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高等教育企业计划”的实施及价值取向

谢安初

（湖南体育职业学院，湖南 长沙，410019）

依据复杂理论，任何进化都是成功离经叛道的结果，它的发展改变了它由以诞生的系统——它在瓦解该系统中把它加以重组。重大的转变都是形态生成的、创造新形式的，它才可能形成真正的巨变[1]。随着工业的发展，在市场意识形态和大学自我发展两者关系的作用之下，英国高等教育企业计划应运而生。但是由于英国高等教育传统“多尼思想”（即过分强调学院派的学术研究，鄙视工商业的需求）根深蒂固，所以英国高等教育与工业建立合作之路走得尤为艰辛和漫长，而且传统的、原有的教育系统没有实现完全瓦解，也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巨变。但是英国“高等教育企业计划”却是一次自上而下，教育系统由内而外的变革，这种与工业的关系的变革，无疑是英国高等教育系统的一种进化，也是英国大学企业精神培养和大学办学社会本位价值取向的一种体现。

一、英国“高等教育企业计划”的出台

（一）传统坚守期

19世纪中叶以前，这一时期是公认的英国大学与工业的脱离时期，两者的联系几乎为零。传统的英国大学长期处于“象牙塔”内，“象牙塔”的精神实质在于秉承古希腊“知识本身即目的”的理性追求和中世纪的宗教信仰，恪守为学术而学术、为真理而真理的价值标准，坚持学术自由（Academic Freedom）、学术自治（Academic Autonomy）、学术中立（Academic Neutrality）的办学原则[2]。19世纪中叶以前，牛津、剑桥保留传统的学术风气，自觉地站在商业和工业精神对面，商人是轻蔑和道德责备的对象，工业主要被看作是乡村美景的掠夺者。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学生们都被彻底劝阻去从事商业工作，人们也非常地警觉，防止学术领域受到来自外界的粗俗的影响[3]。所以这一时期的大学更多地专注于知识的传授，即使是在英国工业革命时期，英国的大学也没有起到任何推动性的作用。

19世纪中叶传统自由教育的最坚决捍卫者要数牛曼、穆勒和帕蒂森了。牛曼认为大学只应该保留教学的职能，通过自由教育发展学生的智力和道德，为满足工业需求而进行实用技能的培训则根本未进入他的视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大数学家休厄尔也认为，自然科学不具有与古典文学和数学同样的地位[4]。在很多国家，大学的科学发现转化为生产力，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推动力，所以在德国、美国等大学已经成为财富创造的引擎，英国的大学很长一段时间内还囿于自己的追求之中，坚守着自己的自由教育传统。

（二）酝酿萌芽期

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70年代，大学与工业的关系开始转变，由之前的脱离到逐步建立联系，“高等教育企业计划”也在这一时期酝酿萌芽。首先，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科技革命的不断深入，大学“第三使命”这一线性概念不断地侵蚀着“象牙塔”地位，由于担心工业生产增长放缓、外国竞争加剧以及工业结构变化，人们对大学研究与工业需求或与企业的联系有关的偏见逐渐消失[5]。逐渐以辩证的眼光看待大学与工业关系的发展，大学将逐步与社会融合，这一时期，及时把科学发现和科技技术转化为生产力成为社会进步的普遍要求[6]。此外，战后英国经济也亟须复苏，二战前英国大学完全自治，二战后，英国政府对大学也采取了干预手段，教育也将成为经济发展的“起搏器”。虽然高等教育系统的保守性并不欢迎市场力量侵蚀其内部学术规则与学术自主，市场力量对高等教育的驱动也是不可避免的[7]。而且撒切尔政府积极响应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主张，推行公共事务私有化政策，大幅度削减公共开支。据统计1981-1982年与1983-1984年英国大学经费共计削减13%，即大约失去1.3亿到1.8亿英镑，大学的平均削减比例是17%[8]。在这种情况下，教育需要足够的经费资助，另一方面，企业也想触及先进的科研成果，这就使得英国的大学逐渐突破保守的英国自由教育传统，跨过层层障碍，走出“象牙塔”，迈上了与工业联系的道路，实现了对根深蒂固的鄙视工商业传统的超越。

