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若干未定问题
2020-10-09周文刘少阳
周文 刘少阳
摘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即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是立足当代中国国情及经济发展实践产生的政治经济学,是时代化、中国化和理论化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创新成果。中国当前经济发展实践及其运动规律的政治经济学分析需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它不仅揭示了市场经济运行、社会化大生产和对外开放经济的一般规律,也揭示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特色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及其特殊运动规律,为我国经济改革发展提供根本理论指导。创新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不仅要解构经济学的西方中心论,更重要的是对经济学的西方概念进行“术语革命”,进而用中国特色、中国风格的术语“创造性”重构经济学的基本理论和逻辑体系,为世界经济的发展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价值。
关键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经济范畴;生产关系;以人民为中心
基金项目: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攻关项目“实体经济转型升级与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17DZJ011);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时代意义、理论意义、实践意义、世界意义研究”(2019MZ019)
中图分类号:F0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0)09-0032-09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始于改革开放的伟大历史实践。近年来学界主要围绕研究对象、理论体系、概念范畴及研究方法等问题展开讨论,涌现出了大量政治经济学研究成果,丰富和发展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对此,本文基于现有研究文献,厘清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若干争议和问题,借此推动更好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
一、何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即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是立足当代中国国情及经济发展实践产生的政治经济学,是时代化、中国化和理论化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创新成果。中国当前经济发展实践及其运动规律的政治经济学分析需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它不仅揭示了市场经济运行、社会化大生产和对外开放经济的一般规律,也揭示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特色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及其特殊运动规律,为我国经济改革发展提供根本理论指导①。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逻辑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发展实践逻辑及历史逻辑的辩证统一,与经典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相比,其同样研究“现代社会经济运动规律”②,同样是一门研究“富国裕民”的学问,本质上是国家之学,是研究新时代强起来的政治经济学。当前,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无法预测经济危机、提供解决方案,对现实解释力日渐式微③。无论是亚洲金融危机、美国次级债危机及欧洲主权债务危机,还是发达国家或新兴经济体,全球几乎不可避免受到了危机的严重冲击,这迫使人们不得不思考什么是真正的有效的市场经济模式④。另一方面,为什么中国能够崛起,并且能够创造长时期高增长的奇迹,中国经济改革发展实践经验亟需构建中国学术话语体系。新古典经济学和新制度经济学为西方经济学提供了理论框架,而这一框架建构的根基是西方发达国家的经验,是西方中心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弯道超车实现“赶超”,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预测2030年前后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中国经济发展实践亟需符合本国国情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创新⑤。
有学者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经济学即西方现代主流经济学,经济学具有普适性,基本研究方法及分析框架无地域和国界之分⑥。更有学者认为,经济学如同物理、化学一样,经济学规律理论提供的是对全世界有参考和启示意义的规律性内容⑦。这种观点混淆了经济学作为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界限,不同国家在不同发展阶段有不同的经济制度和文化传统,必然会产生不同的经济学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本质上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现代化的产物,是反映我国经济制度特殊运行规律的政治经济学。如果承认经济学具有普适性,就抹煞了经济制度特殊与经济运行一般的界限。国内外一些学者认为中国至今没有取得国际承认的原创性经济理论创新,西方主流经济学才是唯一科学的经济学。比如,有的学者认为经济学分析方法没有地域和国别之分,不存在“美国经济学”或者“中国经济学”的概念,只存在当今世界普遍承认的现在西方主流经济学⑧。然而,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开出的“药方”使转型的国家大多出现经济崩溃和停滞,遭受西方主流理论学家诟病的双轨渐进的改革措施却让以中国为首的发展中国家取得稳定发展⑨。因此,应突破西方主流经济学“普适性”的话语束缚,系统总结提炼我国经济发展实践经验、理论成果及学术话语体系,理直气壮地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
