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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时光的饮者

2020-09-27孙晓娅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燕山空间诗人

孙晓娅

摘  要:北野是“燕赵七子”中创作个性最为鲜明的诗人之一,在其三十年的诗歌创作中燕山是意涵多元的文化地理观念,它承载着诗人的精神气场,寄寓了诗人的思想情怀和磅礴的文化创造力。在真实的燕山场域中,北野以悲悯的情怀格外关注游离其中的虚构元素,以再现生活的“实际性”、真实性、复杂性。在虚构与真实交错中,他笔下的空间富有历史感,时光投射着不尽的诗意。北野创设了富有标识性的志怪诗写笔法,神秘的氛围与现实的隐喻扩展了其诗歌的张力和表现力。

关键词:文化地理;虚构;悲悯;地缘空间;时光的诗意;志怪诗写

在文化地理学视野中,特定的空间和地理位置始终与文化的维持密切相关。八百里燕山,拥有一个澄明的神话时代,它是一个渐渐被遗忘的文明福地,神农、黄帝、后羿、大禹都活跃于此。身为“燕赵七子”之一,诗人北野生于斯长于斯,在其30年的诗歌创作中,燕山作为一个具有象征意味的空间熔铸了诗人丰富的个体情感、多元的主体身份以及诗人对历史及时间的深思忧虑,他秉持着悲悯和省察心态书写这方土地与个体的经验,逐渐形成独特的地缘诗学。

一、封闭与开阔的文化地理观念

在北野笔下,燕山之地风骨犹存,气象万千,视野开阔又极具冲击力,洋溢着雄浑的文化地理气息。《燕山上》《承德:我的乌有之乡》《大雪照亮燕山》等诗中,燕山既是封闭的地理空间,又是开阔辽远的文化空间、心理空间,或者说它是诗人的精神气场。北野笔下的燕山,不再局限于地域景观,它联通心理地理学和主体精神的维度,具有宽广的、不可测量的思想深度。他的诗歌淡化了对地理景象的细节描写,燕山所属的空间无限延展,寄寓了诗人的梦想和磅礴的文化创造力。在封闭与开阔并置的文化地理景观的对峙中,诗人为我们呈现出燕山的地理气韵与文化向度,诗人置身开阔的和弦之中,演绎着通往内心深处的曲调,交融着心灵的还乡曲音与远离故土的长调,这在《燕山是一座石头教堂》《大雪落幽燕》《我的故乡在燕山》等诗作中均有体现,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我的故乡在燕山》一诗:

…… ……

我的故乡在燕山,去年的秋风

吹过我的双肩;今年的秋光

仍然在照彻我五味杂陈的心脏

而我到底是谁呢

一片灵魂的细沙也堆不起的浮云

仍然在大地上流浪

…… ……

——《我的故乡在燕山》

《我的故乡在燕山》这首诗由5个小节构成,每一小节都自然而然地构成了一个场景的想象,而每一个场景的想象中,又注入了诗人生命经历和情感意绪。5个小节,整体上又构成了互有牵连的思想结晶体,在这个多棱折射的结晶体中,“燕山”作为一个地理符码的意义被打破了,它浮游天地和灵魂之间,“燕山”的历史文化积淀和诗人的情怀与气质契合一体,靠近它,你能够感受到满蕴着文化地理气息的温度和被“燕山”文化魅力所吸引的热度,作为一个“燕山”文化地理的书写者,北野的诗充满激情,亦如他在诗中用“沸腾”一词描述燕山子民的生存姿态。在这首诗中诗人黏着于“燕山”的地理概念和实体范畴,无论是意象的选取,诸如“牧场”“村庄”“群山”“家乡”“燕山”“故乡”等,还是情感的流泻“艰难”“衰败”“痛苦”“五味杂陈”“流浪”等,它们从不同层面充盈和完善着诗人主体的情感。

很显然,“封闭”与“开阔”并举的文化地理观念,在诗人的心灵世界和精神领域,形成强大的思想张力。诗作开篇,诗人以极具想象力和象征意味的场景,以一只鹰的视角,将人们的目光带入其营构的燕山的诗境之中:在这里,“牧场”便是“天堂”,“只有宝塔和悬崖结着前生的白霜”。“宝塔”不仅仅象征着“燕山”历史的辉煌和文化的厚重,还凝聚着生活在燕山地域的一代又一代人,以及历代子民对“燕山”福地的热爱之情。然而,遗憾的是,诗人眼里留下的却是“白霜”,在这个悲凄的轮回中,“每一个村庄都曾住满沸腾的人群”,对“燕山”这片土地所充满的浓郁的感情是诗人北野再熟悉不过的。但是,这样美好景象终将难以为继,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却是“衰败的家乡”。诗人的内心是痛苦的,在他眼里,“燕山”作为文化地理上的一个重要板块儿,有着很重要的独特意义和存在价值,而如今却变得不尽如人意,但他依然热爱这里,他没有放弃对“燕山”的那份深挚的爱,正如诗人所言:只有“燕山”才能够“一遍一遍地埋下我的骨头”。即便是在诗的最后一节,北野也毫不掩饰自己对“燕山”——“故乡”的那份真情:内心虽“五味杂陈”,但是灵魂却纯净无瑕;虽深感流浪,但是心却指向故乡, “燕山”作为诗人生存故乡和心灵故乡的文化内蕴博大而厚重,诗人对“燕山”文化地理的虔诚态度,也让这首诗披上了动人心扉的盛装。

