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故乡

[塞尔维亚] 德拉根·得拉依洛维奇

悲伤的石头

刻骨铭心的痛

会愈加深刻

而声嘶力竭的哀鸣

却渐渐微弱

揭开的是内心

赤裸的悲伤

唯有安慰自己

痛苦终会将我们麻木成石头

一块悲伤的石头

了无希望和记忆

注定成为废墟

山中初雪

曙光似血，天无法破晓

地平线上

太阳任性地拒绝升起

未成熟的黑莓

仿佛比圣餐酒更香甜

复辟的黑夜

得意地站在我的掌心

一切都只是梦么

我问自己。猛然发觉

原来山中悄然初雪

比以往来得要早一些

我们的遭遇

青春枯萎

年代逝去

孕育希望的家乡毁灭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谁能够说清

唯一幸存的

是你的坟墓

一个我必须造访之地

我的爱人

现在是我在呼唤你

地狱的果实

站在正午的天空下

天边的地平线无限延伸

他试着想象

这片哺育他的土地

被鲜血洗刷过后的样子

他面向远方

顺着轰鸣声

朝那光秃秃的山走去

在那儿，比轰鸣声更远的地方

迫击炮震天动地

撼落地狱的果实

一股烈焰洪流

正在毁灭一切

真 相

这片土地

我们曾经的幸福家园

如今已被战争和混乱

宣布占领

而死神

这湮没一切的天才

在地下构筑城堡

因为上面已被洗劫一空

胜者与死者

这是怎样的一支队伍啊：

棺材排成长队

在天空和眼泪的庇护下

向着他们共有的坟墓前进

永恒正等待他们

这样一支队伍

沿着橡树行进

橡树隆隆作响

那住在树冠里的

鸟儿们

和天地之间的万物

无不失声恸哭

只属于我的无限

我曾是这样一个人

夜里

和希望游戏

白天

躲在梦的背后

四周的界线将我圈住

无限在里面

我拒绝说话 不愿眼睁睁看着

每一颗子弹发射

每一次生命陨落

一点点蚕食着这只属于我的无限

我被赶进一个狗洞

虚无跟入

膨胀的虚无越来越大

尽管这一切的一切

生的日子已经殆尽

大地上空虚蔓延

像死一般

尽管这一切的一切

像死一般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音乐声

天空竟然渐渐放晴

这片荒原

仿佛，刹那间

换了一个世界

上帝的兴趣

发生了什么？我们在哪儿？

现在几点？

看，那凶残的魔爪

正铺开旧地图

重新安排角色

此时此刻

与谁说历史或是公正

都无济于事

当上帝的兴趣

遮盖天地

死去的战士

死去的战士们

静默地前行

当遇到

太阳的令箭

他们突然齐唱

光的赞歌

那一瞬间

他们看上去就像

活生生的人

顷刻之后

永远的空虚

再一次悄然降临

战 壕

子弹和炮火

死神忠实的仆人

使我们无法将头

从泥土中，抬出战壕

生机把自己藏在这里

春天也躲在这儿

不敢迈过

草地和树林

走向死亡的领地

简短的宣言

寒冷的清晨

光秃秃的树

不住地呻吟

无论风，还是日光

无一带来希望

这里，已是战争的地盘

在地下的避难所

我們从前线

撤回来休息

一颗流星从木屋顶的缝隙

落入我们的避难所

我和它玩耍，没有休息

它柔和而苍白，就像记忆

当我闭上眼睛，我死去的战友们

开始同它游戏

梦境和现实之间的距离

悄然消失在浓重的夜色

而天上陨落的那颗星星

再也无法回到家里

视死如归

一个战士死了

就像每一个视死如归的人

就这么死去

光荣和名誉他想都没想

一个战士死了

这痛，这苦

甚至希望

都已无关紧要

他已经履行了他的职责

他的灵魂无惧

终极的死亡

天 兵

一些战士在

满天星斗之间

另一些躲在

云的后面

你能清楚地看见他们

向彼此

冲锋

而后坠落

更用心的人

还能听见厮杀声

这声音回响

在这片荒原