1945年英国发表了题为《高等技术教育》的报告，又称《珀西报告》（The Percy Report），指出英国产业界和教育界缺乏联系和合作，由于没有将科学有效地应用于产业，使得英国作为先进产业国家的地位受到威胁[9]。1978年4月，英国发表了《高等教育——应付新的挑战》（Higher Education——Meeting the Challenge）白皮书，在开篇指出：“高等教育在国家应付本世纪最后10年以及后来的经济与社会挑战上，起着关键作用”。该白皮书还指出，同工商界建立密切联系，可以使高等教育更适合社会的需要[10]。也就意味着加强教育界与工业界联系，成为国家层面的意识觉醒，“高等教育企业计划”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逐步萌芽产生的。

（三）实施推广期

1988年，为了打破大学与企业之间的障碍，英国贸易工业部提出正式启动实施第一轮高等教育企业计划（The Enterprise in Higher Education），简称EHE计划。EHE计划通过56个合同对英国一半以上的主要高等教育机构产生了影响。每一份合同将在5年内从DFEE获得约100万英镑的资金。EHE是一个滚动项目，因此并不是所有机构都在1988年启动该项目[11]。

EHE计划颁布实施前期仅限于11所高等教育机构（4所大学、6所科技专科学校和1所理工学院），它们在1988-1989年通过竞争性投标的方式，成功申请了基金。EHE计划第一期资助的院校包括曼彻斯特大学（Manchester）、格拉斯哥大学（Glasgow）、威尔士大学（Wales）和威尔弗汉普顿理工学院(Wolverhampton polytechnics)等。第二期投标竞争成功申请基金的教育机构增加至15个。第三期资助中，27个机构中标[12]。自高等教育企业计划第一轮启动实施后，不仅中标的机构数量不断增多，加强大学与企业之间的联系的意识普遍觉醒，学生应该获得企业方面的技能、应该提高毕业生的就业能力，被社会各群体普遍接受。20世纪80年代中期，是科学园区发展的高峰期，除了科学园区的建立，加强大学与企业之间的联系还以课程设置改革、成立教学公司、开展技术咨询、转让专利等多种形式逐渐被推广。

（四）成熟反思期

20世纪80年代以后，EHE计划在实践中不断地走向成熟，主要表现为大学与企业之间的联系逐渐系统化、规范化，科技园的数量和规模不断扩大，质量不断提升，而且在大学课程设置方面人文社科和自然科学课程的比重也逐渐趋于合理化，其他形式加强联系的模式也逐渐完善。虽然EHE计划实施的宗旨是促进大学和工业的发展，但是我们也必须用批判的眼光对其进行审视，对其进行阶段性的总结和反思。首先，在EHE计划实施过程中，并非所有的项目方案都能够得到资助，很少能够提前预测哪些学科可能具有实际价值，这就意味着EHE计划包括工商业在对高校进行资助时，就潜意识地存在着政策选择，理工学院、科技学校更容易获得经费支持。“如果所有的学科都允许，也必须在高等教育市场上为了科研经费和生源而竞争，那些能够成功吸引到必要资金的实用学科，将会继续和扩大，那么那些不能够及时产生经济效应的经典著作，只能在文化历史博物馆中存活下来。”[13]其次，高等教育联系企业计划，除去政府这个参与者，涉及高校和企业两个内部性质完全不同的主体。企业注定以盈利为目的，而高校具有一定的公益性，高校需要接受市场压力考验，以确保其内部系统的健康运行，但是高校也应该秉承自己的原则，因为为社会服务，不等同于受商业利益驱使。这就涉及了EHE计划中，潜在话语权的问题，高校对于赚钱方式的研究远不及企业，所以高校很难对整个计划做出决定，人才培养的规格，往往来源于企业，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高校的研究路径。最后，整个计划的理论构想和具体的实践还是存在一定的差距，成本和产出的比率有待进一步优化。

