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前期陕北地区户口数据异常的环境社会释读
——以坊、鄜、延三州为例
2020-10-15张开
张 开
(青海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0)
唐代的坊、鄜、延三州自南向北依次分布在关中平原以北地区,大部分处于农牧过渡带的中段。唐代前期,农牧过渡带的中段一度也是羁縻府州和都管府州的过渡地带。学界往往依据定居人口的数量来推断农牧过渡带上的农业发展情况,进而推断农牧过渡带的变动趋势。由此看来,厘清农牧过渡带上人口变动的影响因素意义重大。
与关内道地区其他州府的户口数据相比,唐代前期坊、鄜、延三州的户口数据存在明显异常的情况,截至目前尚未见到学界有详细的解释。在农牧过渡带、人口史有关的研究中,往往将三州置于关内道的大区域视野内,直接罗列史料中记载的户口数以论证其观点。(1)有关的研究多数以整个道为研究的地域单位,或者以通代研究为时间尺度,此三州的户口数据由于各种原因鲜被提及并论证。如冻国栋的《中国人口史·隋唐五代时期》、薛平拴的《陕西历史人口地理》等。赵文林、谢淑君在《中国人口史》中对三州的户口直接进行更正,未见详细论证过程。在农牧过渡带及区域历史地理的研究中,三州的户口亦是被直接用来论证区域的农业生产状况,如韩茂莉的《中国历史农业地理》等。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唐代前期三州户口数据之异常进行解读,以户口数据为突破口,在时间尺度和空间尺度上,对相对较小的地域单位进行微观与宏观并重的历史地理学考察。
一、户口数据异常的表现及讹误可能性的排除
(一)三州户口比、户数增长率的明显异常
依据《中国基本古籍库》和历史学界的研究成果,将三州的户口数据汇总如表1所示。
表1 史籍所见坊、鄜、延三州户口及相关数据
根据表1可以发现,三州的户口数据存在明显的异常情况。其一,是贞观年间三州的户口比异常。关内道各州平均每户的口数均在4.48口左右,而坊州、鄜州、延州每户的均口数却为1.55、30.07、1.52口,这些数据是极不正常的。其二,是鄜州的户数增长速度异常。贞观年间鄜州的户数为1703户,到开元末暴增至30185户,增长了近30倍,而与其相邻的坊州和延州的户数增长均在2倍左右。其三,开元至天宝年间三州的户数增长趋势异常。这一时期坊州、延州户数呈现出增长趋势,夹在中间的鄜州却反而呈下降趋势。坊州、延州的户数增长了9000余户,鄜州减少了8000余户,而三州地域上的总户数却没有明显的增长。
(二)户口数据讹误可能性因素的排除
史籍在传抄过程中出现讹误是较为常见的现象。本文所用的文献诸如两唐书等史料,一直以来都有学者不断对其进行勘误。作为本文研究的前提条件,必须要对导致数据讹误的可能性因素进行排除,才能进行后续的研究。关于贞观十三年的户口数据异常,赵文林、谢淑君认为《旧唐书》中所载坊州的口数11671应该为41671,延州的口数14176应该为54176,鄜州的户数1703应该为11703。(2)参见赵文林、谢淑君《中国人口史》,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91,218页。文中对三州人口的数量并没有太清晰的论证过程。他们虽然认识到旧志记载的户口比是不正常的,但仅仅依据字形就推断上述记载是讹误的,然后人为将数据修正至户口比率为5,其论证过程自然是让人难以信服的。关于开元、天宝之际的户数也未见有勘误方面的研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目前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三州户口数据的异常是传抄讹误的因素所致。