北野对“燕山”的热爱是深沉的,如同汤显祖在《牡丹亭》的题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样,意味深远。不过诗人并未停滞于对燕山封闭符码的诗化书写,燕山已然不是一个空洞的地理概念,诗人对这浸满浓郁个人情怀的故乡地方风景更多是抱持着敞开的胸襟,在《与春天书——一首从燕山写到长白山的诗》等作品中,燕山沉淀为具有阐释空间的意象,已然超越于有形的地理空间,而其笔下的塞边(《西域笔记》和长白山(《长白山纪事》)都成为燕山生命形态的一种外延,这种书写扩展了燕山固有的地域局限,丰富了其诗歌文本的精神视域。

二、虚构的元素与悲悯的现实关怀

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在《最高虚构笔记》里写道:“每个人都有一个感官场地,它之外不存在其它。每人的场地都有所不同。”?譹?訛北野笔下的燕山不仅仅是时空的地理或地方志的实写,它还熔铸了不少虚构的元素。很显然,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且心智强大的诗人,其虚构的目的是使“实际生活”本身更完整、更真实,并从生活的表现中寻出当下生活与“历史的真正而原初的关系”,其真实的意图是再现生活的“实际性”、真实性、复杂性。

在这個场域中,北野充沛地感受到每个人世风物的诗意,并自觉于现实人生的拯救。他以强大的心智击碎所有被虚构的假象,以包容悲悯之心还原生活的悲剧;以沉默、庄重、坚实的耐力去砥砺遗忘的冷漠、打破真空的谎言。在《一九六五》等几首描写饥荒的诗歌中,他略过痛苦和死亡的恐惧,以看似虚构的想象叙事,以冷静的隐喻笔法,洗刷记忆的饥荒,肃清被历史漠视的无辜消逝的生命,为无可挽回的事实灾难留下呼吸的温度和思考的疼痛。他的诗歌写作,秉具着悲悯的现实关怀,在跨文本的视野中洋溢着理想的人性光辉。

首先,燕山的地缘空间意义与诗人的生命价值形成了高度的融合,如上所述,因为诗人始终坚守“个人的敞开”的创作理念,其诗中的燕山衍生为广阔的想象空间,在“燕山”之象与“生命”之象之间,生发出了一个巨大的情感空间。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对“空间”有深邃的洞观,他认为“空间,看起来好似均质的,看起来其纯粹形式好似完全客观的,然而一旦我们探知它,它其实是一个社会产物。”福柯认为“空间对于任何共同生活而言都是根本的”?譹?訛。在北野的诗中,他恰恰将燕山视为一种社会的产物,是其主体思想的言说场域,是历史中人们生存境遇与个人意志的浓缩舞台,沉淀为具有阐释意味的空间意象:“现在,我是村庄里最后一个濒死的人/我身后的屋门已经挂上了生锈的铁锁/在我生活坠落的那片山岗/还有一个苍老的牧羊人,他孤零零地/站在山巅,遥望着大地上那些散失的羔羊”(《秋风起》)。

其次,作为一种“表征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燕山的意义生成与人物活动、日常伦理、经验记忆、行动表演等密切相关,是历史事件想象虚拟叙事的一个场合,是符码、象征得以生成的场所,它寄寓了诗人对历史和家族繁衍的反思,成为个体记忆的附着之处,是蕴含着历史、时间、个体经验、群体见识的空间。它绝非一个固化的场所,而是一个意义流动和不断建构扩展的开放场域。它构成了现代人生活的景观,并不断诠释和表现着生命存在、个体的生命形态:“滦河上有人弯腰刨冰,寒风吹起/山后的残雪,一起闪过的/还有燕山上的灰云和风中寂寥的小站”(《坐火车穿越燕山》)。