二、英国“高等教育企业计划”的实施

（一）科学园区

为了进一步加强工业界和学术界的联系，充分发挥高校科研成果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1970年，英国建立了国内最早的科技园，剑桥科技园（Cambridge sicence park）和Heriot-watt科技园，剑桥科技园的不断发展创造了著名的“剑桥现象”。20世纪80年代初期，科学园相对较少，规模也不大，如表1所示。随着工业与学术界关系的演变，科学园也得到不断地发展，数量逐渐增多，规模不断扩大，组织形式也呈现多样性，涉及计算机软件及系统开发、机械电气工程、电子通信、医药与生物技术、激光等各个领域。

表1英国科学园发展情况

20世纪80年代中期，是科学园区发展的高峰期，随后科学园区的发展和绩效出现了放缓的迹象，但总体趋势仍在上升，如图1所示[14]。科学园的建立成为EHE计划实施的重要载体，因为科学园的建立使得高新技术产业集群化、规模化。科学园逐渐成为地方经济发展的新动力，被视为“技术转让”的载体，因为它们与大学或者其他高等教育机构或主要的研究中心建立了正式的可操作的联系。建立科学园，对于工业界而言，能够充分依托高等院校或者相关研究机构丰富的人力资源以及先进的科研设备，也能够及时接触先进的科研成果，科学园内入驻的企业也能形成相互之间的协调创新，从而达到效益的最大化。其次，对于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而言，科学园区的建立，一方面增加了高校办学经费，另一方面，更加明确了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的方向，能够更好地发挥高校社会服务的职能。

图1英国科学园的发展

（二）课程设置

高等教育企业计划（The Enterprise in Higher Education）增强工业界与学术界联系在课程设置方面的表现主要有以下三点。

一是逐渐改变文理工科课程设置的比重。注重实际效益的理工科的学生比重逐渐增大，崇尚理论，关注永恒，研究高深学问，探究知识本身，轻视工商业的需求向来是英国高等教育传统，相应的文理科的学生人数也存在差别。20世纪60年代之前，英国的人文和社会科学学生人数远远超过理工科的人数，随着高校与工业关系的发展，自然科学的学生比重有所提升，如表2所示。EHE计划实施，受到资助的也多为理工技术院校，在课程设置方面理工科课程也逐渐受到重视，即使是在牛津、剑桥这种教育传统历史悠久的高等院校，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学生比重也发生了变化，如表3所示。

表2英国大学全日制学生数（百分比）

表3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学生人数比重（百分比）

二是开设合作课程。合作课程有时候也被称为综合课程，在英国常被称为三明治课程（Sandwich Courses）是一种“理论—实践—理论”的人才培养模式，也是校企合作，学术界与工商界联系的重要方式。20世纪50年代，在国家技术奖励委员会（NCTA）的支持下，课程数量和学生数量都有较多的增长[15]。全国高等教育调查委员会（NCIHE）也曾提出过一项建议，即所有大学生都应该有机会获得一段工作经历。学生可以从许多不同的环境中获益，有组织的和非正式的，有报酬的和无报酬的。他们的学术经验应该帮助他们理解经验如何与他们的个人和未来发展相联系[16]。三明治学院的毕业生中，全职带薪工作的比例要高于全日制课程的毕业生，近70%的三明治学院毕业生就业，而全日制毕业生只有55.3%[17]。三明治课程在英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是英国课程设置的一种重要方式。

三是开设部分时间制课程。1989-1990年度，在英国1086300名高等教育学生中，37%的学生属于部分时间制学生[18]。1991年5月英国教育和科学部、苏格兰、北爱尔兰和威尔士国务大臣联合发表了《高等教育框架》（Higher Education:a New Framework）白皮书[19]，该白皮书认为，英国高等教育对政府在1987年白皮书中提出的更多考虑国家的经济需要作出了积极的反应。高等教育在考虑工商业需要方面，扩大了部分时间制课程的招生名额，以满足更多在业人员求学的要求[20]。部分时间制课程也成为高等教育企业计划中加强高等院校与工商业联系的重要课程形式。