从贞观年间到开元末年,鄜州的户数由1703增长至30185;开元末至天宝年间鄜州的户数不升反降,其减少的户数恰巧是略同于紧邻的坊州、延州所增加的户数。在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这些数据是讹误的情况下,有没有可能是三州之间辖地调整导致的呢?我们不妨以表1中户口数据出现的时间为断面来梳理三州的建置调整过程。
坊州在贞观十三年(639)前后辖有中部、鄜城二县。《旧唐书》载,“武德二年,分鄜州置坊州,以马坊为名……旧领县二”。[1]1401开元末至天宝元年(742),坊州辖有中部、宜君、鄜城三县,其中宜君县最初属宜州,之后经过数次置废,在龙朔三年(663)“析中部、同官复置”。[2]970天宝十二载(753)时,又“割宜君县西北三乡”[3]73置升平县。换言之,坊州的辖县虽然变多,但其地域范围在龙朔三年向南扩大之后并没有变化。
鄜州在贞观十三年(639)前后辖有洛交、洛川、三川、伏陆、直罗等五县。除天宝元年(742)改伏陆为甘泉外,在本文所涉的时间断面范围内,鄜州的辖地自始至终没有变动。
延州在贞观十三年(639)前后辖有肤施、延安、临真、金明、丰林、延川、金城、罢交、安民等九县。由于其处于临近北部的诸游牧族群部落,从贞观年间到天宝年间,先后因安置诸胡而在其地划出羁縻州,但诸州如北基、南平等州不久又废置而隶原县。同时,数个县名也有所变动,但总体而言延州的辖地在本研究时段范围内并没有太大变动。
综上,仅仅按照整个关内道各州的平均户口数变化趋势来推断三州的户口数字异常是讹误所致,是缺乏可信度的。目前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上述数据是讹误的。三州的辖地在很长时段内并没有太多变动,由于辖地调整而导致户口数升降异常的可能性也几乎可以忽略。
隋代、北宋时期三州地域范围内的户口规模也能从侧面给我们提供一些参考。三州的地域范围对应了隋代的延安郡和上郡,区别在于隋延安郡涵盖了唐延州、丹州的地域范围,上郡则涵盖了唐鄜州及坊州的大部,总体而言面积与唐代的三州相差不大。隋大业五年(609),延安郡有县11、有户53939,上郡有县5、有户53489,可见上郡在隋代时下辖的多为紧县,延安郡则相对地广户稀。北宋政和元年(1111),永兴军路所辖的延安府、鄜州、坊州与唐代三州的地域范围相差不大。北宋崇宁元年(1102)时,延安府有户50926、口169216;鄜州有户35401、口92415;坊州有户13408、口40191。(3)该处数据参见《隋书·地理志》、《宋史·地理志》中的相关记载,学界对这些史料中户口数据的系年、可信度等方面的研究已经很多,囿于篇幅,不再赘述。通过三州地域内不同时期的户口数量对比,我们可以发现在隋唐至北宋时期,该区域的户数均在10万左右,口数也均在30万上下波动。并且,在宋代该区域内个别州府的户数也呈现出初期户数较少,中后期户数迅速增加的情况。因此笔者认为,基于时间的纵向比较,唐代三州的户口数据记载在很大程度上是没有错误的。那么何以会出现如此反常的户口数据呢?
二、地理环境综合影响下的人口分布
坊州、鄜州、延州自南向北依次分布在关中平原北部地区。我们依据《中国历史地图集》和现代黄土高原的相关数据生成三州的DEM图。如图1所示,三州地域内大部分地区的海拔都在500~1800米之间,属于黄土丘陵区和黄土塬区。三州地域内的主要河流有洛水、库利川和金明川及其支流。从图1中我们可以发现,三州治所及其所辖县几乎都依河流分布。北部的延州除金城县属洛水流域、延安属吐延水流域外,其余县均属金明川流域。鄜州和坊州的治所和县城均位于洛水及其支流沿岸。总体而言,延州地势西北高东南低,自西北向东南如口袋状延伸至黄河河谷,与鄜州交接的东偏北地带是洛水、库利川和金明川水系的分水岭。鄜州和坊州则自北向南海拔逐渐降低,呈口袋状延伸至下游的同州一带。
