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成两半的子爵》中的生态叙事与身份建构
2020-10-09程鹂
程鹂
摘 要:卡尔维诺的代表作《分成两半的子爵》讲述了梅达尔多子爵被战争炮火击中撕裂成两半,最终合二为一重获新生的故事。他的分裂和异化是整个人类的缩影,人只有认识自己的身份,勇敢承担起生态责任,才能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
关键词:生态叙事;分裂;身份
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的“祖先三部曲”第一部《分成两半的子爵》,讲述了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故事:梅达尔多子爵在战争中被炮火击中撕裂成两半,变成了两位有一只胳膊一只腿的半身人。其中一半被军队搭救,成日作恶多端;另一半被两位隐修者带回山洞救活,处处行善助人。两个半身人先后回到了家乡泰拉尔巴,都爱上了牧羊女帕梅拉。为了争夺帕梅拉,他们在决斗时用剑切开了旧伤口,大夫趁机将他们缝合,两位半身人再度合二为一,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植物学家的家庭背景和童年丛林生活,使卡尔维诺有着高度的生态自觉,因此他的作品中出现了大量的生态矛盾,《分成两半的子爵》的全书叙事也与生态问题息息相关。表面上,善与恶的二元对立是全书的中心,围绕着一个恶子爵和一个善子爵之间的冲突对抗展开,而故事真正的内核并不是简单的善恶之辩,而是具体环境下个体对身份的追溯,以及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未来的关切,特别是在日益恶化的自然、社会生态环境中,人如何真正认识自我,人类命运共同体如何实现可持续发展,或许《分成两半的子爵》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开篇的战争场景白鹳大群飞过,原本是吉祥之兆,子爵却感到了忐忑不安,因干旱饥荒白鹳开始吃人肉,勾勒出一副压抑的生态图景,分裂和异化初现端倪。洪水、瘟疫、蝗灾、干旱等自然灾害频发,人类生存环境以及地球整体生态的恶化,如气候变暖、冰层融化,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人更多地开始思考“我是谁?为什么”以及“怎么办”,换言之,在生态危机中反思人类在整个生态链中的位置、自身的身份问题,以及如何能够改善自然与社会的生态境遇。
文学作品是一种认知建构,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在建构身份,而身份简言之,是关于“我是谁”的问题。身份并非天生的,静止不动的,它从本质上属于抽象概念,而且不断处于变化之中,在后天的发展中逐步建构而成。在《分成两半的子爵》中,子爵作为全书的主人公,他的身份正是文本所试图建构的。梅达尔多子爵最初的身份是贵族,在基督教和土耳其人的战争中,他被皇帝任命为中尉参与战争。上战场前夕“他感到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完满而实在,他本人也是健全而充实的”[1]。不久,在炮火的轰击下梅达尔多的身体一分为二,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子爵,一個极恶,一个极善。身份是社会化、符号化的自我,身体的分裂直接导致了子爵的身份分裂。可以说,真正的子爵在一劈为二之后,已不复存在。恶子爵和善子爵作为对抗性的人物关系在文本中相互压制,两个半身人都不构成完整的子爵,只构成一部分。1951年卡尔维诺开始写《分成两半的子爵》,当时的意大利处于冷战,局势紧张不安。他并不认同批评家们说这本书写的是善与恶的问题,“我没有想过善与恶,一分钟也没有”。他只是采用了叙事的对立手法来凸显分裂,在善与恶的多次交锋中衬托分裂。“现代人是分裂的、残缺的、不完整的、自我敌对”[2](马克思称之为“异化”,弗洛伊德称之为“压抑”),传统的和谐关系已经不复存在,人们追求全新的完整。卡尔维诺作品的内核是关注人的分裂和异化、和谐状态的失衡。《分成两半的子爵》为我们呈现了在后现代工业化浪潮中,现代人不仅自我敌对、不完整,甚至是分裂或残缺的。这些是现代人总体状态的写照:深陷自我矛盾难以自拔、甚至被异化。
当人类自身陷入了分裂的境地,其身处的周围环境也因此丧失了和谐状态。尸横遍野、河流干涸、土地荒芜,传统意义上的吉物鹳鸟、火鹤、仙鹤甚至与乌鸦和秃鹫无异,开始吃起人肉。从环境到动物再到人类自身,宫廷贵妇们身上“不仅长了阴虱、臭虫和跳蚤,而且蝎子和壁虎都筑窝了”[3]。《分成两半的子爵》中描述的这些阴森可怖场景,映射了生态环境的异化和人的病态。
