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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和关系存在论

2020-10-09王天恩

江汉论坛 2020年9期
关键词:人工智能信息

摘要:作为量子力学发展新事实的重要哲学应对,关系实在论的探索开启了从实体致思向关系致思的重要转换。由于关系实在论是关系存在论在实体实在论范式中的表达形式,一脚在关系致思,一脚在实在致思,在逻辑上不可避免地陷入理论困境。作为信息科技的最高层次成果,人工智能不仅关系到信息关系性质的充分展开,而且在更深层次涉及信息科技中的本体设置。从信息科技中“ontology”的“概念化的规范”涵义,可以看到人工智能“设计本体”的重要存在论意义。人工智能的发展,在信息层次提供了从实体致思到关系致思转换的时代条件,不仅充分展开了信息的关系性,呈现了关系存在论的信息基础,而且在生存存在论基础上,作为“此在”意义上的特殊具体存在,在更高层次展示了关系存在论的更完整形态。

关键词:人工智能;关系存在论;信息;生存存在论;关系实在论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人工智能的哲学思考研究”(项目编号:18JZD013);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大数据相关关系和因果关系研究”(项目编号:17AZX003)

中图分类号:B08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0)09-0017-09

以不同的方式搁置乃至抛弃绝对实体,已成为当代哲学一个具有普遍性的特征,甚至成为哲学是否具有当代性的一个重要判据。实体并不是像具体个别事物那样实际地存在着,但人类理性又不能否定其存在,这无疑是关系实在论提出的重要逻辑根据。关系实在论虽然从概念上看包含内在矛盾,却标志着一种根本的范式转换:从物能范式到信息范式的转换。而从物能范式到信息范式的转换,则意味着从实体致思转向关系致思。

把世界、实在、存有看作本质上随人及其实践而开显的观点,随着信息文明的发展而日益显示其合理性。由于信息文明对人的存在方式的影响①,这一观点的展开层次也越来越深。作为信息文明展开的最高层次,人工智能的发展将这一点展现得日渐清晰:存在随着人的实践而展开;完全不同于物能的信息,在人工智能的发展中得以充分开显。人工智能的发展,不仅将信息及其进化的关系性质展示得淋漓尽致,更重要的是在走向“此在”的意义上,在更深层次地展示生存存在论,从而为关系实在论研究走出困境,并更到位地展开关系存在论研究奠定了基础。

一、关系实在论的重要探索及其理论困境

在实在论发展过程中,洛克关于“第一性质”和“第二性质”的区分具有重要历史地位。这一区分在量子物理学中得到关键性科学支持,而在信息科技的发展中则得到根本体现。

第一性质和第二性质的区分,事实上标志着人类关于事物性质关系性认识的两个重要发展阶段或进程。在洛克看来,广延和质量等“第一性质”为物体自身内在所固有,“在体积大到可以为感官感觉到的所有物质粒子中,感官都可以感受到这种性质;而在体积很小的物质粒子中,虽然单个物质粒子不能为感官所感觉,心灵也可以感受到与物质粒子不可分割的性质”。与此完全不同,“第二性质事实上完全不存在于物体本身,物体只具有以第一性质引起我们各种感觉的能力,即以体积、形象、组织和不可感觉的部分运动引起的诸如颜色、声音和滋味等”②。在关于物能实体的认识中,由于与人类感官直接相关,第二性质的关系性相对容易被人们察觉;由于为人类感官所难以直接感觉,“第一性质”则仍然被看作物体自身内在固有,既不依赖观察者,也不依赖他物。

与此相应,相对论特别是量子物理学所揭示的更深层次的新事实则带来了事物性质的客观性危机。在宏观领域,第二性质已经使人们看到,与第一性质为单个物体所固有的机械唯物论不同,性质存在的相对化使属性在一定条件下转化为关系,而第一性质客观性的危机不过是第二性质客观性危机的继续。说到底,“个体的实质不是性质而是关系和关联,事物的种类不是共相而是关系的相似不相似,洞察个体和事物的这种方式——从性质本位到关系本位的转变,需要不断地展开和扩大”③。这是富有创见的前沿性思考,而且是涉及根本的重要观点。

人们观念中实体的退隐和关系的凸显,正是量子力学在微观尺度所映现的更真实的认识图景。由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在宇观和微观尺度上,上帝之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更确切地说是在上帝之眼的立足点上所建立起来的所有观念体系(理论)——都与观察者有着根本关联,并且这种关系的关系项也全是关系。相对论首先说的就是关系的相对性,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关系世界,所有的关系都只能是相对的。由于关系的把握者是人,因而在使用的意义上往往是相对于人而言的。“两个相对运动的观察者都有权说对方的量杆变短了;究竟是你变短还是我变短,这被看成是一个悖论,是否证相对论的一个理由。”④ 在这里,悖论确实存在,但只是在某一层次上的悖论,实质上是不同立足点上的人出现相互矛盾的判断,因此意味着必须在更高层次看待和处理这一悖论性问题⑤。在更高层次看,这不仅不是“否定相对论的理由”,反而应当是支持相对论的证据。当人们说“相对论收缩的实在性”时,其实已经表明仍然固着于经典物理学的实在观,因为在相对论实在观看来,长短、快慢本身就是相对的。

