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而不舍，梦想成真

朱秋平

2016年7月15日，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召开的第40届世界遗产大会上，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成功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4800多万壮乡儿女多年的花山梦圆了！广西实现了世界文化遗产零的突破，同时，也填补了中国岩画类世界文化遗产的空白。我有幸参与了花山岩画保护与申遗工作，经历了数十年来岩画保护和申遗的历程，其中有困惑，有艰辛，但收获得更多的是喜悦与快乐。

花山，地处中国广西西南边陲的明江河畔，这里地理环境属典型的喀斯特地形地貌，岩溶异常发育，四处峰峦林立，水曲峰回，景色绮丽，是闻名遐迩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岜莱，是壮语对花山的称谓。岜即山，莱是有麻点、花了的意思。早在宋代，李石写的《续博物志》中，有关于花山的神奇描述：“二广深溪石壁上有鬼影，如澹墨画，船人行，以为其祖考，祭之不敢慢”；明代张穆写的《异闻录》把花山岩画讲得更加诡秘：“广西太平府有高崖数里，现兵马执刀杖，或无有首者，舟人戒无指，有言之者，则患病”。作为唯物主义者我始终不相信鬼神，但我相信缘分。

我与花山岩画的情缘，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我高中刚毕业，因家贫，为谋生计，早早就踏入社会，来到花山附近的乡间小学当老师。不久，我带着所教班级学生去花山春游，第一次踏上了花山的土地。秀丽的山水风光以及山崖间斑斑点点让人猜不透的红色画迹震撼着我。1991年我调到了宁明县文化局文物所，从此我的人生轨迹再也无法绕开花山。

发现合心山岩画

到文物所后，我一直想顺着左江把所有岩画点走个遍。2010年 5月 7日，我带着《广西左江流域崖壁画调查与研究》《广西左江岩画》两本书，约上同事，从明江顺流而下，沿着前辈的足迹，核对每一个岩画点，每到一个岩画地点，就比对着书上记载拍照和进行影像记录。

我们坐在租来的机动小木船上，悠悠地顺着水流前行。一路上，奇峰秀水，葱郁的翠竹间夹着巍然挺立的木棉。正值花开时节，大红、紫红、橙黄、金黄，木棉花朵硕大而鲜艳。船过处，惊起数行白鷺掠空而过，又散落在不远的竹梢上，透过竹丛隐约可见散布着的壮族小村落。我坐在船头上，沐着微寒的春风，犹如在画中神游。忽然，几个红点映入眼帘。在我的印象中，这河段书里是没有岩画记录的。我好生奇怪，下意识举起望远镜，没错，约6个图像分布在一个岩洞洞口之上，是3个非常清晰的铜鼓图像和3个稍微模糊的人像。岩洞位于左江北岸一处山崖上，距江面约60米，上游约600米处是合头山岩画，下游约500米就是山秀水电站拦河大坝。我打开带来的资料仔细核查，两本书上都查不到这个岩画点的文字记录，也没有照片或临摹著录。或许上苍因知我与岩画有缘，留下这一个岩画点，等待我前来发现。若如此，确乎合了我的心意了。此时，我的心底微微涌起一丝兴奋。

这时，一位当地渔民正撑着竹排在江中打鱼，移船靠近询问此地之名，回答说前面叫合头，这里叫合心。好，正合我心，就叫合心山岩画吧。

合心山岩画的发现，使左江岩画分布地点又增加了一处，我的心境许久不能平静，似有种刷新吉尼斯纪录的感觉。

夜行花山

花山的申遗之路充满了各种的艰辛，也给我留下了许多难忘的经历。

2005年12月27日，中国文物研究所王金华先生等人来给花山岩画进行病害诊治。花山距县城50里，往返需坐车还得乘船，当天本想人员到齐后下午就前往花山现场。不料，飞机延误，途中司机又走错道，到达县城时已是晚上11点多，专家们也顾不上路途的颠簸劳累，执意要马上赶往花山，于是立刻驱车前往码头，租了艘快艇，箭驰花山。

午夜去花山，而且是坐快艇，确是头一回。时值三九，天气阴冷，飞速的快艇，更觉寒气袭人。但夜行的新鲜感又让我们忘却了寒意。靠岸泊船，保护站工作人员早已入睡。我朝岸上喊了两三声，并无人应，余音在崖间良久不逝，引来数声狗吠。