上述地形地貌特点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三州地域内的交通。严耕望认为,鄜州至坊州一线是沟通长安和关内道北部地区的交通要道,从长安出发经同关县到坊州的宜君县,一直向北途径坊州、鄜州至于延州,是一条重要的驿道。在延州分为东西二路分别通往夏州、绥州,直至天德军和振武军。从同州沿洛水北上至坊州的三川县是另外一条重要的道路。(4)参见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85年版,第322页。上述道路基本都是沿河谷地带延伸的。
气候也是影响区域人口分布的一个重要因素。学界研究认为,唐代气候在9世纪前后存在一个由暖转寒的过程。本文的研究时段在此之前,可以认为唐代前期三州的气候仍然是偏暖的。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气候温暖条件是的干湿问题。费杰等人认为,“黄土高原南部地区的冷暖变化与干湿变化没有显著的线性相关”。[4]截至目前,虽然并没有关于三州地域内干湿状况的研究,但临近地区的研究成果能给我们提供几点参考。和雅杰等人认为,内蒙古东南地区在2000yrBP以来气候由“冷干向暖湿转变”。[5]韩秀珍认为,隋唐时期在鄂尔多斯高原地区存在一个“短暂的湿润期”。[6]蒋复初等人对鄂尔多斯高原折家梁海子的沉积物进行采样研究后认为,“1.2kaB.P.~1.4kaB.P.间气候最为干旱”。[7]刘鸿雁等人对秦岭太白山高山带林线的研究也与之相近。他们分析当地的孢粉组合特征之后认为1320aB.P.前后,当地的冷杉、云杉带、先出现往下迁移后又再次往上迁移,“落叶松甚至出现消亡的情况”,[8]结合修正后的数据,可以发现以1370aB.P.为界,唐代前期气候偏暖干,之后气候条件出现暖湿的迹象。
综合上述研究成果,太白山和鄂尔多斯地区在唐初至天宝之间均有一个由干变湿、以干旱为主的气候变化过程。根据现代气候的分布特征,笔者认为夹在两区域之间的坊、鄜、延三州也在很大程度上具有此特点。结合三州的地形地势特征,在唐代前期区域气候暖干的背景下,河流沿线谷地是当时人们进行生产生活最有利的地理选择。
三州的地域面积以北部的延州最大,鄜州和坊州依次较小。我们梳理《新唐书》可以发现,延州所辖的九县面积虽大却多为中县、中下县;面积最小的坊州四县均为上县,其中升平县,是天宝十二年“割宜君县西北三乡置”,[3]73可见原宜君县户口之稠密;鄜州所辖五县既有紧县、上县又有中县。以上可见三州地域内各县户口分布之不均匀。(5)按《通典》卷33《职官十五》所载,开元十八年时,六千户以上为上县,三千户以上为中县,不满两千户为下县。《唐六典》卷3和《旧唐书》卷43皆则载六千户以上为上县,二千户以上为中县,一千户以上为中下县,不满一千户皆为下县。这种情况的出现,与区域地理环境因素是分不开的。
河流与地形地势限制了区域人类活动的空间。前文已述,该区域以黄土丘陵、黄土塬为主,黄土地貌发育典型,区域内相对海拔高差将近1400米。唐代之时三州处于农牧过渡带之上,畜牧业虽然占据一定比例,但农耕业应当占据很大规模,否则也不足以支撑诸多紧县、上县的人口规模。农耕业对地形的要求相对较高,在本研究区域内主要集中在一些规模较大的原及河流沿岸的河谷地带,这里地势相对平缓开阔,便于开展农耕活动。
事实上,三州辖地内的各县治所也大部分分布在河流沿岸谷地。这是水源和地形地势综合作用下的一种结果。河流谷地内地势相对较低,有相对丰富的水资源。如坊州的中部县,“州郭无水,东北七里有上善泉,开成二年(837),刺史张怡架水入城,以纾远汲。四年,刺史崔骈复增修之,民获其利”。[2]970由其“架水入城”可知,中部县城的地势是要低于上善泉的。我们依据图1中的DEM数据,对三州范围内河流干流、主要支流沿岸五公里范围内的数据进行坡度、坡向提取,可以发现坊州、鄜州、延州境内河流谷地的面积约占各州面积的9%、17%、15%。其中,延州河流谷地所占面积最大,鄜州次之,坊州最小。如此,便回到上文人口数据的异常当中:为何延州适宜农耕的地形面积最大,其户口数却远小于南部的鄜州、坊州?