量子物理学将相对论关于参考系的相对性推展为对于实验安排(观测手段)的相对性,从而把相对性推广到更大的相互作用因素体系。在相对论中,低速运动领域不起决定性作用的观测者立足点或参照系,在量子力学中起决定性作用了。正是由此可以看到事物性质更高层次的关系性质。在这方面,玻姆(David Bohm)做出了具有代表性的阐述:“没有哪一事物的存在方式有完全的独立性,因为它的各种基本特征必定依赖于它跟其他事物的关系。由此看来,事物的观念是一种抽象,在这种抽象中,我们把事物从其无限背景和次级结构中概念地分离出来。然而实际上,一个事物并不是也不可能脱离从其中抽象出来的全部联系而存在。”⑥ 在这里,玻姆涉及一个重要观點:抽象的事物观念不能脱离所从抽象出来的具体关系而存在。由于源自量子力学,这一观点的根据非常充分;由于这是一个基础性的创新观点,又不免带有不完善性:混淆了事物的抽象观念和具体事物本身。事物的抽象观念在根本上是关系性的,但具体事物本身则未必如此。这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区别,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事物的“性质”是关系性的,而个别具体事物则未必。玻姆这一混淆的另一重要原因,就是处于量子力学语境中,作为数学形式体系,量子力学本身就是量的关系体系。量子理论的发展,甚至有了“关系量子力学”的研究。典型的关系量子力学观点力图“把量子力学的解释问题重新表述为从一组简单的物理假设中导出形式体系的问题”⑦。关系量子力学的研究,将量子力学引向了信息理解方向。只是由于关于信息本身理解的局限,其基本观念仍然不可避免地受着实体实在论的束缚。

十分耐人寻味的是,作为重要内在因素,关系实在论的提出却是对现代物理学所揭示的新事实的实在论应对。人类根深蒂固的实在感,成为提出关系实在论的重要内在因素。因为一方面,关系的基础地位越来越凸显,“关系”成了“性质”乃至“对象”生成的必要条件,成了定义任何事物的基础;另一方面,作为最基本的存在,关系本身又必须具有实在性,从而实体致思在关系实在论中得以延续。正是由此,关系实在论蕴含了因范式转换而导致的悖论,从而必定导向理论困境。

首先,关系实在论不可能在与实体实在论对立的意义上成立。“关系实在论的第一个论题:关系是实在的,从物理(包括感觉心理)上说,首先指的就是关系参量之不可消除。”⑧ 关系参量不可消除只是关系实在性的量化反映,而其定性反映则是观测者通过测量等相互作用只能把握关系。作为抽象概念,“颜色”只是一种观念的存在,而作为个别事物存在的所有个别“颜色”则都是具体的存在。作为具体的存在,关系项无疑比建立于其上的关系更基础、更具实在性。因此,认为“关系实在论的关系论部分是可以承认的,而实在论部分是有问题的”⑨,无疑有实在论根据。归根结底,只要在实在论意义上,关系实在论就始终超越不了关系项比关系更实在的问题。

其次,关系实在论不可能在实在论意义上论证关系的实在性。“所谓关系的实在性,是指它的内在性、不可还原性和在先性。关系内在于系统整体而成为其结构要素,它们不是附加于与它们相关联的东西,而是构成了其总体实在;关系并非伴随其关系者的非关系性质而产生,因而关系不能还原为非关系性质;在先性有时表述为客观性、先验性,是讲它在人的意识之外,尽管它也具有对人的选择、约定的相关性。”⑩ 很明显,在这个意义上只能确定关系的客观性,而不能确定其实在性,因为这种论证仍然是在实体实在论的范式中进行的。

由此可见,由于仍然立足于实在,关系实在论的一些基本论证虽然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但始终存在问题。在当代哲学中,现象和实在的关系问题就是典型的例子。“现象即实在,实在即现象,这不仅包含了‘实在是关系的结论,还从根本上拒斥了西方传统哲学中现象与实在、现象与本质的二元对立。此种两橛观乃是实体模式之产物。” “现象即实在,实在即现象”的观点,具有超越二分法造成的二元对立的性质,但把现象等同于由其推定之结果的实在,又明显把现象推出的实在现象化了,其结果与将实在现象化等效。

最后,关系实在论最终必定回到实体实在论。实际上,实在论就是实体意义上的,只有实体实在论;关系实在论虽然具有重要的关系致思,但明显拖着实体实在论的尾巴,圈限在实体实在论中。也可以说,关系实在论是关系存在论在实体实在论范式中的表达形式。由于其实在论立足点,当关系实在论面临许多问题甚至困境时,就可能以某种形式回到实体实在论。“绿蓝悖论”的解决最终走向多世界理论,就是典型的例子。

