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儿与我

作者简介：尹光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当过记者，现在某银行供职。

那年，一天上午，秋日的阳光从医院的窗户照进来。我在产房外等待泰儿出生。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一扫往日的焦急，竟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沉静。也许是长时间地活在期待之中，当幸福真的降临，整个人一下子懵了。稍许，便觉得这家医院变得如此这般美好！

泰儿生来非常瘦弱。有时看着，竟觉得心酸起来。妈妈常常搂抱着泰儿，下巴轻轻地摩着他的头发，脸上充满了浓浓的爱意。泰儿双目凝视妈妈，舒服、满足、安静地感觉妈妈的心跳与温软。白天、夜晚，喂食、清洗、拍嗝、换洗衣服，两三年，一段最难忘的跟妻子一起带泰儿的时光。不怨精神苦，却知睡觉难。但心里却始终洋溢着幸福。

看着他咿呀学语的样子，我也能感觉到，这是属于他的最天然、纯正的状态。他快要会走路的时候，他爬、他哭、他笑，站起来又跌倒，颤颤巍巍地扶着凳子而立，他眨动清亮的眼睛。我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每一个举动。

记得多在后半夜，我常常盯着给他盖被子，并将他叫醒接尿，弄得泰儿常常耍起脾气。后来才知道，孩子睡觉时是不能频频打扰的。一切是因为疼爱而失措。可我想，一个孩子如果不记得父亲的体温，他将来看戏作画、听音乐都很难被感动。

那时，在家里，在汽车上，在飞机上，我喜欢把泰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把我的下巴搁在他的头上，抚摸孩子松软的小肚皮，这种妙不可言的触觉给我带来了人生的美满与圆融。

“我长大了”“看世界”“做游戏”“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这是荷兰作家阿兰德·丹姆写的《小熊和他的爸爸》里的系列故事，是我们俩一起“看”的。

小熊对任何事物都感到好奇，想了解所有的事情。“‘到时候是什么时候？是比‘待会儿早还是晚呢？”“爸爸快醒醒！我是不是已经长大了，可以捉鱼了？”“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伙伴。”

小熊希望和爸爸游戏永远都不结束。小熊和爸爸一起有了许多神奇的发现：软和硬、空和满、打雷和闪电、阳光和影子、开心和生气……

“小老鼠说：我丑，但我妈喜欢。袋鼠说：根据我的教训，子女要有出息，不能养在口袋里。”黄永玉的《给孩子的动物寓言》，画作配文字，洋溢着童稚、喜悦与奔放，幽默逗趣，意味深长。泰儿听得咯咯笑个不停。

童真是儿童独有的。与世界惊识的泰儿，有着固执的个性，顽皮不羁，对什么都好奇，他很坚决地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的名字。问鱼缸、垃圾桶、洗衣机、画片等看到的一切东西，当他知道这些东西的名字时，等你再问他便很快就能说得上来。

至于路上那些会跑的，他更是问个不停，那是什么车——大卡车、小轿车、越野车、公交车、摩托车……说都说不完。我心上纳闷。对了，他是新来的，我这个导游很重要。

“爸爸，你看飞机飞过来了”“狗狗，爸爸你看，狗狗——”泰儿用脆脆的声音喊着。我在石桥下的溪流边，在绿茸茸的草坪前，用手机为他拍了很多照片。

泰儿常常主动跟我“聊天”，用他不多的词汇，目光灵活。望着他帅气的容貌，心里不时地翻腾着感动的情绪。我也用心对待每一次跟孩子的对话。爱听孩子说话，告诉他爸妈是你最忠实的粉丝。我还常常给他讲一些熟悉的人和事，意在让他拥有感受力。

他能把《父与子》《安娜的新大衣》《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大卫，不可以》《田鼠阿佛》等绘本书籍，讲给大家听。对《格林童话》《金银岛》中的一些篇目，譬如《亨塞尔与格莱特》《布来梅市的乐师》《神秘的黑狗》等也很是喜欢。

他认识捷豹、英菲尼迪和红旗等不下十五六种品牌的汽车。在街上，看着来往的车辆，他指着、喊着。

他开心啊，有时说几句三字经，有时背一段古诗词，有时还耸动肩膀唱上一首歌。对孩子来说，生活是每天都有新的发现，因此每天都有新的乐趣。家里有一台梵尼诗古典留声机，泰儿能够把磁带从匣中抽拉出来，能够自由开关播放。

晚上，我下班回来，便准备“上班”。讲“睡前故事”前，我还要趴在床上当马，让泰儿骑上几圈，几个“飞身上马”，几个腋下抓痒的小动作，我便趴在床上，神情呆滞、口齿不清地对泰儿妈妈说：

“快，我实在撑不住了。你把他拽走吧！”

母子俩看着我如此狼狈的样子，会心地笑了起来。

“爸爸，开始讲故事啦。”泰儿喝道。

我随意拿起一本期刊，这是一篇恐怖惊悚的小说，我心惊肉跳地读着，短短的情节中，充斥着各种恐怖……泰儿妈妈说我怎么能跟这么小的孩子讲这种故事呢？我合上書，自言自语起来。是啊，在他今后的岁月里，他会见到人世间各种丑行恶事，没必要懂得这么早，知道这么多。

想起一件往事。他四岁那年的一天下午，我带他去学绘画。教室里很安静，我们坐在门外等候，他害羞地依着我。

轮到我们这一组进去，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师迎了出来。

他问泰儿是不是愿意学画画。他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老师帮小朋友们扎好小围裙，各自落座，他不时地向外张望。