借着微微的天光，大家搬物上岸，我一手提着随身携带的相机包，一手拎着数托鸡蛋，顺着台阶摸索着往岸上走，不小心一脚踩空，既要顾着相机，又想保住鸡蛋，结果是颧骨重重地磕在水泥台阶上，弄了个人倒蛋飞，眼角肿得像个鸡蛋。

三上花山顶

花山，海拔345米，相对高度不过250米，虽不算高，但上山没有路，四处悬崖峭壁，漫山荆棘，上至山顶，起码得花上两个多小时。一日上三次山顶的经历，令我终生难忘。

那是2004年9月，我们邀请了中科院院士袁道先、工程院院士葛修润及中国文物研究所黄克忠等一批专家，到花山现场进行岩画病害勘察，其中要勘察花山山体及山顶情况，以找寻造成岩画病害的原因。考虑到受邀专家有几位年纪已过七十，为使老人家能较容易登顶，我们提前半个月时间修筑上山便道。其时，正值多雨季节，筑路沿途地形复杂，工程进展受阻，而专家到来日期已近。我不得不驻扎花山，组织人工突击开挖可供行走的土基路。

9月1日，是专家到来的预定时间。早晨起床，天仍阴雨绵绵，我穿上雨衣，沿着新开挖的便道检查，发现有一大段因雨水浸泡，泥泞难行。我立即下山组织村民挑河沙铺垫路基，经过一个多小时奋战终于完成。为确保安全，我再次上至山顶对便道进行安全检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约10点半钟，专家们来到花山现场，我详细介绍了岩画的基本情况后，专家们为花山的神奇而感动，更为岩画的病害而着急，他们不畏年岁高，一定要上山顶探个究竟。他们的严谨与认真令我惊讶和叹服。

有了这样的专家，我心想，花山有救了，今天再上三次山顶也值得。

惊险一刻

脚手架是为了调查花山高处的岩画病害于2005年12月用竹子搭设的，高约30米。因花山岩画绘于陡峭的山崖上，平日里只能在台地上观测，高处的岩画无法细看，脚手架使我们能与岩画零距离接触，有利于开展关于岩画的一系列病害机理分析和病害治理研究。2006年8月，因为要陪上级专家考察花山岩画，考虑到竹制脚手架搭设已一年多时间，我爬上去想做些安全检查。刚上到第一级，忽然间一窝大黄蜂从天而降。原来它们把窝安在脚手架的竹筒里，我不小心惊动了它们。不计其数的黄蜂透过汗衫蛰在我背上，顿时整个背上一阵阵刺痛，汗衫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大黄蜂，我跳下脚手架，猛脱汗衫抱着头呼喊着跑出岩画区。同事们闻声赶来，见状也吓呆了，他们赶忙找来村民用草药帮我猛搓，以缓解蜂毒的毒性，紧接着联系冲锋舟前来接应，送我到县医院紧急治疗。医生告诉我，背上的蛰口竟有40多处。幸好，这些黄蜂毒性不大，经过诊治，最终有惊无险。

胃出血

2016年4月6日，按计划与宁明籍画家邹才干老师到花山进行《花山春色》国画长卷创作写生，作为花山申遗成功之时献给花山的特殊礼物。一大早起来，我就感觉胃有点不对劲，但因觉无大碍也就没在意。我和孝民兄等人数十年来一直是邹老师的粉丝，我们准备了一些包子馒头作为沿途午餐就准时出发了。我们租用了一条小船，从温泉码头顺流而下，按照预先选好的景点角度，打开册页，挥动毛笔，一路画了起来。

二月春早，明江两岸风景如画，连绵的山峦还隐在晨霭中，一缕缕阳光射在陡峭的山崖上，崖壁上赭红色的岩画显得那么的鲜艳而又神秘。正是木棉花开的季节，翠竹映衬着硕大而鲜艳的花朵，真叫人心花怒放。邹老师一边画一边教我们写生要点，大家很投入，秀丽的明江风景在洁白的宣纸上一幅幅产生。中午时分，抵达花山岩画处，同事小宋上岸做午饭，我们几个简单啃个馒头仍在河边继续作画。大约过了一个钟头，监测站那边说午饭已做好，大家这才收拾画具向监测站走去。午餐很简单但看起来很可口，我吃了小半碗，肚子一阵暗痛，下意识感觉不妙，悄悄离开餐桌上洗手间。结果令我吃惊，通过排泄物可判断自己已胃出血，而且量还比较大，虚汗湿透了我里层的衣服。我赶紧来到监测大厅斜靠在椅子上休息。同事见我许久没来吃饭，找了过来，我告知说胃不舒服，不想吃了。休息片刻后，我又有了精神，与大家继续往河边画花山去了？？