“绿蓝悖论”的尖锐性,集中表现在它与通常实在观的冲突。设想有一个种族所说的语言以“绿蓝”和“蓝绿”作为基本颜色词,蓝绿适用于在时间t以前是蓝的、在t之后是绿的事物,而我们则用“绿”、“蓝”语言来描述一个给定的情况:例如,绿宝石在时间t前后都是绿的,我们就说它的颜色保持不变。但在使用“绿蓝”和“蓝绿”语言的人看来,颜色确实变化了。它由绿蓝变成了蓝绿。这就导致一个惊人的结论:一个“实际情况”是否有变化,也许取决于用来描述那个情况的语言工具。面对这一悖论,关系实在论不得不走向多世界解释,认为“从关系实在论观点来看,意味着它们对应着不同的实在,或者说,将人们带到了不同的世界之中”——这明显是传统实体实在论的“还魂”。事实上,这里所涉及的不是悖论而是实际情况。不仅如此,它还正好表明很多所谓“事实”其实是描述的特性。在实际事物中,不存在没有具体条件的真实命题或判断,但这并不说明关系在实在论意义上是根本的,因为只有在描述中才可以看到关系具有根本性。所以关系实在论事实上是在描述而不是实在意义上说的,也只有在描述的意义上才能成立。由于困在实在和描述之间,关系实在论本身不可能解决这一问题。从描述的观点看,描述的特性至少受到两方面的重要影响:一是描述者的特性(比如人类学特性);二是描述工具的特性。而在关系实在论看来,它们却意味着对应不同的实在,或者说,它们将人们带到了不同的世界之中,这就不自觉地回到了实体实在论。

走向多世界理论,无疑是关系实在论将实在论推向极端,从而推出其有效范围的结果。实在论有其合理性,问题只在于其合理性范围。在其合理性范围内,实在论的实在假设不是人类理性所能否定的。量子实在论在于否定“实体”,而不是否定“实在”。如果被称作“实体”的对象实际上是关系体,那仍然存在一个最后的关系项问题,即作为关系的基础是什么。所以问题不在于实在论是不是成立,而在于在实在论假设的基础上,怎么推进认识朝更合理的方向进一步发展。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关系实在论在展开具有重要意义的探索的同时,陷入了与实体实在论对立的困境;而人工智能对信息关系性的充分展开,则使关系实在论得以摆脱实在论困境,走向存在论的澄明:从立足实在到立足关系,从实体(本位)致思到关系(本位)致思。因此,关系实在论本身意味着重要启示,只是由于时代的局限,这一启示的开启性需要随着信息文明特别是人工智能的发展才可能完全彰显。

二、从实体致思到关系致思的人工智能展开

关系实在论反映了很重要的直觉,但没有可靠的论证,也不可能在实体实在论范式中得到充分论证。由于其新旧范式交替的性质,关系实在论一脚在关系致思,通向关系存在论;一脚在实在致思,不能超拔出关系項的实在论理解泥潭。

在经典物理学中,性质和关系被作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对待;而在现代物理学中,事物的性质就是其在与其他事物相互作用时表现出来的效应。因此,一事物的性质就是该事物与产生相应效应的他事物的相互作用关系。

关系实在论的提出,首先是实体实在论走出本身困境的重要探索。在哲学发展中,一方面,关于“ontology”的理解经历了一个从本体论到存在论的过程;另一方面,实在论研究则经历了从实体实在论到关系实在论的发展,即如罗嘉昌教授所说,从“实体的存有论”转移到“事件的存有论”再转向“关系的存有论”。从“实体”到“事件”就是从实体到相互作用及其效应,而从“事件”到“关系”,则是从相互作用效应到作为相互作用效应基础的一事物与他事物的关系。

按照实体致思,“在传统形而上学中,实体本身具有自己的全部属性,而场所、环境只是其外在的容器;属性、关系依附于实体”。而在关系致思中,性质就是相互作用效应,实质上就是关系。关系不是“性质”生成的必要条件,而是其结果;不是没有关系不能定义事物,而是我们用关系定义事物。因此性质不是某实体本身独自具有的特性,而是其所参与的相互作用及其效应。由此就有了存在论研究中实体致思和关系致思的分野。

作为与实体致思对应的关系致思,其关系指的不是或主要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实体间的关系,它与取代“实体”的“关系”不是一个概念。实体之间的关系是传统关系概念,这种“关系”在概念上从属于“实体”。如果实体本身是关系体,“关系”则是一个与“实体”并列的概念。

实体致思在哲学上指向终极实在,典型地表现为传统形而上学的抽象普遍性终极追寻。与实体致思的性质完全不同,关系致思在哲学上指向整体关联。描述既存对象需要终极实体假设;创构全新事物需要相对关系创设。创构意味着关系建构,在物能创构中,这一点表现得不是很明显,而在大数据基础上的信息创构中,则得到前所未有的凸显,其典型形式或最高层次,就是人工智能。

