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社会下的身体图景
2020-10-09甘子月
甘子月
摘 要:现代社会已经是鲍德里亚所言的消费社会。在消费社会中,原本充满诱惑的身体被解放出来,成为一种符号化的视觉图景。身体在不断展示中逐渐祛魅化,从一种危险的事物变成了可以被消费的商品,对事物本质的词语也在这个过程中变为了没有深度的标签。此时,福柯所描述的全景监狱也从一种外在于身体的机制而内化于身体之中。本文意在探究发生在身体上的这一系列转变是如何形成以及与消费社会完美融合。
关键词:身体;视觉图景;诱惑;装饰;监控;消费社会
一、身体成为一种视觉图景
如今的网络就像一个观景台,人们可以隔着屏幕欣赏其中的风景——被景观化的人。安迪·沃霍尔“每个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钟”的预言似乎在现代社会得以实现每个人都能成为明星的社会,表面上好像更加个性和多元,因为人都可以通过展示自己将世界撕裂一道缺口,让过去被封闭、被压抑的东西从这个缺口奔涌而出。现在,世界不再是一个封闭空间,而是向着多元和无限展开。
本雅明认为,过去的艺术品赋有灵韵,具有唯一性,往往要与普通大众保持距离。人们知道艺术作品的存在,却很少有见到它们的机会。艺术作品被灵韵包围,与现实生活之间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这种距离与神秘赋予艺术作品膜拜价值。在机械复制时代,艺术作品从“唯一”变成 “众多”,从“隐藏”变成“展示”,其灵韵在不断的复制与展示中逐渐被消解。现代社会,人的身体就像丧失灵韵的艺术品,在不断展示中从传统的意义中解放出来,丧失了原本的灵韵,成为一种视觉图景。
传统意义上,身体往往与诱惑相联系。何为诱惑?在白居易的诗句中,它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是遮与不遮之间一层浅浅的衣衫;它更像一种谜语,往往不是直白袒露。鲍德里亚曾说过,诱惑的把戏就在于,心知肚明有些东西对于对方来说将永远是个秘密,在于对方身上那些我永远也无法知晓但仍吸引着我的事情。西方世界的二元对立观将精神与物质分离。从笛卡尔的名言“我思故我在”中可以看出,一种理性思维对感觉的不信任。理性思维总把世界看成一个有待探索的对象,认为一切东西都可以被放到科学的解剖台上一探究竟。“永恒的哲学”认为所有的问题都有正确的答案,所有正确的答案原则上来说都是可以发现的,所有的答案原则上来说都是兼容的,能够镶拼成七巧板那样和谐的整体。由此可见,理性与诱惑是相违背的。我们不断追求理性,将诱惑挤压在小空间里,但它始终存在。如今,我们试图将身体从诱惑中剥离开来,让它变得更加直白。
鲍德里亚认为,自始至终,诱惑都刻意要打破上帝的秩序,即使曾经上帝的秩序变成了生产的秩序或欲望的秩序亦然。对于所有正统学说而言,诱惑仍然是妖术和招术,一种使所有真理偏向的黑色魔术,一种符号的阴谋,是符号在妖术使用中的亢奋。身体的诱惑更是如此,它的神秘激发着原初的欲望,表达着“本我”对文明的不满,具有一种危险的破坏力量,无法被商业化。
在现代社会,对待身体的大量展示可以消解诱惑,不断复制身体的图片可以瓦解灵韵通过展示与复制,身体从诱惑的黑洞中走出来,被赋予新的功能,变成了可以被开发的商业资源。身体所具备的诱惑性被瓦解,可以直接暴露在公众眼中。看似是一种对身体的解放,其实并非如此。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说,身体的重新发现首先要经过物品。看起来,唯一被解放了的冲动便是购物的冲动。 [1]。
如今网络上充斥着大量身体图片,这些身体没有灵韵,没有禁忌,没有秘密,只是在展示。性往往与诱惑相关,而这些丧失了诱惑的身体是去性化的,它们只是一种“性”的符号,是一种展示品,并没有“性”的意义,这些图片的泛滥打破了原本“性”符号的匮乏,但也使“性”意义毁灭。
罗兰·巴特在描述脱衣舞表演终场时的失落感时说:“女人在她被脱至裸体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去性化了。”同样,充斥于媒体广告中大量裸露的身体图片,已经不再是弗洛伊德所说的潜意识中的图景些被去掉诱惑的身体中。身体于此,是一种意义被架空的符号,成为一种时尚追寻着的一系列范例。我们重新发现了身体,赋予了身体自由,但正是这种自由,将身体置于了可被无限开发并利用的消费社会的逻辑之中。
二、变为装饰的词语
展示价值是资本主义得以实现的标志,不能从马克思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对立中得到体现。它不是使用价值,因为它脱离了效用范围。它也不是交换价值,因为它不反映任何劳动力。它的存在仅仅是因为它产生的关注。现在的网络红人总是被贴上 “清纯”“甜美”“妖艳”“神秘”等标签。这些标签词是对网红外在展示形象的评价,但这些词语同时还包含着许原初的意义。例如,“纯洁”在西方社会与贞洁有关,而在中国,它还与心灵有关。在很多诗歌中,“纯洁”与“莲花”并置,象征着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质。这种品质,不仅在于外表,更多是一种内化于自身的精神气,它需要感情的沉淀,就像一粒种子在土壤、阳光、气候等多种因素下才能成长,刻意培育往往会适得其反。而如今,词语不断被标签化,逐渐成为一种装饰,只是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不包含真实含义。