下午5点，太阳慢慢落下山去，花山崖壁上的一抹余晖也已褪去。大家收了画笔准备返航，我站起身，欲到船头赏读一下先民留下的天书，忽然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哎哟”一声，摔倒在船舱内不省人事。同事见状，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地给我掐人中进行抢救。数分钟后待我醒来，已是大汗淋漓，脸色苍白，但神情还算清醒：“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孝民帮我换掉湿了的衣服，小宋则催促赶紧开船返回。40分钟后，船回到山寨码头，大家见我身体虚弱，争着帮我拿所带的物件，我自己走上码头。码头也就二三十级，刚走到一半，我感觉一阵眩晕，随地坐下又一次晕了过去，同事们感觉病情严重赶忙再掐人中将我救醒，叫来村里一辆车将我送往县人民医院？？

开工庆典

花山岩画终于得救了！

2009年12月8日，花山岩画保护工程开工仪式，是保护左江岩画一个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日子。开工仪式安排在花山岩画保护站一幢小楼前空阔的露天场地上，我带领所里职工以花山为背景，搭设舞台，拉上帷幕，用自己拍的一幅《花山·明江春来》风景照片放大喷绘在帷幕上，再挂上横幅，铺上地毯，虽说简单，却有模有样，与周边环境也很协调。

多年结缘花山，叫我割舍不下。岩画保护工程即将实施，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多年来与专家们进行保护课题研究及前期保护试验的日日夜夜，又浮现在眼前？？

从2001年开展“花山岩画病害机理及保护治理研究”，接着为寻找到较好的治理方案，筛选出保护加固材料，经过多次实验室、现场反复试验，最终敲定并经专家评审通过。其间之艰辛将在今天暂告一段落，令我欣慰不已。

时近九时，两艘大船鸣笛而至，各级领导与专家拾级而上，来到岩画保护站，一阵問候及现场情况介绍后，开工庆典马上开始。国家文物局副局长童明康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对广西花山岩画保护始终秉承着“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方针，并遵照国务委员陈至立在视察花山岩画时所作的“岩画保护要慎之又慎”的指示，以及联合国内外多部门开展多学科攻坚研究的科学态度表示非常赞许，同时也表达了他对花山岩画保护的信心与决心。 伴随着掌声和鞭炮声，花山岩画保护工程拉开了序幕。人们兴致勃勃来到岩画区，爬上脚手架，零距离的接触使大家能更详细了解到岩画的现状，一些专家饶有兴趣地听取了现场技术人员的介绍，仔细询问了保护过程遇到的困难与问题，对事先进行的试验加固与岩画现状比对后，频频点头说：“花山项目不仅开创了国内涂绘岩画保护的先河，而且称得上是个典范性的保护工程。”

花山岩画保护取得的成绩固然令我们高兴，但我心里明白，这只是岩画保护迈出的第一步，今后的路还很漫长，需我们这一代，甚至后几代的不懈努力。

圆梦之时与惊魂之夜

2015年10月13日联合国专家敏纳克什来到崇左进行岩画遗产考察。县文物所按照上级安排主要负责花山岩画区及监测站迎检工作，监测人员按时上岗到位，随时做好监测情况和档案备查准备。10月14日—16日，在连续三天的专家现场考察中，作为最基层的一个岩画管理者，我被指定为陪同专家沿江岩画考察的主讲人员，为联合国专家讲解左江花山岩画遗产的普遍价值及壮民族文化发展传承等一系列内容，充分展现了一个基层管理者对岩画的热爱和精神面貌，多次得到专家的赞许，为花山申遗现场考评赢得了可贵的一票。12月2日，我被选定为自治区花山岩画申遗专家前往国家文物局，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进行远程视频对接，接受申遗问询，花山申遗项目被正式确定提交世界遗产大会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