传统实体—属性观认为第一性质是单个物体所固有的,其所反映的是经典物理学的前提性预设。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则不得不放弃第一性质这一经典力学概念,因为无论在高速运动还是在量子领域,以往归于某对象属性的关系性质完全裸露,显示出不能再忽略的重大意義。而在信息科技特别是人工智能所展开的信息性关系深处,第一性质的关系性则显露无遗,以至存在论的关系性质一览无余。

由于从事不同于对外部世界描述的创构活动,在信息科技领域,几乎理所当然地涉及存在或本体问题。因此,从哲学本体论获得灵感,早在20世纪80年代,人工智能领域就开始引入“ontology”这一术语,用以既指称模型世界的理论,也指称知识系统的构成要素。一些研究人员把计算本体论视为一种应用哲学。人工智能领域“ontology”的使用,不仅意味着其哲学基础的奠定,而且对哲学具有重要意义。这也正是科学和哲学一体化发展趋势的集中体现,而且体现在存在论层面。

关于信息科学中的“ontology”,苹果智能语音助手(Siri)之父汤姆·格鲁伯(Tom Gruber)有一个简练的定义:“本体是概念化的规范(specification)。”这一定义以最简洁的形式,使信息领域“ontology”的一个重要意味赫然凸显:以人工智能为最高层次的信息系统研究涉及以往哲学不可思议的本体设置。在以往的哲学中,“本体”是对具体事物高度抽象概括的结果;而在人工智能中,人们却在“设计本体”(designing ontology)。设计本体的概念与我们关于既存世界的研究完全不同,具有重要哲学意蕴。

人工智能研究中的设计本体,对关系存在论研究具有特殊意义。信息科技关于“ontology”的研究既内容丰富,又缺乏统一梳理,亟需哲学介入共同探索。在计算机科学和信息科学中,早期的研究认为本体就是“以一个领域的一套概念及概念间的关系所做的知识的形式化表达”,“共享概念化的正式、明确规范(specification,规格)”。它用于论证该领域的特性,并可用于描述该领域。进入21世纪,观点更为明确,“本体”被认为是指一种对于共享概念体系的明确而详细的形式化规范。“本体提供可用于模拟一个领域的共享词汇,即存在的对象和(或)概念及其性质和关系。” 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到,“ontology”的信息科学研究和哲学研究之间的关系十分耐人寻味。其间的联系和区别几乎在一开始就受到关注。

通常的观点认为,在计算机科学和哲学中,本体之间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依据一个范畴体系表达实体、观念、事件及其属性和关系。人们都在讨论关于规范的本体是否可行(比如,哲学中关于基础主义(foundationalism)的讨论,人工智能领域关于Cyc项目的讨论)。二者间的差别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侧重点的问题。与计算机科学研究人员相比,哲学家们较少关心创建固定不变的受控词表,而计算机科学家们则较少参与有关第一原则的讨论(比如,关于是否存在不变的本质(fixed essences),或关于实体是否在本体论上必定比过程更基本)。而进一步的研究则涉及本体模型的现实关联,认为“ontology”的中心内涵是一种模型,用于描述由一套类型、属性及关系类型构成的世界。尽管所提供的确切是什么存在变数,但它们都是本体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通常也期待在现实世界和一个本体的模型之间存在高度相似,由此所凸显的就是实践性。这正是在“ontology”的使用上,以人工智能为最高层次代表的信息科技和哲学的一个重要区别。两者间相同基础上的区别,构成了一种强大的张力。

人工智能和哲学在“ontology”这一术语使用上的最重要区别,无疑是在哲学中属于归纳推论结果的“ontology”,在人工智能中则是抽象概念设置的产物。在人工智能中,本体往往等同于那些由类、类定义及归类关系(subsumption relation)所构成的分类法层次结构,但不必限于这类形式。本体也不限于保守定义(即传统逻辑学意义上的那些定义,它们只是引入术语,而不添加任何关于现实世界的知识)。通常,要规范(specify)一个概念体系,人们需要陈述严格限制所定义术语可能解释的公理。20世纪下半叶,计算机科学家们在创构一些大型而稳健的本体,但相对而言很少讨论本体是“如何”创构的。这无疑为哲学存在论研究提供了广阔空间,从基本概念的厘清开始,就是存在论研究的重要工作。

20世纪90年代初,格鲁伯发表“走向知识共享本体的设计原则”,论文影响很大,被广泛引用。论文对计算机科学所引入的“ontology”这一术语做了严格定义。“本体论是概念化的明确规范。这个术语是从哲学中借用来的,在哲学中,本体论是对存在的系统说明。对于人工智能系统来说,所‘存在的是可以被表征的东西。……因此,在人工智能的语境中,我们可以通过定义一组表征术语来描述程序的本体。” 到现在为止,信息科技中关于“ontology”的相关理论还没有哲学所要求的那种明晰性,但由于信息科技主要是做而不是说,这种术语状况并不会对信息科技的当下发展造成太大影响,而人工智能所凸显的科学和哲学一体化发展,则向哲学提出了在其中发挥更大作用的要求,其中之一就是澄清术语和理论表述。