政治经济学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恩格斯认为无产阶级政党的“全部理论来自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⑩;列宁也认为“马克思的理论得到最深刻、最全面、最详尽的证明和运用的是他的经济学说”。习近平指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们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必修课。” 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就是把马克思主義政治经济学基本原理和方法论同我国经济发展实际及改革开放新实践结合起来,不断形成植根中国土壤、适应中国国情、反映时代特点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创新成果。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既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一脉相承,又具有自己的鲜明特点。
第一,始终体现和反映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和改革发展的伟大实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不是“象牙塔”中的学问,必须把握社会经济发展规律,不但要总结好中国经济发展成功背后的经济学理论逻辑,而且还要更好地回答我国经济发展的理论和实践问题。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党形成了一系列重大理论创新成果,比如,关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经济制度及其本质理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经济新常态论、五大发展理念;关于市场决定资源配置、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理论,关于推动新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相互协调的理论,关于用好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的理论,关于促进社会公平正义、逐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理论,等等。这些理论始终坚持问题导向,把实践经验抽象提炼为“系统化的经济学说”,为我国经济发展提供基本理论指导。
第二,坚持把以人民为中心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根本立场。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这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根本立场。”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必须始终着眼于从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出发,增进人民福祉为出发点和落脚点。我们党领导的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是亿万人民共同参与的伟大事业,也是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为中国人民谋幸福的伟大事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只有根植于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事业,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立场,重视人民群众的伟大实践和创造力,始终满足人民群众的需要,才能致力于实现共同富裕的宏伟目标。
第三,以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的探索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根本任务。新中国成立70年来的发展历程充分证明,以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的探索作为逻辑起点是科学的,符合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发展和制度变迁的实际,对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发挥了重要指导作用。建国初期,我们没收官僚资本,对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引导农民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确立了社会主义公有制的主导地位,为随后全面开展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形成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提供了制度保障。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探索并形成了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以此为基础形成和完善的社会主义所有制;从单一社会所有制,发展到把生产资料所有制、收入分配方式、经济运行关系都纳入基本经济制度范畴的制度体系,基本经济制度更加成熟定型。这一新变化丰富了基本经济制度的内涵,是与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伟大经济建设实践认识的深化密不可分的,这也是历史赋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新时代使命。
第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具有民族性与世界性。一方面,其民族性从哲学的意义上讲,主要表现为具有中国特色的特殊性,即植根于中国特殊的历史文化传统,与资本主义国家和马克思设想的未来社会都有很大不同。恩格斯曾经讲过,政治经济学不可能对一切国家和一切历史时代都是一样的,需研究个别发展阶段的特殊规律。另一方面,其世界性主要指具有世界意义的普遍性,中国特色也包括具有普遍意义的科学价值,包含着人类共同的价值追求,能够为解决世界上其他国家经济发展问题提供借鉴。正如习近平指出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解决好民族性问题,就有更强能力去解决世界性问题;把中国实践总结好,就有更强能力为解决世界性问题提供思路和办法。”
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问题
研究对象问题是政治经济学学科建设及理论体系构建的首要基本问题,也是长期争论不休的重大热点问题。究其原因,主要源于马克思的这段具有争议性的论述:“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这里的生产方式涵义如何理解,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有国别特色吗?马克思进一步指出:“这种生产方式的典型地点是英国”,“摆在面前的对象,首先是物质生产”、“政治经济学不是工艺学”等。列宁强调政治经济学研究生产上的社会关系及社会制度。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研究对象问题的表述有所不同,时至今日,学术界对这个问题的理解还存在较大争议,其争论的实质:一方面,学术界对生产方式、生产关系、生产力内涵的理解和界定不同,如何把握生产方式与生产关系的关系困境。另一方面,分析问题的方法和对文本的考据不同。那么,如何理解生产方式范畴的多重解读,深刻把握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要不要把生产力纳入研究对象之中,同样存在不同的见解。