广义上的环境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以及身处其中的人,而环境的和谐状态,更体现在人、自然、社会的相互关系上。在卡尔维诺的笔下,人和环境的相互影响和依赖,从老子爵阿约尔福与鸟儿们的故事中可见一斑:阿约尔福住在一只巨大的鸟笼内,同鸟儿们一起吃住。他整日里所做的事情,就是“摩挲着山鸡和野鸽子的羽毛,等待着儿子从战场上归来”[4]。当半身人子爵回来后,老人让训练好的伯劳飞至儿子的窗口,流露出舐犊亲情。然而片刻后,伯劳重伤归来,可怜的鸟儿一半身体被子爵恶意撕坏,很快就死去。老人捧着鸟儿的尸体伤心呜咽,悲痛之下倒床不起,隔日便离开了人世。与半身人子爵的残缺暴虐形成鲜明对比,阿约尔福与鸟儿之间有一种天然的平衡,当大自然的使者“伯劳”被虐杀之后,这种平衡丧失了。作为相辅相成生态关系中的人,“老子爵阿约尔福”相应地也失去了生机,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
人的身份构建离不开关系,“我是谁”这一命题不仅是内向性的诘问,更是外向性的追问,与外在世界即整体社会生态环境息息相关。作为分裂的个体,半身人恶子爵说道:“你虽然失去了你自己和世界的一半,但是留下的这一半将是千倍的深刻和珍贵。”[5]半身人善子爵自陈:“不仅我一个人是被撕裂的和残缺不全的,你也是,大家都是。”我“对世界上的一切残缺不全和不足都抱有同情”[6]。部分构成整体,正是每个微小的个人汇聚成人类的整合。生态整体观强调人类合作性地参与整个星球的生命共同体,要以系统和谐和整体利益为出发点来考察包括人在内的自然万物的生存发展。人类的未来,是走向像麻风病人聚集的小村子“布拉托丰阁”一样的任由疾病吞噬和放浪形骸?抑或朝向另一个极端,像住在杰毕多山口的那些胡格诺教徒们埋头劳作、刻板苦闷?人类自身分裂及身份的矛盾性,源于认知的傲慢无知,直接影响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更是将人类命运共同体置于危难境地。
子爵变成两个半身人,再度合二为一的经历,实际上是人的分裂,身份的缺失,最终实现自我认知的过程。全书追问“谁是真正的子爵”,对两个半身人的迥异行为和人格差异进行了深入刻画,通过描述周围环境和子爵的人生境遇,推动读者们深入思索人类作为命运共同体的身份与未来。罗尔斯顿指出,人类必须建立以生态系统整体意识为基础的责任感,必须承担起对生态系统的义务[7]。万物有灵,人类作为理性的物种,必须突破自我的局限,站在生态系统整体的高度去关怀自然万物。整个生态系统属于所有的物种,人类不是主人,只是参与者。只有认识自身的身份,人类才能理性地行动。地球是全人类赖以生存的唯一家园,建设美丽家园是人类的共同梦想。人类不能继续奴役大自然,唯人类中心主义的行径已造成了诸多灾难性后果。在当今病毒肆虐环境污染的异化世界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未来更是与每一个人类的行为息息相关。历史表明,牺牲生态和谐的破坏性发展,既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也带来了难以弥补的生态创伤。
卡尔维诺作品中的生态整体观,不仅聚焦一系列的生态问题,如空气污染、动物入侵、土地干旱、沙漠化等,还关注人与自身、人与自然的关系,并对人类精神家园的荒芜以及现代人的未来前景问题等进行了深刻反思。在卡尔维诺的文本叙事中,人与自然的生态平衡被打破,导致了自然环境的污染和社会环境的恶化,而《分成两半的子爵》文本的结尾同样流露出了一抹希望的亮色:子爵从两个半身人合二为一后,找回了完整的自我,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儿女满堂,治理公正。我们大家的生活也变好了”[8]。只有勇敢地承担起人类对于生态的责任,实现人与自然的友好共处与和谐发展,人类才能摆脱自我异化,找回自我,在这个美丽星球上实现诗意地栖居。
参考文献
[1][2][3][4][5][6]卡尔维诺.分成两半的子爵 [M]. 吴正仪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6,93–94,4,13,40,62.
[7]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01.
[8]卡尔维诺.分成两半的子爵 [M]. 吴正仪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