21世纪初,认知科学的跨学科项目一直在更紧密地联系这两个领域的学者。比如关于“哲学的计算转向”的研究,就包括哲学家们分析计算机科学中的形式本体(有时甚至还在工作中直接运用软件)。而与此同时,计算机科学研究人员也越来越多地引用那些致力于本体论研究的哲学家的成果(有时甚至是直接使用其方法)。不过,两个领域的许多学者仍未涉入认知科学的这种发展趋势,而且继续相互独立地开展工作,分头奔向各自的关心所在。由于特定的学科性质,认知科学领域对这一研究的推进还很有限。人工智能的发展,为这方面研究的进一步深化奠定了前所未有的基础。

人工智能特别是新一代人工智能的发展,具有十分丰富的重要哲学意蕴。其中,从专用人工智能到通用人工智能的发展,不仅更直接地展示了人工智能本身作为关系体的基本性质,而且作为关系体的发展过程对于更基本的信息关系性的开显,为哲学的关系致思奠定了必不可少的基础。

人工智能的发展,使“agent”概念具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我们把“information agent”理解为“信息体”,把“intelligent agent”理解为“智能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agent”似乎都是隐形的,因此其中译甚至成了一个重要课题。事实上,由其在各种不同语境中使用的涵义迥异,我们可以将它理解为具有主动性的关系体,因而可以更好地理解从电子计算机到人工智能,从专用人工智能到通用人工智能的发展。agent正是关系体,只有关系体才可能具有主动作用,只有关系体才可能具有主动性。电子计算機是典型的信息体,人工智能则是典型的智能体,它们是关系体发展到不同阶段的产物。人工智能的本性及其性质和意义,完全在关系体,物能只是作为其基础。人工智能的发展,不仅归根结底就是在信息体基础上信息关系的发育过程,而且其在计算基础上发展出理解能力,正与其关系发展层次密切相关。

由此可见,人工智能之于关系存在论的基本层次的意义就在于信息的人工智能开显。人工智能淡化了智能的物能性质,凸显了智能的信息即关系性质。作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当然也是关系性的存在,但由于人的社会性的复杂性和生物体及其进化的神秘性,尤其是人作为最高层次信宿的深度卷入,反而身处信息“庐山”之中,难以看到信息的关系性实质。而人工智能的发展则完全不同,它不仅使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信息的关系性,而且看到生物进化实质上是信息的进化,智能是信息性关系进化的产物,从而从信息作为关系性存在的基本事实,看到关系存在论基础的更深层次。

三、关系存在论信息基础的人工智能展示

人工智能发展所展示的关系性质,在更深层次表明,信息是信宿对信源的感受性关系。信息离不开信宿和信源,而信宿之所以为信宿,就在于具有接受能力;信源之所以为信源,则在于具有可感受的特质。信息作为信宿和信源关系,其特殊性与感受性密切相关。必须有信宿和信源同时存在,才可能有信息。因此在最基本的意义上,信息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而是信宿和信源间的感受性关系。信息作为感受性关系的理解,不仅涉及信息,而且在更深层次涉及哲学从实体性致思到关系性致思的根本转向。

按照信息的感受性关系理解,包括人类在内的agent与外部世界——事实上是包括自身在内的对象之间的关系本身,都只能是关系性的,而且这种关系是在有限整体层次理解中的关系。根据对对象的感受性关系,人们只能依靠自己的理性对信源的存在及其方式做出理论推测,从而建立起可用以与对象世界进行实践对话的理论模型(有感性的、概念的和数学的三种基本类型)。由信息的感受性关系性质,可以在最基本的层次看到事物性质的根本关系性。第二性质的信宿依赖性就是信息的关系性,正是由于这种关系性,第二性质显然不能看作与信宿无关。第一性质为物体“自身内在固有的”结论,仍然是通过信宿与信源感受性相互作用效应推断的,只具有高级信宿推断中的独立性,而其形成原理则是高级信宿的信息生产能力。也就是说,第二性质本身就是感受性关系,因而事实上更直接;而第一性质则是信宿信息生产的结果,事实上更间接。第二性质是由在相互作用中agent因素起决定性作用而建立起来的关系,如作为具体的存在,任何颜色都只是一种相互作用效应,无一例外地存在于相应agent的“看”之中。颜色是人的视觉系统与光波相互作用的效应,没有类似人类视觉的感受系统,就不会产生颜色效应,当然没有光波也一样,二者都是决定性因素。在一个相互作用过程中,决定性因素可以是一个,也可以是多个。“颜色是由刺激变量(波长)在感官上的投影转化(生成)为外物的属性。这说明第二性质之有无乃是相对于一定的关系(域)而言的。” 第一性质和第二性质的重要区别,在于因素相互作用过程中,效应的产生是否以对象的特性为主要决定性因素。在一个因素相互作用过程中,如果只有一个agent因素,那么唯一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占绝对支配地位,因素相互作用的效应往往简略地被赋予这一agent因素起主导作用生成的性质。

