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叫我老师的孩子
2020-10-02成小晟
□ 成小晟
我当过老师,在我的生命中,这是引以为豪的一件事。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信心满满地直奔省城而去,但接连找了几份工作都不尽如人意,只好每天去人才市场溜达。我看到了一个小摊位在招聘老师,摊位前只有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八九岁衣着简朴的孩子。年轻女子办了一所私人学校,而那个孩子就是她的学生。因为学校主要教从农村过来打工者的子女,所以工资不高,又因为忙不过来,所以需要一名全职老师。
做老师一直是我的梦想,但我没有任何资格成为一名专业的教师。我当时想,不管怎样先找一份工作糊口是当务之急。
第二天,我很早起床赶往所在的学校。没想到的是,所谓的学校只有三间破烂的教室,学校一共三个班,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教室里有一块用黑漆涂成的黑板,大小不一的课桌前坐满了学生,没有统一的校服,从5 岁到12 岁的孩子穿着粗糙的衣服乱成一片。招聘我的年轻女子就是徐校长,而我是除她之外唯一的老师。徐老师很开心,把全部学生集中在三间房子前鼓掌欢迎我,我杵在那里,进退两难。
本来想一走了之,但看到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我老师,我竟然没能挪动脚步。为了区区一个月500 块钱,我每天早上5 点30 分就要起床,坐两小时的车赶到学校,8 点准时上课。徐老师带一二年级,我带三年级。一天七节课,我负责全部科目。在孩子的眼里,我成了无所不能的超人,既可以上语文数学,又可以讲地理历史,一周还要上两节音乐课、两节体育课和两节美术课。音乐课无非就是教孩子们唱歌,我唱一句学生跟着唱一句;体育课就更简单,拿一个破旧的足球让大家踢着玩,偶尔男生拔河,女生踢毽子或跳绳。美术我不在行,只能画几只小狗小猫。可在孩子的眼里,我是他们名副其实的老师,我的话比他们父母的还管用。
可是我做得并不开心。偶尔与同学联系时,我也不能说出自己所在的真实环境,我怕他们瞧不起原本在学校成绩优异的我。班级里也会有一两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每当看到他们没有完成作业或者在课堂上嬉闹,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曾经让他们罚过站,甚至气恼时用板尺打过他们的手心。但是天真的孩子不记仇,他们看着我,清澈的眼神里全是崇拜。
那段时间我痛并快乐着,是为自己的前途迷茫而复杂的痛,也是为孩子们带来的感动而单纯的快乐。嗓子哑了,第二天讲台上就会有水果和茶水。每天,他们都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坑洼不平的地面也扫得一尘不染,甚至有同学中午让我去他家吃饭,还有部分同学每天送我去车站。两个月后,开了一次家长会,所有家长都抛开自己的生意齐齐来到学校,就如他们的孩子一样整齐地坐在课桌前。看着那一双双把对孩子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眼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后来,有家长看到我中午在小摊上吃一块五一碗的米线,他们开始让孩子给我送午饭来,尽管是简单的青菜面条。我吃过一次就拒绝了,因为我知道这群孩子的父母平时也都节衣缩食。在这样温暖得让人心疼的环境里,我依旧明白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毕竟一个月500块钱不是我生活的全部理想。
但我没想到自己会走得那么快。那天早上,我如往常一样去上课,下公交时突然发现口袋里的手机不翼而飞。那个手机是我大学毕业前爸妈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给我买的,我急得满头大汗,如泄气的皮球一样蹲坐在地,想到毕业后发生的一切,不禁悲从中来。
第一次,我上课迟到了。等我无精打采赶到学校,班里的学生正从窗户里探出头眺望。我走进教室,不由分说严厉地惩罚了他们,把自己的冤屈撒到了这群无辜的孩子身上。
我决定辞职。徐老师尽管不愿意,但也无奈同意了。她几乎用乞求的语气说:“麻烦你再多代几天课,让我找到新的老师,行吗?”
我答应了,但同时也让徐老师保守秘密。此后的一个星期里,我借了同学的相机带他们去邻近的田地里拍照,教会他们最后一首歌,布置了一场考试,给每个人的试卷上写了鼓励的话。星期天,我带他们到市里玩。领着二三十个孩子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头,然后看着他们在公园里一个个欢天喜地的样子,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天中午,我用刚领的500 块钱带他们去吃麦当劳,他们羡慕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就是不愿意进去,等我发了脾气才雀跃地跑进去,但每个人只点了一点点东西。我不知道他们是看出我生活的拮据还是隐约感觉到即将面临的分离。
下午,我把洗出来的照片一一分发到他们手里,然后把他们一个个安全送回家。他们一个个笑意盈盈地和我说:“老师,明天见。”而我只是笑着,笑着。等把最后一个学生送回家,天已然黑了,坐上空荡的公交车,我不禁喉头发紧,眼睛发酸。
第二天我没有去,在小小的出租房里躺了一天,我不知道他们得知我不辞而别的消息后会是什么表情。几天后,在同学的引荐下,我去外地开始了全新的工作。
如今,八年过去了,偶尔我还是会想念那段单纯美好的时光。我不知道徐老师的学校是否还在,也不知道那群甜甜地叫我老师的孩子们现在都怎样了。也许,如果有一天在街上碰到他们其中的某一个,我认不出他们的样子,也不能完全叫出他们的名字,但我希望他们能记住我这位教了他们半年的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