第一,研究对象的核心范畴——生产方式涵义的多重解读。改革开放以来,学界深入研究了生产方式的涵义,试图理清和明晰研究对象问题。有人认为马克思所讲的生产方式是“具有劳动的方式和生产的社会形式两重含义”、“反映生产自然形态的生产的社会形式”、“生产要素的技术组合方式和社会形式”。其中,吴易风认为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不能仅仅规定为生产关系,还包括由生产方式性质决定的资源配置方式,不存在超历史的资源配置的合理性。孟捷则对马克思以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名研究资源配置方式的观点提出异议,认为还包含被演化经济学称为新奇性的内容。卫兴华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是生产力或生产力涵义上的劳动方式,主要指在“自由工人”与劳动资料分离的条件下,资本与雇佣劳动相结合的方式。周绍东强调在“生产力—生产方式—生产关系”唯物史观生产框架下,其研究对象是“生产方式的系统性变迁”,生产方式具有劳动方式和生产的社会形式两层含义,即联系生产方式联系生产关系。
第二,要不要研究生产力。理论界对研究对象问题的认识比较混乱,研究不够彻底,特别是对生产力内涵的认识还存在诸多误区。从经济学史的角度看,政治经济学是一门旨在探索富国裕民途径及经济发展规律的建设性经济学。有学者认为应该在建设性经济学的框架下着重研究中国特色生产力发展的新规律及新机制。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曾设想的社会主义是建立在高度发达的物质基础之上,我国社会主义是在生产力比较落后的经济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应继续研究抽象层面的生产关系。卫兴华等认为生产力的内涵包括技术层面和社会层面两个层次,技术層面即工艺学层次不是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应该从社会层面进行研究,如分工协作、统筹兼顾、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怎样通过改革旧体制推动生产力发展等。
此外,所有与发展生产力诸要素作用和生产力社会层面相关的方面和环节都应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陈伯庚认为不能只研究生产关系或生产力,应结合社会生产方式,更重视生产力社会层面的研究。洪银兴强调,如果还只是联系生产力来研究生产关系,生产力的研究也仅仅限于“被联系”的地位,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范围就会越来越窄,对中国经济的解释能力及科学指导地位也会不断下降。当前,习近平提出“牢固树立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的理念”,由此把生产力的内涵拓展为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和保护生产力的系统性经济学说。其实,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以生产作为研究的起点,联系生产力研究生产关系,马克思“两个绝不会”理论说明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依赖性,生产力发展水平及其生产组织形式对生产关系的选择起决定性作用。这一阶段注重生产力的研究,不是生产力经济学简单回归,而是符合当前基本国情的现实需要。
第三,研究经济制度和经济过程。《资本论》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依赖于具体的生产过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产方式也应聚焦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产过程分析。由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著作没有对直接生产过程进行分析,各种发展理念和发展目标很难融入到具体的经济运行之中,应塑造新型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吴宣恭分析了生产方式及广义和狭义生产关系范畴,认为《资本论》研究“资本主义的社会生产关系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直接生产过程的关系(狭义生产关系)和交换过程的关系”,根据《资本论》的启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应该分析初级阶段上的经济制度、运行机制、调控体系等,探寻经济发展规律。
最后,研究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经济关系。顾海良以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经济关系的“事实”为研究对象,突出经济制度、体制及运行的整体研究。逄锦聚结合上层建筑、人与环境的关系研究它们的相互关系及其在社会再生产中表现的规律性。还有的学者从继承发展的基本逻辑出发,认为利益关系应成为其根本研究对象。但是,王立胜认为这种继承发展的逻辑方式是有缺陷的,不能简单地把《资本论》的研究對象等同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资本论》只是马克思“六册结构计划”庞大理论体系的一个部分,应该从马克思经济学理论体系的整体性层次来思考研究对象问题。杨继国等认为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资本主义经济形态中由狭义生产关系和广义交换关系组成的“广义生产关系”。蒋永穆更是把“强起来”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直接作为研究对象,主要研究生产力、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等内容。
综上所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问题从本质上看仍停留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辩证统一的争论上,更多涉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础上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基于新时代新的历史方位,作为一门建设的经济学学科,既不能一般化地研究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也不能完全陷入资源配置问题的西方中心论。在我们看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强起来”的政治经济学,要在系统提炼中国经济建设伟大实践经验基础上,以人民为中心,以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为根本任务,回答新时代如何“强起来”的问题。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概念和范畴问题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中国版”的政治经济学,其概念和范畴的提出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一门科学提出的每一种新见解都包含这门科学的术语的革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应高度重视概念范畴的逻辑抽象及术语革命,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的伟大成就进行系统化理论总结。
(一)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概念范畴体系要以《资本论》为理论指导