作为事物过程,关系就是相互作用,而在相互作用过程中,有些因素对效应起决定性作用,这些因素就是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关系项——更确切地说是关系体。起决定性作用的关系体即在相互作用中处于支配地位的因素,如果没有这种关系体,作为结果的效应就会完全改变。事物的性质就是该事物与他事物相互作用的效应或关系,这是一种关系致思的结论。在实体致思的关系概念中,如果关系不存在,作为关系项的实体原则上不受根本影响。而在关系致思的概念中,对于作为关系项的关系体来说,关系是否存在具有生死存亡的影响。某种关系不存在,关系项也不复存在。比如在量子力学中,测量关系消失,不仅无论作为“波动”还是“粒子”的测量效应(结果)不再存在,而且测量装置这一关系体也没有存在的意义。量子测量的这一情景,可以球队做一通俗说明。任何种类的球队都与量子测量的情景一样,如果球队之间的球赛关系不能存在,那球队作为关系体的关系也失去存在的意义。在这里,球队已经是一个关系体而不是简单的组合性实体了,因为作为实体的球员不比赛也可以自己玩,但一个球队是没有办法作为一个球队自己玩的。在物能实体关系中,关系致思总是不可能彻底,只有在信息中,关系致思的根本性才得以凸显。球队是一个跨物能和信息关系体的例子,因而也是既以物能(生物体)方式也以信息体方式存在的人的关系体的典型例子,这就是不同于实体性质的关系的性质。信息关系就更是如此,信息交流意义上的电话就是典型的例子。如果不能建立电话之间的通讯关系,即使作为实体的电话硬件依然如故,但作为关系体,所有电话的存在都失去了意义,实际上都不复存在。在人类以往的实践中,由于以物能活动为主,信息一直处于物能遮蔽中,其本身的关系性质隐而不彰;而人工智能的发展,则以物能的方式展示了信息的关系性质,从而在更深层次为关系存在论廓清了基础。

作为实在论的关系化,关系实在论一方面在实在论研究中具有开创性,另一方面又具有不可避免的历史局限性。从信息的观点看,在量子领域之所以只能把握关系,正是因为agent是(也只能)作为信宿感受信源,而由此建立起来的,就只能是感受性关系。因此在量子物理学中,甚至有量子力学研究的信息进路,寻求“从信息论的角度重新表述量子力学”。在这些努力中,盡管对信息的理解还没有完全到位,但对量子力学信息性质的直觉则已然表明意义重大。

量子力学的信息性质典型地表明,在信宿和信源的感受性关系中,信宿所感受到的信源不是纯客观写照,而是根据这种感受性关系做出的推断。在感受性关系发展的高级阶段,任何关于信宿基于信息——感受性关系所做出的有关信源的推断,都具有感受性相互作用过程中所涉及的因素的性质。“实体”的存在正是这种推断的产物。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实体规定在后,相关信息在前,作为感受性关系的信息先于抽象实体。但这并不意味着信息先于作为具体存在的物能,信息只能是具体物能所派生,但抽象的“实体”等规定则毫无疑问是基于相应信息的推断,只是越是基本的推断,越具有基础地位,同时也越抽象。与此完全不同,作为感受性关系,信息是具体的。因此在信息层次,关于属性和关系之间的关系也更好理解。属性最终都关系化,并不是因为其相对性,而是由于所有属性都是感受性相互作用的效应及基于其上的推导。对象是什么的设问,其实是在agent的感受性参与中,以让其与其他事物相互作用来回答的。

由此可见,在具体的自然存在或自然事实中,或者更确切地说在具体的物能性事实存在中,关系并不是基本的,而在信息事实或信息性存在中,由于信息本身就是具体的感受性关系,因此关系就比基于其上推得的基本假设(典型地比如“实体”)更根本。也就是说,关系不是物能的本性而是信息的本性,因而在信息的意义上关系存在论就是根本的,关系的实在性只有在作为感受性关系的信息层面才能成立。同样,关于现象和实在的关系问题,在人工智能开显的信息层面也变得更为清晰。事实上,现象是信息,实在是根据信息推定的信源图景。由此,关系实在论的问题所在就十分明显:把作为由信息推导而来的实在信息化了,而不是相反。关于“实在”的结论来自信息,因而信息更基本,这与约翰·惠勒(John Archibald Wheeler)甚至被认为“臭名昭著”的命题“it from bit”联系在一起。惠勒认为,“除了通过那些我们认为是观察者参与基本行为的时间跃迁量子现象,从无任何途径来构建我们所谓‘实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那么认真地对待万物源自比特(it from bit)的主题。” “it from bit”所反映的,应当是“实体”、“实在”等抽象概念而不是具体的物能存在源自信息。由于信息是在物能的基础上发生的,因而将“it from bit”理解为“物能源自信息”肯定有问题,更不用说理解为“万物源自信息”。物能是在信息的基础上推导出来的,“bit”不是信息而是信息的物能编码,“it from bit”应当理解为“物能推论来自信息”,即“it”意味着从信息推导出来的结论。显然,从人工智能的发展所开显的信息层面,既可以看到关系实在论的问题所在,也可以找到更合理的理解进路。