装饰不是把深入土地的东西连根拔起,而是选最“像”而不是最“是”它的角度给它拍照,追求的是相像,而不是展示本质。拍下照片,然后贴在其他物体表面,拍、贴只是一瞬间,而培育要花大量的时间、精力,这显然属于违背培育的“刻意”。贴的装饰和被贴的物品,二者之间本不存在关联,外表与实质是完全脱离的。只有真正参与幼苗的成长过程,才能体会浑然天成的可贵,这正是刻意培育所缺少的。
网络上海量的照片就是装饰,它们的内部是空洞的,只有表面那一层被贴上的标签词。这些标签词真正的含义已经失去,它们不是词汇所描述的事物本身,而只是对那些事物的模仿。这一切都很快,但是很像。网民浏览这些图片的动作,十分快捷,这就减少了他们對图片的深入了解。对于急匆匆浏览的观众来说,“像”就是“是”。如此一来,双方便自觉达成协议,生产的人只需要做贴的动作,消费的人只需要走浏览的程序。
不知是什么在追赶着我们,来不及思考,只能往前跑。思考是一个精简的过程,花费时间去精简,看起来并不是很划算的事情。而增加,持续的增加,如果一切都要看起来是,而不是本来就是,那么,多是好于少的,在一个增多的过程中,我们要为了持续的增加而不断向前,这加速度会产生力量,力量不管如何,总让拥有者沉醉。到最后,也不知是控制者拥有了力量,还是力量拥有了控制者。
我们在浏览的时候好像掌控了力量,那些生产的人在不断贴上的动作中也好像获得力量。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不能停的基础上,每个人都因为怕失去,所以在不能停的奔跑。如果可以,停下来,去仔细研究一颗种子的生长,所有的期望都汇聚在一个点,它发芽之后,长出来的便是真的树木,我们或许会发现“是”和“像”的区别,但是当我们收获了这一个“是”,别人已不知道拥有了多少“像”。消费社会就是这样一场不能停下来的欲望追逐,每个人如同在转盘中的小白鼠一般永无休止。
三、被内化于身体的监狱
边沁曾经描述过全景监狱,它是一种半圆形的监狱,在这种监狱里,犯人可以看到中心的监督室,但是看不到狱警。每个犯人知道有监控,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有没有被监控。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福柯用全景监狱的概念来形容我们的社会。目前,我们并没有经历全景监狱的终结,而是一个全新的、非透视的全景监狱的开始。21世纪的数字化全景监狱是非透视性的,它已经不再从中心点出发、以全能的专制目光进行监视。消费社会给每个人的身体内部安装了监控,这种监控从一种身体的外在化监视转向了身体的内在化监视。色情展示与全景监控相辅相成。暴露狂和窥淫癖为作为数字化全景监狱的网络提供食粮。当人们不是因为外部强迫,而是出于自发的需求去暴露自己之时,当对不得不放弃个人私密领域的恐惧让位于不知羞耻地展示自己的需求之时,监控社会便趋于完美了。
一个人的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就如弗洛伊德所描述的“超我”,时时刻刻监视着自己,这个声音提醒人们每个人不断向社会的核心价值靠拢,如果诱惑在“本我”中浮现,就可能因为“超我”的权威性而感到内疚。所以,人们常常通过内在的监控规训自身,约束自己,如节食减肥、健身美容,力图通过这些努力,打造一个更适合展示的自己。
在展示中,身体被从诱惑的黑洞中拉出来,转而进入了可以被消费的平台。不同于诱惑的黑洞,这个平台趋向于扁平化,其所有东西都是拼贴而来,没有深度、没有根基,因而可以无比轻盈地覆盖社会之上,让人猝不及防、无法思考。消费社会充满了监控的非透视全景监狱,它将消费逻辑内化于每一个人心中,形成权威,下达命令,时时刻刻督促你去消费、去展示。
参考文献:
[1]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2]让·鲍德里亚.论诱惑[M].张新木,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3]本雅明.单向街[M].陶林,译.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
[4]韩炳哲.透明社会[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
[5]让·鲍德里亚.物体系[M].林志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
[6]尼古拉斯·米尔佐夫.身体图景:艺术、现代性与理想形体[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8.
[7]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文明及其不满[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9.
[8]以賽亚·伯林.浪漫主义的根源[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