我通过“视频”看着里边的情形。他绷着小脸，在老师的“辅导”下，不停地画着。

时间总算到了，泰儿高兴地跑了出来，手里捧着水粉画《多彩的向日葵》。

还是在同一天，几乎间隔不到两小时，他还有少儿口才、听文找字训练。问题是不在一个地方。

这堂课下来，周围商业街区的灯光亮了。我在教室的楼梯口处等着，泰儿小小的脸涨得通红，眼睛带着求饶的哀苦。

明天周末，还有“课外课”：手工、围棋。

一个4岁的孩子，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失败启蒙”何时开始的？应该结束了。

孩子需要慢慢成长。对小孩子的教育，“刚刚好”是最好的。既不会强求孩子，也不能苛求自己。

小的时候让孩子多睡一会儿，多玩一会儿，上学后学习的时间长着呐……能抱的时候，让孩子多腻在身边，等长大了，这些都成为奢求了！

给孩子读一些“血统高贵”的书。有一段时间，每天睡前，把《中国四大名著连环画》讲给他听，意在打打精神的底子，事关格调、品位。讲这些，他唯有对《红楼梦》有些听不进去，其他三套还可以，因为它们紧张、传奇、神怪、有趣，他已经能说出当中的一些人物，讲些片断。

橡树，一个富有自尊且很倔强的小男孩，是曹文轩《穿堂风》里的主人公，我让泰儿认识了他。通过每天读一篇《汉声中国童话》里的故事，泰儿了解了“十二生肖神话”，知道了“打败荷兰人的郑成功”，視野在不断地开阔。

书架变得整齐了。但屋子里依旧随处可见长棍短枪、大球小球，乱作一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麻烦也变得多了起来。

该刷牙的时候，他不刷牙;该吃饭的时候，他不吃饭。

于是，便引来了愤怒的吼叫声，我倒数三个数。他哼哼唧唧地哭着，开始刷牙;“为什么不吃？”“不饿也要吃，真是不可理喻”，一通叱喝。他这才开始低头吃饭，却满脸的不高兴。

泰儿挺倔强的，有时也发发小脾气，我便怒斥一下，泰儿马上露出愕然的表情，然后，愤而走开。在回身时便会看到满满的委屈和挂在眼角的泪水。

泰儿快到6周岁了，渐渐地壮了起来。身高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十公分，清秀俊逸且有些棱角，长长的睫毛下清澈的眼睛，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怀抱婴儿。

在幼儿园班上，小朋友不多。除了课堂教育，团体活动很丰富。譬如体育，孩子们骑平衡车;譬如唱歌，孩子们围着音乐老师边唱边跳。

泰儿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这里有他喜爱的小朋友，他熟悉的玩具、角落、气味……

这使我想起，最初报名时，泰儿呆呆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又不愿离去，就站在门口，小小的脸，困惑、茫然。

该进行“幼小衔接”“入学准备”了，泰儿妈妈当过老师。每天让他认字、算术、说英语，尽情地玩耍。

喔，泰儿，答应我，骑自行车时，不要太快了！

“该下棋了！”我喊着。“没问题，我来了。”他应允道。棋中有棋，各不相让。

我俩演的“双簧”——歌曲《那就是我》，他表演，我唱歌，发到了朋友圈。

真的，我发现他有音乐天赋。来自一个偶发的瞬间：一日，他唱着《国旗国旗真美丽》，随意地敲打着琴键，没学过钢琴，旋律自然不对，但有节奏有状态，有始有终。感觉他对琴上88个键都熟悉。也许，将来在这些琴键上也能创造出音乐来。考虑选择有经验的专业老师，包括在音乐知识、演奏技术及乐感培养等。

每到周末，我们尽可能满足他每一个小小的愿望。去海边喂海鸥，到山坡上抓蚂蚱，到广场上放风筝……我喜欢孩子在草地上奔跑，散起的头发在阳光下一亮一亮的。多接触自然，孩子心里更健康。旅行，也是最好的亲子教育。从北方到南方，已带他去过了很多地方。

是泰儿鼓舞了我，我现在做什么都有收获，好像是我做给泰儿看，其实是他在指引我走向未来的路。日后的人生旅程，我还奢求什么呢？

一天，泰儿和我在细雨中行走，沿着河边向南走了大约一公里，看到一个身着环卫制服的中年妇女，在一处临时建筑物的雨搭下蹲着吃盒饭，旁边还放着一个破旧的保温杯。“爸爸，你看那个阿姨多不容易！”泰儿说话间的表情，常常在我脑际萦绕。

一家人在小区外散步，有一次，他看到有个抱着孩子的阿姨从院内出边门，这时门开了个缝儿，只见他扔下自行车，便跑过去帮着拉开并靠住了边门。这个阿姨说了声：“谢谢了！”他也回了一句：“不用客气。”

我觉得，我该“放手了”，或许这是必要的。和孩子在一起的日子，我体验到，要调整爱的方式，不要过多的表扬和溺爱，使孩子形成“自以为是”的习惯以及过度依赖宠爱和顺以维持这种“完美”的偏执。帮助孩子在日常生活中学会体谅别人，拥抱真实完整的自己和世界。

接下来，小学、中学、大学，将来会是什么样？苏东坡说过：“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不要期许太高，无所谓公卿，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就好。我怕孩子太聪明、太杰出，将来也太牵挂。

但陪伴是一定的。聊天、尊重和倾听，发现孩子的想法，细心理解他的逻辑;在向他传授知识与经验的同时，也不能忽略儿童的生物属性，他有自己的节奏和需求，给孩子的梦想和玩耍留足时间;坚持睡前温柔的爱抚。

所以，我想对周边的尤其是年轻人说，不要等待。带上《汉声中国童话》《第一次遇见科学》等书，除了工作，把注意力集中起来，把你的孩子放到膝盖上。陪伴是最好的教育，孩子的快乐童年何其匆促，何其珍贵！相信我，什么都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看到孩子的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