既然信息是感受性关系,进化实质上是信息进化,智能发展实质上是信息体发展,那么人工智能所展开的就是关系性存在。人工智能的关系性质,在更深层次展现了关系存在论的信息根据;而信息关系性的人工智能展示,则意味着关系存在论的信息开显。

四、关系存在论人工智能展示的生存存在论层次

从逻辑上说,存在论经历了一个从实体存在论到生存存在论,再到关系存在论的发展过程。自克尔凯郭尔对柏拉图以来忽视个体生存的倾向进行反思开始,就开启了生存存在论的研究进路。在这一进路的发展中,尼采进而断言:“‘具有一种自在的性质的物这是一个我们必须与之决裂的教条。” 海德格尔大大深化了这一进路的探索,“注意到海氏对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那么,以种种不同名目的存在者之绝对化为基础的实体本体论,也就在原则上不得不归于瓦解了”。这不仅为更好理解当代哲学关于“畏”、“忧”、“死”和“他者”等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哲学基础,而且由此引向了生存存在论转向的更深层次研究。

生存存在论是实体存在论到关系存在论发展的重要环节,当代中国哲学在这方面做了重要研究。邹诗鹏教授深刻指出,在思想及学术意识上明确当代哲学已经发生和尚未完成的生存论转向应是发展当代生存哲学的一个前提性的问题。生存哲学只是在生存论转向这一问题上开了个头,其本身不可能完成这一重大的哲学使命。当代哲学生存论转向的根本目标,就是促使整个哲学的基础从实体存在论向生存存在论转换 。生存论转向的探索之所以更为深入,就因为这一研究所表明的是一种新的存在论致思。

生存存在论是实体存在论基础上存在论的重要发展,同时又揭示了新的问题,这些问题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把存在落脚于具体的此在个体;二是局限于语言存在论。这是时代的局限,思想家们只是反映了这种局限。正因为如此,海德格尔“通过建构以此在为核心的基础存在论从而代替传统哲学的实体存在论”的努力,为“他本人对此在个体的厌倦所中断”。虽然仅仅从此在个体不足以真正走出实体存在论,但从海德格尔关于理解是此在的基本存在方式这一重要观点,可以看到思想家们在时代局限中的超越性思想闪光:理解就是信息活动。这种超越性的思想闪光,也典型地表现在海德格尔“对语言根源性的过分迷恋”中。语言就是关系,只不过语言作为关系的非基础性,注定了“语言存在论”难以作为最基本的支撑。“尽管他后来开启的语言存在论本身也富含生存论意味,但他对语言的根源性的过分迷恋与他对当代人类生存实践活动的漠视态度反过来也使得其语言观本身难逃超验之窠臼。” 这多少与信息理解中人所涉及的自身卷入有关。只有在人工智能发展所充分展示的信息层次,才能真正到位地看到从关系实在论到关系存在论转换的合理性。

信息科技特别是人工智能的发展,为在生存存在论基础上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时代条件:一方面,通用智能的类亲历性,为从个人存在到类的存在提供了根据,而类的存在所彰显的,则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另一方面,从个体物能方式存在到类的信息方式存在,为跳出语言存在论奠定了基础。事实上,正是由生存存在论转向,甚至可以得到具体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存在论发展可以概括为:从抽象存在论到具体存在论。在海德格尔那里,已经可以看到把“存在”看作是此在对存在者的思维的具体把握。只是由于实体的遮蔽,直到人工智能的发展,我们才能看清楚关系存在论得以成立的真正基础。

从物质实体到关系实在,无疑是存在论研究的一大进步,但由于关系实在论是在物能基础上的关系存在论,其历史局限性不可避免,而其历史性启示也至为重要。关系存在论处于思想萌芽状态给出的朦胧启示,在信息空间大放异彩。由逆向思维可以看到,从智能体到信息体,从信息体到信息,包含着人工智能发展关于关系存在论的最大启示:在信息科技中,作为根本基础的是具有本体意义的关系性存在。而这一点之所以在人工智能及其发展中得以最充分的展开,不仅由于人工智能是信息科技发展的最高层次成果,更由于人工智能是走向具有“此在”意义的特殊存在。而且,人工智能甚至在比人的存在更基本的层次,展现了存在的关系性质。人的关系性集中表现在社会层面,而人工智能的关系性则表现在更基本的信息层面。

