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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不知名

2020-10-10毕亮

散文 2020年8期
关键词:芽苞草垛烟囱

毕亮

细小的春天

村里的春天是从巷子里开始的。巷子里的春天,是从一枝月季开始的。一枝月季的春天,是从枝上一粒芽苞开始的。

2月的最后一天。正午的阳光照在巷中,我蹲在路牙子边晒太阳,看沿墙角而植的月季在太阳下生长。背对阳光,后背暖意融融,月季的枝丫都搭在架子上,眼前的一枝,芽苞显露,它们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太阳下,耳机里听着的是《瓦尔登湖》。也是恰巧,听到的内容和眼前如此切合:铁轨在春日的阳光下十分耀眼,我听见云雀歌唱,山鹬呱呱啼叫,别的鸟儿也在鸣啭,它们已然来和我们一起迎接新的一年了。春日朗朗,欣欣向荣,人们苦苦难挨的冬天与冻土一起消融,蛰伏的生命开始伸展身子。

近几日来,天天在巷子里从事着不断重复的无意义的工作,闲时蹲在路边晒太阳,听鸟鸣,看鸟停在白杨上又飞走,看屋顶上歇息的鸽群和其他的鸟。还盯着月季看,仿佛要把它们看得花开。

芽苞就是这么被看到的。在灰绿的枝上,在阳光之下,一粒粉红色如此醒目。连日来的阴翳心情,在此刻细小的春天中四散。如果被认为是矫情,那就矫情吧。

月季是去年村里在各巷中沿路种植的,花当年就开了,我曾见过。巷子里各家门口的杏树桃树苹果树核桃树樱桃树桑树白杨树,以及其他不知名的树,都是以前栽下的。此时,它们都还光秃秃地等着发芽。

鸟的影子在啼鸣

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么多的鸟鸣。它们在巷内旁若无人,其实就是没有人。此时,2月最后一天的十点五十五分,阳光朗朗,人都还宅在院中。我如果不是工作,也会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宅在家里,翻书,临帖……

走在村子的巷道中,听不见人声,听见的都是鸟叫。那么多鸟在叽叽喳喳,在巷子里地上蹦跳着的鸟在叫,房顶上的鸟在叫,白杨树上的鸟在叫,电线杆上停歇的鸟在叫,栖息在电线上的鸟在叫,它们排着队晒太阳,觅食。可是,巷子里等着发芽的树呀,它们都是些什么鸟呢?

它们走在阳光下的巷中,影子投射地上,影子在移动。听在耳中,仿佛影子也在啼鸣。几天来,我在巷子里和它们和睦相处,互不打扰。如有打扰,也是我打扰它们居多——希望我的走动对它们惊扰不大。倒是有些不经意的动作,让它们迅速地飞起,落在枝头或超过屋顶高处。

隔了一会儿,又继续飞落地上,蹦跳,叽喳。

烟囱

巷子里的烟囱是各式各样的。平时架火取暖,几乎看不出冒烟,做饭时,生火之初,烟囱冒出浓烟,然后慢慢淡下去。

初春的几天,天气实在好。属于作文里常写的万里无云。

无云的蓝天之下是屋顶,屋顶之上是烟囱。并不是每一个屋顶上都有烟囱,所以烟囱是常被忽略的。连续几日,我一直在巷子里待着,少见有鸟类在烟囱停歇,绕过烟囱飞行,烟囱一直在那里,被烟熏黑的颜色,异于蓝墙绿墙白墙,异于红色铁皮屋顶绿色铁皮屋顶银色铁皮屋顶砖块垒出的屋顶。如梭罗所说,烟囱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独立的结构,它拔地而起,穿过屋子,直指天空;甚至在房子烧掉后,它有时仍会耸立着,它的重要性和独立性由此是显而易见的。

村子里养鸽者甚多。鸽舍有建在院子里的,更多的是在屋顶之上,所以许多的屋顶上除了烟囱,还有鸽舍,它们毗邻而居,共同历经雨雪风霜。静谧的村庄,因为烟囱中冒出的烟,让尘世生动了许多。

第一口荠菜

雪才化完,地上还正湿着。属于春天荠菜的绿,在湿土中分外招人眼光。我在巷中待着,本是无事可干的。被一株荠菜吸引了目光,让我忙碌起来。眼光开始在巷内各角落逡巡,只因太馋。食堂里的菜,连日来都是白菜、土豆、胡萝卜、芹菜;水煮式的炒菜,让胃口变得脆弱,只靠榨菜、腌豇豆支撑着饱腹。本不应该如此挑剔,可也耐不住日复一日地重复下去,见到可吃的绿色,由不得眼光不亮。

