,小区胡同,到处都能看到宋一程骑车奔跑的身影。能去哪里找呢?小豆是一只四条腿的活物,想上哪就上哪。正在他满头大汗、无头苍蝇般乱奔时,豆豆的电话又跟了过来,哭声更浓。宋一程下保证,让她别着急,他肯定会找回小豆。

等他蔫蔫地回到废品回收站时,院门口空荡荡的,地上只有一个坐过的浅浅屁股窝。老太婆不见了影踪。他的心紧缩了一下,有一点担心起她来。他猜测,她肯定是遇到了难事才会来找他,否则不会出现的。心里又有一丝快意,她应该为自己当年那个决绝的背影付出代价。

宋一程一天都提不起精神,院子里,出现了一只通体白毛的野猫,身上沾染着一块一块的黑色污泥,如长了一片一片的癣。他盯着蹑着脚的猫,猫也毫不客气地盯着他,眼神吊着,甚至还打了一个哈欠。这只猫落落大方的姿势,不屑一顾的神情,在他眼里是不可饶恕的挑衅。他朝着那野猫扔出了手里的一块三角铁板。咣当一声,砸在一块钢板上。白猫尖叫一声,连滚带爬逃走了。

“小样,以为我是喝醋长大的?骨头不软,硬着呢……”

终归是心情不展,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他带着一肚子心思回了家。豆豆见他两手空空,没见小豆的身影,自然不高兴,小粉脸紧绷着,泪花一直在眼眶里转着。她见爸爸一肚子心思,又没一句暖心的安慰话,终于没憋得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一抖一抖的。

宋一程的妻子夏暖暖,被豆豆的哭声惊着了,手里拿着铲子,从厨房里跑出来。她埋怨宋一程不管孩子,不声不响像一截腌黄瓜。

宋一程头嗡嗡响,好像里面装了一个风车,在不停地转着。豆豆的哭声,夏暖暖的埋怨声……在不断发酵着。他不敢再在她们母女面前待了,闪身躲进了房间里,全身散了架一般躺在床上。

他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见到了爸爸。虽然爸爸失踪时宋一程岁数还小,但是爸爸的模样却一直深深烙在心间。爸爸告诉宋一程,他当年挖人参坠崖而亡。家里本来生活就困难,如果不是遇到难过的坎,当妈的怎么会舍得丢下孩子?

突然,爸爸的身影消失了。眼前又出现了刚刚蹒跚学步的豆豆,她绊着小腿,伸出葱白的小手,朝他跑过来。天很蓝,地很绿,看着豆豆像刚刚萌芽的嫩草,宋一程心都化了。这是他的孩子,和他骨肉相连。他蹲下身子,展开双臂,迎接女儿。豆豆扑进他怀里,兴奋地手脚乱动,奶声奶气地喊了声爸爸。他兴奋地对夏暖暖说:

“听见没有?叫我爸爸了……叫我爸爸了……”

夏暖暖笑着,眉眼都挂着幸福,笑容那么暖。

梦中又来到厨房里,夏暖暖备着晚餐,锅呼呼冒着热气,饭香飘进客厅。餐厅里,豆豆正大口吃着饭,吃得特别香甜,还不忘给一边的小豆添加食物。餐桌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老人,她目光慈祥地看着豆豆,又慢慢把目光转向宋一程。宋一程记得这目光,是妈妈留在他记忆深处的。他看豆豆也是这种眼光。

小豆舌舔红唇,轻手轻脚跳进老人怀里,四仰八叉伸着懒腰,舒服得喉咙里呼噜呼噜念着经。老人伸出皴裂的手,抚着小豆柔软的皮毛,捏着它柔柔的耳朵,幸福的光芒软软挂在脸上。

此时的豆豆放下碗筷,也偎到了老人怀里……

这时,夏暖暖进了屋,看到丈夫眉头紧蹙,嘴唇紧咬,双拳紧握,身体紧张地抖动着。她猜测宋一程在做梦,便推醒了他。

宋一程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忽然,他把头埋进枕头里,呜呜大哭起来,声音低沉悲壮,让人心酸。

夏暖暖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丈夫。

以后的几天,风有些紧,寒气渐渐袭来。大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风不停吹过,一些落叶、碎纸屑、破烂报纸……随着风不断浮沉着。宋一程已经有许多天没看到苗秀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许多来卖废品的老主顾都猜测宋一程病了。还有的人开玩笑,说他动了女人心思,看上哪个漂亮的小妞。那小身板,还经得起折腾?