再次,在这个真实场域中,诗人虚拟布景了不同时期日常生活的细节与人物命运史,《激动的蚂蚁》《一个安详的早晨》《小镇》等诗作营构出公共性和私人性双重属性的空间,过去与当下日常生活的情态均在其中得以展演:“乡村已经被星光遮住,城市/一片灯火通明;近处乌黑/远处需要幻想,才能看清它巨大的/屋顶;电视剧已经进入高潮/而街头垃圾正在发酵中冒出热气/它的后边,是一座有四百五十年/历史的皇宫,隐藏在皇宫后墙的窃贼/正在越过高墙,向散居在四面八方的/贫民移动,他们的身影之后,跟着/无数哭泣的幽灵,这一切都是/沉默的啊……”(《激动的蚂蚁》)。这些诗没有写作时间的指向,其中描述的生活也努力祛除历史的意味,如此一来,反而联通了过去与当下的生活记忆。

诚然,北野善于处理被日常性消融了的历史细节,在对日常生活诗学意义的展开中赋予历史以新的生长点:“在黑暗的夜里麻醉、悔悟,狗声沸腾/流沙中的甜菜地在翻滚,蜜蜂的家乡/令神灵伫足;而闲置的锄头,像/岩画中的骨笛,在爱情和仇恨丛生的/大地上苏醒;土豆花开如谣曲/如蓝格英英的梦,而依赖土豆生存的/时代却是病态的,像泡在药水里的身体/心事晦暗,脸色发青。辽阔的阳光/和每一个好日子,都相仿,其实它们从/不重复,突起的乌云和鹰隼有关/崎岖的山路抱着狭窄的天空”……就这样, “一个叫育太和的公社消失了。我在/回忆它的时候,我的心在簌簌发抖/我身体中的岁月,被突然终结了/悲苦的泪水重新涌出……”(《一个叫育太和的公社消失了》)。诗人以警觉、宽容、理性的姿态透视这一群体生存状态的荒谬,发掘日常生活中的历史诗学意义,并保持着可贵的平衡感和洞察力。比较北野不同时期的创作,我们会发现诗人对燕山的书写具有了一种宿命般的色彩,对生于斯长于斯的人物风土浸透着悲悯和爱,燕山在诗人的笔下既是一种想象又是现实之真,既有叙事的维度又有抒情的感怀。在《隔世的距离》《深夜的镜像》《在我活着》《围场二十年》《大清永人》《沙画记》等诗作中,它成为诗人生活与情感以及个人家族史的一个“镜像”,在认同中反思,在建构中消解,在整体中呈现碎片,并充满着马克思·韦伯(Max Weber)所说的天职感(calling):

现在,我这个地主的后代,仍然

坚持要回到村里,办一个企业

想把我这个简陋的出生之地,从

死气沉沉的生活中救起

还是这片土地,还是这群被涂改了

面孔的人,让我又一次掉进了

他们的小算盘里,他们吝啬

狡猾,坚韧又智慧,再次把我

当成地主,笑嘻嘻地盘剥了一回

——《大清永人》

三、空间的历史与时光的诗意

“六合塔在时间里站着,连死亡/也向它致敬。”(《火把》)。一首诗若想在时间中旅行,就必须具有独特的音调和洞察。北野是有写作抱负的诗人,这体现在他对历史和时间的独特理解与表达上。他曾说“我想用一个诗人的命,换回更多人对燕山的历史记忆,包括时间给予的欢娱和伤痕。这不是诗人的地理标签,这是命和责任”。?譹?訛在北野的诗歌中,很少用宏大的笔法描写历史事件,也不停留在对现实的一瞬的再现,而是试图从历史的回述中,表达对现代生命的细微感悟,因为在他的逻辑观念中,历史是“从某个当前而来的历史”,他的诗歌将对历史的追问与“当前”联系起来,这是一种从当下出发,回溯和探究历史的方式,在这一过程中,他沉浸于处理历史与时间的纠结关系之中,并从对历史的追问中引出了“实际生活”的“时间性”的思考。在《月亮的旷野意义》一诗中,诗人写道:“那个喝凉水都说幸福的人/把旧钟表擦了一遍又一遍”,如是意涵深长的诗句尤其耐得时间的考量。

当诗人从当前出发深入历史与过往,过去之物对此时此地的“实際生活”而言就有了重大意义。由此,诗人说:“这样的人如果奢求诗歌成就,必依赖于时间所赐。而时间是无语的,它从来也不回答一个人的追问。”?譺?訛他以精神游走的姿态,连贯了时间的意义链条,北野曾有言:“而我想学习和思考的东西,几乎都不在今生,它们贯穿了所有人类和物类,有时,它们也直接没入虚空,这让我常常有时空交错之感。”③其笔下时间的诗意在于借用时间之口才能说出生活的意义与生命的秘密:

如果失忆的岁月,突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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