冬天的威力

半透明的天空

在黑夜中泛蓝

满天是冻伤了的星星

要说到冬天的威力

别说子弹

就连死亡

都不能幸免

孤 星

雨和黑暗

偶尔的爆炸声

震破死寂

没有任何东西

能将光明

照进这黑暗

只有那一丁点儿天空

正在放晴

一颗孤星

竟能带来如此欢愉！

未死之前

穿过灌木和枝杈

我们沿着一条小径前行

在梦中见到的路标上

没有这条路的标记

此时几团雾气逃离

飘过这狭窄的林中空地

就让我们永远坚定

保存斗志和热情

不要让子弹

将我们中途拦下

不要让死亡

抢先一步到达

我们必须要去的地方

荒凉的风中

就让好运伴随我们

当我们冲进

枪林弹雨

愿好运常伴

还有母亲的祈祷

当我们必须舍身赴死

就让好运伴随我们

还有那呜咽着的荒凉的风中

母亲灵魂的颤动

在这里

在天上无情的星星中间

这是我吗

这是现在的我

还是过去的我

抑或是一个被遗弃的未来

钻进了我的衣服

然后坐着火车

呼啸着穿过我的心灵，离开

就像坦克开过旷野

这是我

还是我的影子

在和我交谈

死亡正准备

动身去往某个地方

当我开启

我血迹斑斑的记忆

死亡的国度

他提防着子弹

用帽子遮盖一只眼睛

就像是睡着了

高原因绵长

而更显宽广

当他的鲜血

流向比日光

更远的地方，

那一刻，他打开了

永恒之门

见识了

死亡的国度

苦艾和迷迭香

今夜她是否会摘下

苦艾和迷迭香

当她到达

天堂花园

她将摘下苦艾

和迷失香

还有些叫不上名的花儿

为她那永远

不会到来的婚礼

礼 物

他们把礼物放在

弯曲了的十字架前

一条毛巾代替结婚贺礼

苹果代替戒指

鲜花和眼泪

他们带来了礼物

他最亲爱的人们，为了

让他死后的第一夜

好过一些

为了在悲伤中藏起

那如烟的过去

亡灵的国度

悄悄地

黑暗从天空

降临

冒着枪林弹雨

落在我们的枕头上

带来夜晚

星星在我们心里

挖出一个空洞

当死难者的灵魂

乘着一艘黄色的船

驶向亡灵的国度

口 信

失去之后

我们才能辨清真相

无论这话听起来

多么漫不经心

我的确

深刻地

永远地

爱着你

我现在说的这些

你已无法听见

当子弹

比语言和生命

来得更快

秘 密

阴云密布的天空中

他的灵魂在漫步

闪电不时弄皱天空

轰鸣声回荡在远方

就像震天的炮响

炮火声

现在对他已不算什么

雷鸣也无损

他完满的灵魂

他已经领悟了那个

凡人无法揣度的秘密

就连倾注而下

在他坟冢上的雨

也无法理解

穿过洒满月光的花园

穿过洒满月光的花园

他向泉边跑去

他从苹果树的阴翳跑过

破碎的叶子香气扑面

敲鼓声从远处传来

他一直跑，不回头

他的弟弟已经倒下了

他跑啊跑，光着脚，他

从一颗星跑到另一颗

天空渐渐落入黑暗

沿着一条长长的玉石路

一个陌生的死者

夜色渐稀

白昼缓缓地

从山谷走过

这是我们的死亡

停留过夜的地方

我们躺在低洼的

壕沟里

听不见虫鸟呼吸

只有看不见的炮火在吼

还有一个陌生的死者，从容地

走过战场

永恒的荣光

愿你们拥有永恒的荣光

那些为塞尔维亚

倒下的人們

愿你们的伤口得到上帝保佑

我的兄弟看到希望

愿你所有的错误

都得到宽恕

愿你的痛苦

都在天堂解脱

原谅屠杀你的人

也为那些

因你而受苦和死亡的人们

祈祷

我罪难深重的兄弟

即使它超越一切文字

我愿付出

一切努力去颂扬

你的牺牲

疼痛将你窒息

强忍着尖叫

我不敢问

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历史和希望

能否超越我们的死亡

我保持沉默

只对自己重复：

你已尽了全力

剩下的就让上帝来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