宋一程一点也不觉得好笑,脸板着,像别人欠他钱不还似的。怎么说他现在的心情呢?锅里煮的糨糊,不见边不见沿,更不见底,混沌一锅。他自己都不清楚心里在想什么,那些陈年旧事,枝繁叶茂交叉在一起。他没有了往日办事的干练与果断,迟疑不决。

当然,他每天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满世界去找那只名叫小豆的猫。他不想惹豆豆不高兴。她不高兴,宋一程活得就不舒坦,不平展。她高兴了,即便阴着天,宋一程也会觉得晴空万里。

他骑着车,一条街一条街探着绿化带,一个胡同一个胡同寻遍每一栋房。见人就比画猫的大小,介绍模样毛色,却总是失望。其实,他内心深处,似乎还在寻着那个佝偻着腰、头发灰白的身影。茫茫人海,收获的是失望。失望越凝越大,沉沉坠在心中。

是一块冰吗?他有什么心思?难道他变了心?一百个问号闪过夏暖暖心头。她盯着手脚好像坠了石块的丈夫,心里不是滋味。她不相信宋一程会变心。

她知道宋一程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当初,他孤身一人在城里收废品时,她就看出了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宋一程说自己是孤儿,夏暖暖去过他出生的村庄,乡亲们待他如自己的孩子,确实没见过他的父母。

她父母不同意,孤儿不说,还是一个收废品的,说出去丢人不丢人?夏暖暖不管父母反对,就认定了他。以绝食对抗,终于让父母让了步。事实证明,她的眼光确实不错。没几年,宋一程就坐上了全县废品收购行业的头把交椅,挣的钱足以让人眼红。

他肯定是碰到了难以处理的棘手问题,否则他不会对妻子不吭不哈。夏暖暖心疼地看着丈夫,立马做出了判断。

“你有什么心事不能告诉我?我是你的妻子,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夏暖暖泡了一杯茶,轻轻捉住了丈夫冰冷的手。

宋一程闭着眼睛,疲惫地仰在沙发上。嘴唇嗫嚅着,双眉不断颤动着。他的手越来越凉,却始终不肯张嘴说话。他该如何张嘴?难道他要告诉妻子,她的婆婆忽然从天而降了吗?他说过自己是个孤儿,该如何解释突然出现的母亲?

豆豆这几天很安静,不再因小豆的事而吵闹。她像只小猫一般走到宋一程身边,轻声细语地问道:

“爸爸,你是生豆豆的气了吗?小豆丢就丢了吧。我再也不吵不闹了……”

宋一程看着乖巧的女儿,心里不是个滋味。每一个父母都提心吊胆地爱着自己的孩子。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让孩子受委屈。苗秀看他时躲闪的目光,何尝不是爱的眼神?

他看到狭长的鱼缸里,浑圆的鹅卵石静静躺着。氧气不断从缸底窜上来,咕噜咕噜响着。一条黑色的金鱼和一条红色的金鱼互相追逐戏耍着。他已记不清楚这两条金鱼养了多少年了。他把黑色的金鱼看成了自己,看到它就记起小河里游动的小鱼。红色的金鱼代表的是谁呢?他一直没有给出答案。

他不敢再想,看着夏暖暖担忧的目光,内心翻滚着。

宋一程继续在大街小巷寻找着小豆。他知道希望十分渺茫,却还是跑来跑去。他不再说寻猫,而是到处向人打听苗秀的下落。他印制了许多寻人启事,上面没有照片,只有苗秀形象的描述,悬赏金额写了一万元。寻人启事被风吹得到处乱飞,他没有得到一个有价值的线索。