综合考量当时的地理环境才能解决上述疑问。与地形地势因素相比较,气候层面的水热组合因素对农业生产的影响更大。延州的平均海拔要远高于南方的鄜州、坊州,结合气候的纬向地带性和垂直差异规律,我们可以推知延州无论是年均温还是年降水量都是少于鄜州、坊州的。在唐代前期气候暖干的背景下,三州的年均温和降水的差异会更加明显,并直接影响到农业类型的选择。南方的鄜州、坊州由于自然条件更加适宜农耕,无疑具有更强的吸引力和人口承载能力,因此其户口数要远大于北部的延州。
三、社会因素与三州的人口数据异常
(一)贞观以前关内道北部的战争因素
隋末之际,黄土高原北部的突厥处于强盛时期,是时“天下大乱,中国人奔之者众”,处罗可汗立陷于梁师都的杨政道为隋王,“隋末中国人在虏庭者,悉隶于政道,行隋正朔,置百官,居于定襄城”。[1]5154此时的梁师都和郭子和依附突厥分别据有朔方和榆林等郡,约等同于唐夏州和延州以北的绥、银、胜等州所在地域,这里成为隋末唐初临近地域的人口迁入地。武德四年(621),郭子和“拔户口南徙,诏以延州故城居之”,[1]2282“其地又陷梁师都”。[2]110此时的延州是唐廷与梁师都交战的前线所在,其间梁师都和延州总管段德操多次交战于延州及其附近关隘。
在平定梁师都之前,鄜州和坊州是唐廷抵御北方军事压力的纵深腹地。鄜州是南往关中的重要通道,其军事地位极其重要,被时人誉为“扼朔塞之咽喉,为镐京管钥”。[9]坊州是唐初防御梁师都及突厥南下的最后一道屏障。由于远离延州前线,坊州的军事压力相对较小。武德七年(624)之时,唐高祖甚至在坊州的宜君县筑仁智宫以避暑。中国历史上,一旦政权的边界发生战事,边民内徙至沿边相对稳定地区的情况比比皆是,如北魏分裂之后,漠南沿边六镇“农商失业,六镇之民相帅内徙,就食齐、晋”,[10]4909上文所列隋末大乱,边民投奔相对稳定的突厥政权便是如此。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在武德年间坊州、鄜州相对延州而言更加的安全,其对边境内徙的人群来说也更具有吸引力。
贞观二年(628),唐廷在平定梁师都之后疆域扩大至北部的银州一线,虽然仍时常受突厥的袭扰,但三州的总体局势趋于稳定。在贞观四年(630)彻底解决东突厥的威胁之后,银州、夏州等地成为安置突厥降户的区域,延、鄜、坊州也真正意义上成为边界战事的“大后方”,但北部的延州仍然是唐时游牧民族降户与“中国人”接触的前沿地带。同时,由于京畿地区人口急剧回升,临近的坊、鄜州也成为京官的授田之处。“贞观十八年,以京兆府、岐、同、华、邠、坊州隙地陂泽可垦者,复给京官职田。”[2]1395梳理武德至贞观年间三州军事形势的变化过程,我们可以发现,对内徙的人群而言,此阶段坊州、鄜州的吸引力要远大于延州。贞观年间大量内附的人口可能尚未正式编户,所以此时的户籍数据才出现口多户少的情况,户均口数也达到惊人的30.07。随着北部战事的平息,鄜州作为都督府的中心地位开始显现(6)关于延、鄜都督府的辖区及其地位,艾冲认为鄜府与延府只是同一个行政区域的前后两个名称而已,笔者持相同观点。参见《唐代都督府研究》,西安地图出版社2005年版,第59页。,其对内附人口的吸引力也不言而喻。如此便不难解释何以在贞观年间鄜州口数远多于延、坊二州的异常问题。
边境战事对沿边人口的影响极大,沿边州府中的军事、行政中心往往是区域内人口的汇集地。唐代初期三州地域内的户口变动情况和北宋时期也极其类似。根据《太平寰宇记》《元丰九域志》和《宋史·地理志》中的记载,结合吴松弟的研究制成表2,如下所示。
表2 北宋时期原唐坊、鄜、延三州地域之上州府及其户口数
结合三州地域在北宋的军事形势变化过程,我们也能看出边州军事行动对地区人口的影响。在至道三年(997)之时,北宋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对延州北部银、绥等州的控制。康定元年(1040),延州被围,“民有急,不得诉之朝,则北走契丹,西走元昊矣”[11],此时的鄜州则成为内徙人口的重要选择。就连地方守将都有“不若退保鄜州”的想法,鄜州也得以成为鄜延驻军的重要屯兵地。因此太平兴国之际鄜州户数远多于北部前线的延州,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军事因素影响的。庆历四年(1044)宋夏议和之后,双方在延州一线设置了大量的寨堡对垒,局势稍显缓和。元丰之际,宋军开始主动出击扩大战果,战线又推至绥州一带。此时的延州户数已经开始超越鄜州。元祐四年(1089),延州升为延安府,在户口层面上可以看出,其军事和中心地位开始显现。
(二)玄宗时期的流民、括户因素