马克思在《资本论》写作中继承了古典政治经济学范畴,并根据自己的研究需要进行了适当改造和重新定义,也创造一些新的范畴。其中,剩余价值、劳动二重性、工资是三个“崭新的因素”。马克思对资本、商品、价值、劳动等范畴进行了改造,赋予这些范畴更加科学严谨的内涵,创设了不变资本、可变资本、生产价格、劳动力商品等经济学新范畴,《资本论》完成了对古典政治经济学范畴的继承与超越。有学者指出,“马克思也许是第一个建立有自己方法论和语词系统的思想派别的主要经济学家”。概念范畴的术语革命在整个学科发展中意义重大,“科学革命就是科学家据以观察世界的概念网络的变更。” 马克思经济学的“术语的革命”对中国经济发展实践中“系统化经济学说”的形成和发展影响深远。
(二)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概念范畴研究中的争议
当前,我们对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认识还在不断探索和发展,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还处于从特殊上升到一般抽象的阶段,实践经验的不成熟还很难抽象出一般意义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还没有定型,还在实践和发展中,还不可能抽象出“普照之光”意义的概念范畴。这种状况,决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概念和范畴上出现诸多争议。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首先从最一般、最普遍的范畴开始,从抽象到具体的逻辑顺序,再到演绎更加具体的具有内在联系的范畴与规律体系,也就是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经济范畴只不过是生产的社会关系的理论表现,即其抽象。” 近几年,国内学者对概念范畴和逻辑起点问题进行了深入研讨,涌现出大量研究成果,但是目前分歧较大,很难达成共识。
第一,关于核心概念和范畴问题。新常态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提炼出来的主要范畴,实施诸如新发展理念、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及生产关系调整等一系列新实践。顾海良以生产力范畴的术语革命为主线,分析中国政治经济学“系统化的经济学说”过程中概念范畴的继承、丰富和发展问题,针对如何科学认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问题上提出“四个分清楚”,形成诸如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经济新常态等属于原创新性及批判继承性的术语的革命。周文等通过分析劳动范畴、资本范畴的生成和发展,赋予这些核心范畴时代性及中国特色,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术语革命”及中国话语阐释提供了新思路。刘明远在研究《资本论》范畴和理论体系的基础上,把商品依然作为起点范畴,劳动价值论依然是理论基础,基本经济范畴按照资本、地产、雇佣劳动、国家、对外贸易、世界市场的逻辑顺序展开。
第二,借鉴运用《资本论》概念和范畴。任保平认为应借用《资本论》中的基本范畴及原理来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文魁指出社会主义国民经济与传统的抽象意义的经济概念不同,它是客观存在的上位理论范畴,在分析“社会主义”和“国民经济”内涵外延的基础上,按照国民经济和社会主义国民经济的整体性、结构性、目标性、计划性、开放性、安全性及其决策结构、信息系统和动力机制等,更加生动概括经济发展实践且使其理论化的过程。
第三,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的概念范畴与政策话语。许多学者把“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叙述的起点范畴。这种典型的形式逻辑叙述方法,只能从分析制度的内涵、基本特征、结构形式、作用意义等要素着手,很容易陷入现实经济政策简单描述的窠臼。马克思说:“因为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如果只是基于政策文件及经济实践,甚至直接借用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概念范畴,很难形成独特范畴体系,解释能力不强,其理论体系的科学性也值得怀疑。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概念范畴的原创性与批判借鉴
经济范畴具有运动性、抽象性、历史性、原创性和继承性,要运用逻辑抽象法创新政治经济学范畴体系。概念范畴既来自实践经验的若干特征事实抽象,又来自原有理论的继承和发展:两者一致性的直接继承;植入新素材新解释;批判继承西方现有理论;创造新范畴。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最核心的问题是缺少基本概念的逻辑抽象,基本范畴概念大多是文件政策性语言或时事表述用语。因此,作为一个基础学科,理论基础就显得很薄弱,从而难以形成一个有内在逻辑的范畴体系。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术语的革命”成就以及恩格斯对“术语的革命”意义的阐释,对丰富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有着重要的启示。事实上,没有标识性概念和范畴,经济学就缺乏主体性和自信力,更容易陷入西方话语体系的陷阱。中国的崛起对西方概念形成了挑战,中国的崛起和对西方的超越使得西方的概念和学说难以解释中国现象和中国问题。创新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不仅要解构经济学的西方中心论,更重要的是对经济学的西方概念进行“术语革命”,进而用中国特色、中国风格的术语“创造性”重构经济学的基本理论和逻辑体系,為世界经济的发展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价值。
回顾改革开放40年来,正是由于有“术语革命”的突破,才取得了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社会主义经济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发展,就充分体现了政治经济学概念范畴的“术语革命”,推动实现了当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创新发展。从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提出社会主义经济“是在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的原始创新性术语革命,到党的十四大提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术语革命,再到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构建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基本框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术语革命贯穿我国经济体制改革全过程。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系统化的经济学说”中,形成诸如社会主义本质、经济体制改革、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及其主要矛盾、三个有利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先富和共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国有经济、民营经济、小康社会、新常态、五大发展理念、对外开放等属于原创性的术语革命。