荠菜长在墙角、路边,稀稀拉拉的,毕竟只是刚刚初春,更多的还没长出来。一些背阴的角落,还有残雪未融。也许,在某个深夜它们悄悄化完了,而墙内的人正在睡梦中。也是在不经意时,荠菜都不约而同、争先恐后地长出来,绿嫩绿嫩的,一圈圈地长着,如草原雨后的蘑菇圈。但这些都不是现在,现在还只有几棵,可以烫着凉拌,调料宿舍里就有;至于包饺子,还是再等等吧,无地方擀饺子皮,荠菜的量也远远不够做馅。

晚上下班,从巷内回到宿舍,带着的是剜好择净的十多棵荠菜,冲洗干净,泡面时多了一片绿色,如同吃下了整个春天。

时间似曾停滞

春风吹过城市和乡村时是不一样的。这应该是一种常识,可在我是近日常待在巷子里才意识到的。巷子是村子里的巷子,巷口通着公路,公路的另一边即为城市,是住宅小区,在这个月入三千的小城,我眼睛看着的那些商品房,房价近万了,所以我只是看看。

我继续在村里待着,楼房看看就视觉疲劳了,还是看巷子,看巷子里的风吹过。巷子里有书,有花草,有不会挡住风的平房。风吹过,有树就会摇晃,有河就会起波澜。

说到风时,画家的画笔和诗人的手都暂时停下来,看着风在走。风带走的东西城市里没有,乡村里曾经有过,现在深埋在干涸的河道深处,等一场雨水冲刷。也会深埋在山坡、树林,雨水离他们远远的,茅草茂盛。风也会在夜里,在上午,在中午,在下午,在冬天,在秋天,在夏天,在春天,带走看着我长大的人们。在春日的正午,在春风吹拂的巷子里,我突然想起他们,记忆里的他们还是中年时的模样,仿佛时间停滞,从未流逝。

干草垛

在家关了一个多月,带小孩到近郊麦田去放风。他自己在田野玩耍、奔跑,大人顺便挖挖野菜。我跟着孩子,在旷野中奔走,遇见了去年堆积的干草垛。

我曾经在昭苏高原生活过四年。昭苏多畜牧业,所以多草料,堆积成垛。经过一个冬天和春天的雪雨,草垛还没有矮下去。在康苏沟口的草垛,经牧民之手堆积,它们形状各样而在风雪中不倒。乌鸦爱停在草垛上,有时远远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群,它们觅食,它们停歇。当时,我是一个远道而来之人,大概也不会想过住几年就走。和许多昭苏高原的年轻人一样,我的脚步总是匆匆,也不是急于离开,但最后还是离开了,至今也还没回去看过。而生活于此的老者,早已习惯了高原的干旱和洪水,在风调雨顺的年景种地,收获油菜和麦子。在风不调雨不顺的年景,照样种地,薄有收成,紧接着节衣缩食。

当时在昭苏,绿色原野上,作为装点,还会种下几十亩香紫苏,在七月的油菜花丛,以紫为坐骑穿梭在草原深处。西极马的蹄声会穿过丝绸古道,在干草垛前作瞬间的逗留吗?我曾经有如此疑问。至今还没有得到答案。

山,皆不知名

看齐白石的画,其中有一幅,题曰:长江之山皆不知名。隔着手机屏幕,其画和题识让人心中一动。一种不好描述的悸动在心头泛开。长江之上,多少山啊,皆不知名。那么多不知名的山,在长江之上,轻舟已过。

齐白石此画此话,让人想起郦道元笔下的三峡: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两岸连绵的山,在郦道元處,肯定也“皆不知名”。

接着往后看齐白石的画,印象深的是,许多题款皆是很好的小品。

枫林亭。此亭去星塘老屋一里,春雪欲残。余骑竹马尝过此亭,儿时竹马更为杖矣,山亭似昔。

此等文字出自画家笔下,让以文为业之人羡慕得很。

且作《后记》一篇

文章何妨写短些。短的仅仅只是形式,内容并不一定短。文章的长短根据的是具体作品,刻意写短或刻意作长,大约都会伤其自然。

无论长短,自然便好。

近日常翻《念楼学短》,钟叔河老先生择历代百字内短文于一处,加以释读,让人识见了古文的精短之美。

闲时检读旧作,也曾随手记过一些断章,今辑六百字以内短篇为一册,请某兄赐序。

书成,校读全篇,感觉写得最好的一篇是某兄的序。

责任编辑: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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