由智能体到信息体再到关系体可见,实体源自对关系体的实在论结论。只有在信息基础上,才能实现从关系实在论到关系存在论的真正转换;只有在人工智能的发展中,才能清楚地看到生存存在论的合理性,看到人工智能基于生存存在论的关系存在论意蕴;也只有在作为感受性关系的信息基础上,才可能做出相关论证,但那已经不是关于关系实在论而是关于关系存在论的论证。不仅如此,在人工智能所展开的存在层面,这种论证以生存存在论为基础不仅更顺理成章,而且更具体完整。可以说,正是在生存存在论意义上,人工智能在存在论发展中才具有特殊地位。

关系体与实体关系项的最根本区别,就是实体关系项只是建立关系的基点或支点,而关系体则本身就是一个丰富的关系单元。这在人工智能体的创构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不仅新软件,即使涉及新硬件的创构也是如此。新硬件的创构看上去是物能过程,实质上则是信息过程,人工智能的创构就最为典型。物能形式只是信息的实体化,当比特也可以相对于人类感官存在虚拟现实化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创构的纯粹信息性质了。由人工智能作为特殊的具体存在,以及从在感受性关系的基础上获得关于抽象物能事实的认识来看,作為感受性关系的信息事实比抽象物能事实更基本。个别事物的性质是具体的,概括得到的类的性质是抽象的,而类本质则抽离了该类的所有具体条件。

抽象物能事实和感受性信息事实相应构成物能存在和信息存在。物能具有实体意义上的实在性,信息不具有实体意义上的实在性,而只具有更广泛意义上的存在性。作为一种不同于实体致思的关系致思,关系存在论涉及哲学的重大观念转换,拥有重要理论优势,其中一个表现即在于它与理论模型关联了起来。理论模型是当代科学中越来越重要的存在,霍金的“依赖模型的实在论”(model-dependent realism)认为,“一个物理理论和世界图景是一个模型(通常具有数学性质)以及一组将这个模型的元素和观测连接的规则”。这种实在论虽然也明显具有“关系实在论”同样的问题,但将模型与实在论联系在一起,无疑不仅具有重要科学意义,也具有重要哲学意蕴——因而事实上具有哲学和科学一体化的重要启示。

理论模型不是对象的客观写照,因而不可能与镜像反映式的实在论相协调。从信息层次看,理论模型本身就是在信宿和信源之间感受性关系基础之上建立起来的关系体系。因而从关系存在论层次看,理论模型就是纯粹的关系把握。由此不仅可以看到关系存在论的合理性,而且可以更到位地理解实在论。事实上,所有实在论都只是理论模型,不能看作是存在的镜式反映。作为理论模型,实在论是有意义的,但其实体化却显然涉及思想的僭越。也就是说,实在论是典型的理论模型,它们的意义在于为相关具体事物的认识提供必不可少的整体观照;而把它们实体化,则是抽象普遍性终极追寻误区中的典型案例。一旦把所有包括各种实在论在内的问题都看作模型,无论作为“绝对”还是“最终实在”的难题便都不存在了。哲学所追求的“绝对”,只能作为最高层次理论整体观照才具有意义,而“绝对”的终极真理意义,只是其整体理论观照意义的异化反映。也正为如此,从实体实在论到关系存在论的转换,反映了人类关于对象世界把握的发展进程,具有重要哲学和科学一体化意蕴。哲学和科学一体化,正是关系存在论不仅比实体存在论,而且比生存存在论层次更高的重要体现。这不仅与关系存在论的信息基础正相吻合,而且也正是关系存在论的人工智能展示中,生存存在论基础上的最高层次展开。

注释:

① 王天恩:《信息文明时代人的信息存在方式及其哲学意蕴》,《哲学分析》2017年第4期。

② John Locke, An 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1999, pp.117-118.

③ 王中江:《关系的类型和事态:对偶性、相互关系和交往世界》,《社会科学战线》2017年第6期。

④⑧⑩ 罗嘉昌:《从物质实体到关系实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1、13、14、16、25—26、6页。

⑤ 王天恩:《悖论成因及其哲学和文化意蕴》,《哲学与文化》2019年第5期。

⑥ 大卫·玻姆:《现代物理学中的因果性与机遇》,秦可诚、洪定国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169页。

⑦ Carlo Rovelli, Relational Quantum Mechanic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oretical Physics, 1996, 35(8).

⑨ 吴国盛,见《“关系实在论研究及其进展”报告会侧记》,《哲学动态》1997年第12期。

罗嘉昌,见《“关系实在论研究及其进展”报告会侧记》,《哲学动态》1997年第12期。

参见王天恩:《试论因果结构──兼评哥本哈根学派的因果观》,《中国社会科学》199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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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偶像的黄昏》,周国平译,光明日报出版社1996年版,第152页。

邹诗鹏:《生存论转向与当代生存哲学研究》,《求是学刊》2001年第5期。

史蒂芬·霍金、列纳德·蒙洛迪诺:《大设计》,吴忠超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年版,第34—35页。

参见王天恩:《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及其内在逻辑的当代展开》,《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

作者简介:王天恩,上海大学社会科学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200444。

(责任编辑胡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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