（三）其他形式

EHE计划实施的具体形式也是多样化的。除了前面提到的创办科学园区、改革课程设置，还有兴办为工业发展服务的技术类院校、在高校内部设立工业联络办公室、转让专利、成立教学公司和应用研究所及合作研究中心、开展技术咨询（一次性咨询、短期咨询、长期咨询三类）、联合申报重大课题以及研究生综合培训计划等。研究生综合培训计划是指大学和企业共同培训已在公司就职的大学生，公司提供教材并负责教学，学员在2至3年的学习期限内必须参加由大学组织的一系列为期1周的培训班，并备有带回公司实施的项目和计划[21]。大学和企业联合培养学生也在很大程度上加深了学术界和工业界的联系。

三、英国“高等教育企业计划”的价值取向

（一）培养大学企业精神

企业家的精神本质就是机会意识、创新精神与理性冒险精神的有机结合，具体来说，就是强调企业家能够用一种全新的视野来审视市场环境，通过“创造性破坏”来解决企业的生存与发展问题，具有在不确定性和复杂性日益增加的商业经营环境中识别与把握机会的能力、创新的能力[22]。然而，由于一些制度性的因素，教育系统据说会导致“创造力墙”，抑制创造性表达，扼杀创造力和主动性[23]。其实进入大学学习阶段的学生都具备一定的查询和学习能力，教师的任务就是建立一个环境，唤起批判性思维（大脑）和激情（心灵）的倾泻，作为克服恐惧（障碍和抵抗）的手段[24]。要唤醒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和激情，更好地培养学生的创造力和健全的人格，就需要不断地丰富和发展传统的大学精神并发挥其在大学各项工作中的重要引领作用。

大学精神作为一种精神存在具有开放性，是大学的灵魂，其本质特性包括，人文精神、创新精神、科学精神、批判精神、自由精神、独立精神、服务精神、民主精神、世界精神、爱国主义精神以及社会关怀精神等。基于卓越性、适应性、创造性，将企业精神融入并灌输到大学的制度文化中，可以提高大学的竞争力和影响力。高等教育企业计划的实施就意味着大学精神内涵的丰富，也意味着一种新的大学企业精神的出现，它引起的系列变化有助于改写英国大学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它们重新设计和塑造了大学的传统与精神[25]。

（二）凸显大学社会本位

大学的社会服务职能产生发展于美国。1862年美国颁布了《莫雷尔法案》，这一法案的颁布为大学服务社会奠定了法律基础。因为该法案的颁布直接推动了“赠地学院”或称为“农工学院”的建立[26]。这些学院都致力于实用知识和农业相关的科学研究，而且研究成果及时地应用推广到相关的社会领域。19世纪中叶以前，英国的大学一直坚守着古典主义教育传统，与工业几乎没有联系，与生活实际相脱离，大学的任务在于追求真理，传递知识以及探究高深学问，大学的社会服务意识十分薄弱，而且对于社会的主动融合表现出很大的排外性，这一时期，知识本位，个人本位的办学价值取向较为突出。

社会本位论（theory of society as standard for education）产生于19世纪下半叶，该理论认为个人的发展依赖于社会，受社会制约；教育目的就是使个人社会化[27]。英国高等教育企业计划的实施，加强了大学与工业的联系，也是大学办学社会本位价值取向的一种凸显。大学作为一种社会存在，其产生发展受到社会生产力水平的制约，也都依赖于一定的社会资源，相应的大学也应该认真履行大学社会服务的职能，将教育的力量转化为社会资本，为社会经济的发展做出积极的贡献。

四、结语

英国高等教育企业计划是政府直接着手加强大学与工业联系的重要措施，从其酝酿萌芽到真正启动推广，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创办科学园区、改革课程设置、成立教学公司以及开展技术咨询等其他形式的一系列措施，无疑直接促进了大学与工业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一方面是工业触及先进科研成果，提高经济效益的需求，另一方面表现为，在外部环境变迁的冲击之下，高等教育自我革新、自我调整，以达到内外张力的相对平衡，适应新的生存环境，其实质也是大学内部系统、内在逻辑的进化。加强大学与工业的联系，注重大学企业精神的培养，能够更好履行大学的社会服务职能，发挥大学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此外，“剑桥现象”、沃里克大学“亲工商界”政策、威斯康星思想等，也都是大学企业精神培养以及大学办学社会本位价值取向可借鉴的成功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