还有更多的诸如发展、宏观调控、需求管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高质量发展、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则属于批判继承性的“术语革命”,这些都已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系统化的经济学说”的崭新因素及其话语体系和学术范式的显著标识。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全面深化了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认识,突出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与更好的发挥政府作用有机结合,“制度与体制”结合起来的内在规定进一步丰富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术语革命中整体方法论和社会历史观的内在规定性。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对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内涵作出了更为完善的阐释,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
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方法论问题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一门历史学科,发端于毛泽东思想,最终形成和完善于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基本原理及中国经济发展实践是其理论来源和实践来源。一方面,其理论来源包括马恩等经典作家理论、西方主流经济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另一方面,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方法论是实证原则,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所遵循的方法论是实践原则,实践与实证构成了政治经济学方法论原则的基本分野。
(一)《资本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的借鉴意义
马克思与西方经济学实证原则研究仅停留在“是什么”的现象层面不同,实践原则更注重研究本质层面,强调“可以是什么”的问题,立足现实,按照人的逻辑展开,研究现实人的实践活动。马克思说:“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而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发展过程中的人。” 马克思实践原则方法论研究涵盖了“是什么(what is)”、“应该是什么(what ought to be)”和“能够是什么(what able to be)”的基本内容,真正实现了经济学“是什么”的研究。
马克思“六册结构”计划和《资本论》理论体系方法论对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具有重要理论指导意义。从“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到“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第二条道路从抽象上升到具体才是“真正科学的方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应该把“两条道路”结合起来。约翰·穆勒也指出,透过具体事实探寻事物复杂装饰背后的本质及普遍规律,只能依靠先验法或“抽象思辨法”,而没有其他任何方法。因此,要系统总结中国经济发展的伟大成就和实践经验,抽象概括出一整套概念范畴和理论体系,把实践话语上升为理论话语,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系统化经济学说”。
(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的争议
吴承明曾说过:“经济学理论是从历史的和当时的社会经济实践中抽象出来的,但是不能从这种抽象中还原出历史的和当时的实践。” 李伯重认为所谓“中国特色”问题,就是弄清楚中国长期发展形成的历史传统。德国新历史学派代表人物施穆勒把方法理解为一种由一些准则所规范的、为达到某种目的而设立的操作程序,反对片面抽象演绎方法,主张归纳和演绎并重,经济学必须建立在经济基础和历史事实上。学科原理之间的差异主要在于学科哲学方法观存在差异,从学科属性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属于源与流、继承与发展的关系,应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视野。
第一,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结合的研究方法。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逄锦聚指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其根本方法论,也包括一些具体的研究方法和表述方法,如矛盾分析的方法、历史与逻辑统一的方法、抽象法、实证方法、数学分析的方法、人是历史主体的分析方法、以实践为基础的分析方法等。余斌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渐次化成熟过程中需不断分析经济实践的现实性和合理性,坚持辩证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原则,以及严谨的逻辑辩证、实事求是、批判与借鉴等学术研究方法。邱海平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必须坚持唯物辩证法和唯物史观这一根本方法,科学认识研究过程和叙述过程、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的辩证方法,运用抽象和抽象法、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方法,创造新的严谨的经济学理论。洪银兴认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分析范式,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方法论和基本范式。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本质要求必须把对生产力的研究放在重要位置,“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逐步达到共同富裕。总的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必须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始终坚持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唯物史观和解放发展生产力的基本原则,分析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规律。