逃户问题在中国古代社会是一直存在的,唐代亦是如此。唐代户口隐匿和逃亡的原因除了“率为官为僧(新志载以宦、学、释、老得免),以色役免”的“富人多丁者”,[1]3421更多的则是普通百姓因为不堪忍受繁重的兵役和赋役而逃亡,也有因灾荒而逃难为流民的情况。相较于富人的就地隐匿户口,出逃至地广人稀的“宽乡”和政治控制相对较弱的偏远地区成为普通百姓的更好选择。
关中地区一直是唐初重要的赋税和府兵来源地。唐初频繁用兵和连年灾荒无疑加剧了关中地区的逃户现象。“贞观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携老扶幼,来往数年”,[2]3878此时外逃的人口尚能回归关中。到景云二年(711)时,“人多失业,流离道路。……以军机屡兴,赋敛重收,上下逼促,因为游民”。[12]回归关中的现象已不再多见。
前文已述,邻近关中地区的坊州、鄜州因处于通往北部边州和河东道的交通要道上,加上人口相对较少,自然条件也较为适宜农耕,历史时期一直是关中地区流民的重要迁入地之一。安史之乱时,潼关失守,“潼关既败,于是河东、华阴、冯翊、上洛防御使皆弃郡走,所在守兵皆散”。[10]6970北边的坊州、鄜州尚未失陷,和大多数关中难民一样,杜甫携家北上鄜州避难,“是时避乱者多,路无车载,尽室徒步,不惜厚颜”。[13]一直到民国时期,唐坊州、鄜州地域仍然是关中地区流民的逃难地之一。《民国洛川县志》载“凡寄籍之来居斯土者,其属于本省之甘、鄜、肤、清、安者,多为由特区逃出之难民”,[14]111还有“多因关中灾浸而来洛垦荒之农民”。[14]116我们据此推测,唐初关中地区流入坊州、鄜州的逃户也为数不少。
针对普遍存在的逃户现象,唐廷在开元之前采取的措施一般是“勒令逃户回原籍”,直至开元九年(721)宇文融开始括户时起“允许就地附籍”。[15]有研究认为宇文融在开元年间曾经“数次括户”,[16]“于是诸道括得客户凡八十余万,田亦称是。州县希融旨意,务于获多,皆虚张其数,亦有以实户为客者。”[1]3218而州县官员纷纷虚张其数,甚至用实户来充当客户则是因为可以以此邀功,换言之,在这种大背景下所括出的逃户在短时期内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以此为背景,我们便不难理解何以鄜州在开元年间户数猛增:贞观之后,鄜州作为洛水中上游的中心城市,吸引了大批流民进入成为逃户,其地理环境也足以支撑这些人群的生存。开元间的括户政策使这些逃户得以着籍,因此其户数迅速增加。但随着括户带来的一系列更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和宇文融官场斗争的失利,逃户问题在天宝之际复又恢复之前的态势,与之前“虚张其数”所括的户数相比,其后鄜州的户数也自然呈现出下降趋势。
结 论
唐代前期在关内道北部地区设立过数量众多的羁縻府州,鄜州、延州的西部和北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唐廷安置游牧民族的羁縻地,鄜州、延州也因此一度处于农、牧文明交流的最前沿。相对于羁縻府州的频繁废置,坊、鄜、延三州辖区面积变动相对较小,因此我们可以把政区变动因素导致的户数异常情况排除在外。于此同时,在没有直接确凿证据证明史料记载有误的情况下,三州户口数据的异常更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综合三州不同时间断面的户口数据,再结合同时期关内道其他州的人口数据,可以发现三州的户口数据在时间和空间上呈现出不均衡变动的特征。
综合分析唐代前期三州所处的地理环境和社会环境,笔者认为地理环境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限定了区域内人类活动的范围。受地形和水热条件的综合影响,农耕活动自南向北越来越倾向于河流沿线,北部的延州即便是河流沿线也不是农耕的最优选择地;城镇与交通线路的选址也大多数沿河流沿岸谷地分布。因此,户籍所载的定居农业人口也多数分布于河流沿线。地理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区域内部的农牧分区和农牧选择,但这种影响过程是缓慢的。社会因素则直接影响到区域内部的人口流动,其影响是直接而迅速的。军事形势和人口政策的变化往往能在短时间内改变人口的流向。换言之,人口数量是区域内部地理环境和社会环境的一个综合反映。
总之,透过坊、鄜、延三州异常的户口数据,将其代入唐前期的时代背景下进行理解,能帮助我们更好地整合碎片化的史实,继而以小见大,更深层次地去理解唐代前期黄土高原地区环境社会的动态变化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