夏暖暖在街上捡起一张寻人启事,看着熟悉的电话号码,一时闹不清楚,满腹心事的丈夫在捣鼓什么事情。

她把寻人启事轻轻摆在丈夫面前,默默看着他,在寻求一个答案。她不想给丈夫压力,想让他主动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宋一程知道事情不能再隐瞒下去,颤抖着手,接过了满是足印的寻人启事。他不敢看妻子一眼,心里那条小鱼就快缺氧窒息而亡了。他捂着脸,像一个孩子般嘤嘤哭泣起来。许久,他才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说:

“我妈妈来找我了。我又把她丢了……咱家的小豆也丢了……”

夏暖暖抱着丈夫的头,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像拍打着一个寻求温暖的婴儿。她没有多问一句话,轻轻地说:

“回来是好事。咱们一起找……”

回家后,豆豆跑过来抱住宋一程的大腿,仰着小脑袋,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鲜花,说:

“爸爸,你累了吧!你坐下,我给你按摩……”

豆豆一板一眼揉捏着宋一程的肩膀,样子十分认真。宋一程感到无比温暖,这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感动。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抖动起来,如果苗秀就在眼前,他会不会也给她按摩按摩呢?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双手在苗秀瘦弱的肩膀上游走。她的骨骼为什么如此硌手?是不是承担了太多的岁月风尘?苗秀闭着疲惫的眼睛,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他又看到,在冷风袭人的大街上,苗秀踽踽独行。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吹着她纸片一般的身体,她仿佛随时会倒下。她紧了紧单薄的外套,双手靠在嘴边呵着气,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

宋一程不敢再想,捂着脸,泪水簌簌落了下来,身子不断抖动着。

豆豆停下手,抱住他的头,问道:

“爸爸,我按痛你了吗?豆豆輕点……”

宋一程抱着豆豆,号啕大哭。夏暖暖没有劝,任由丈夫呜呜哭着。

这天晚上睡觉前,宋一程在拉窗帘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只猫从窗前拖着尾巴,如闪电一般窜了过去。是小豆,它尾巴尖上的白毛,他不会认错。这只该死的猫,是在挑逗他吗?为什么过家门而不入?

他追了出去,速度很快,旋风一般。哪里有什么猫?只有低沉的风声,还有自己孤单的身影。他忽然感到孤单的感觉如海水般从四周溢了过来。树、路灯、广告牌……全都长了腿,一齐向他涌来。他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第二天,宋一程来到废品收购站,贴出了一张带有电话号码的歇业告示。他要出去专心找小豆和苗秀。如果苗秀来到这里,她能看到留着的电话号码。

他好像变成了一条鱼,在人潮人海的大街上穿梭。他想象自己换气的气泡,浮在空中,像一个个气球,随时有可能破裂。他想起了家乡流水潺潺的小河,快活无比的小鱼。他在没有找到小豆和苗秀之前,是不会快乐的。

他是在一个公园里看到小豆的。它身上很脏,毛皮打成缕,很怪异地竖着。它蹲在一对正在吃零食的年轻情侣面前,眼巴巴瞅着人家手里的食物。那个小姑娘很有爱心,不时扔点食物给它。它低下头,狼吞虎咽吃了地上的食物,又抬头瞅着人家。

“小豆,你没有家吗?为什么不回家,宁愿到处流浪?”宋一程很生气,冲到小豆面前,大声训斥它。

那对小情侣奇怪地看着这个对猫说话的男人。这个眼晴发红,脸上无光,疲惫不堪的男人,是不是神经不正常?

小豆看到宋一程,很紧张的样子,蹦了个高,甚至在空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旋转,撒开腿就跑。它肮脏的毛发在阳光下竟然也能闪出光芒。

小豆其实跑得并不快,甚至还在中途回过头来瞅了宋一程一眼,好像是给他引路。它要把宋一程引到哪里去呢?

在公园一处角落里,宋一程看到一个背影,很像苗秀,但又不确定。

小豆为什么和苗秀在一起呢?

责任编辑杨睿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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