第二,多元化综合分析方法。简新华认为坚持唯物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是更重要的基本研究方法,需借鉴西方经济学合理科学成分,其中数学模型和计量分析是经济研究的重要方法。高帆坚持“问题导向”,认为在可以量化领域采取主流经济学定量分析方法,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相结合,综合采用数理分析、计量分析、比较分析、案例分析等多种研究方法。任保平认为,总结经济发展必须重视历史分析,从经济结构变化入手,从宏观结构、中观结构、微观结构入手进行研究。同时需要重视制度分析以及制度创新,坚持唯物辩证法和科学抽象方法。蔡继明从政治经济学发展一般、特殊到个别的历史逻辑演变出发,把政治经济学的方法论原则概括为矛盾分析法、科学抽象法、一般特殊个别的辩证法等八个方面。总的来看,传统政治经济学始终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作为终极标准,采用从理论到实践的演进逻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注重理论和实践并重以及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原则,更多强调政治经济学的实践性和创新性。
第三,数学模型研究方法。经济学作为一门科学,运用数学模型和简明的方程式表达复杂的经济现象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借助数学分析工具可以准确地表达经济思想,保证逻辑推理的严谨性。同时引用实践中的大量现实数据,深度挖掘数据背后隐含的内容,更好地说明和指导实践。要充分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的辩证性思维以更全面更深入地探究经济现象的本质和规律,结合数理建模及计量分析验证理论逻辑,从而保证获得的认知更可信。马克思曾说:“一种科学只有在成功地运用数学时,才能达到了真正完善的地步。” 马克思在研究资本循环周转、社会总资本再生产、社会两大部类等方面就运用数学分析。但是,数学方法的使用并非问题总是完美无缺的,部分学者反对数学的运用,认为精巧设计的数学模式往往脱离真实世界,只是在严格的假设条件下才能成立。尤其面对世界上的发展难题,现代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的局限性凸显,对现实经济预测更是频频失误,更无法解释中国经济增长的奇迹。凯恩斯说他仅仅利用数学来检验思路,绝不会用数学来思考问题。克鲁格曼认为,经济学家将披着数学外衣的没误认为是真理。如果说萨缪尔森和阿罗喜欢构建更简单的高度抽象模式来解决现实世界的具体问题,弗里德曼则摒弃高度抽象的理论,偏爱图表和文字。尽管西方经济学分析范式和研究方法饱受诟病,但西方经济学的多种研究方法和工具仍具有很强的借鉴意义,是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重要补充。对西方经济学研究方法中的有益成分,要研究借鉴。正如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对现代社会科学积累的有益知识体系,运用的模型推演、数量分析等有效手段,我们也可以用,而且应该好好用。”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的共识与鲜明特点
当前,学界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的一些认知基本达成共识,即一方面要坚持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分析方法,以揭示社会主义经济运行规律;另一方面要科学合理吸收西方经济学的有益分析工具,借鉴西方经济学实证分析及数学分析方法。同时,当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只有在不断创新研究方法中获得更大生命力。首先,注重抽象法具体运用中的研究方法创新。毛泽东曾批評《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不能总是从概念入手,“研究问题,要从人们看得见、摸得到的现象出发,来研究隐藏在现象后面的本质,从而揭露客观事物的本质的矛盾。” 马克思就是从商品、货币入手,着力分析作为“普照的光”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资本论》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分析,就是用这种方法,因此,能够提纲挚领。教科书对问题不是从分析入手,总是从现象出发,找出本质,然后又用本质解释现象,总是从规律、原则、定义出发,这是马克思主义从来反对的方法。” 今天在研究现实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经济时,必须从经济建设的实际出发,进一步丰富基本经济制度的内涵及其具体发展形式。其次,要注重两点论和重点论的创新性运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充分体现了两点论和重点论的思想,特别是关于政府与市场关系的论述以及社会主要矛盾的分析,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创新意义重大。
五、结语
自从习近平提出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以来,学界围绕学科属性和定位、理论来源、理论体系、逻辑起点、方法论原则等方面进行了广泛讨论,迅速推出一大批高质量的研究成果。从现有成果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还存在概念范畴模糊;政治经济学学科定位不清、内容冗杂;缺乏清晰逻辑主线,板块化、碎片化及片面的时效性,缺少内在联系;西方话语体系仍不时交混甚至泛滥等问题。因此,有必要系统梳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研究方法、概念范畴等方面的争议和问题,尤其是从学科整体性视角辨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并非经济政策学的理论误区。进入新时代,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时代化的最新成果,是学科建设的理论之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在更深入和全面深刻把握世界经济发展一般规律和中国经济发展特殊规律的基础上,如何更好地彰显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是一个重大时代课题。
注释:
① 刘伟:《今天为何需要政治经济学》,《政治经济学评论》2015年第1期。
② 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11页。
③ 周文:《中国道路与中国经济学》,《经济学家》2018年第7期。
④ 肖林、权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分析》(上),格致出版社2018年版,第4页。
⑤ 周文:《时代呼唤中国经济学话语体系》,《经济研究》201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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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周文,复旦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200433;刘少阳,复旦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博士研究生,上海,200433。
(责任编辑 陈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