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疫情下旅游研究实践相关性的再思考
2020-09-26李想李咪咪
李想 李咪咪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0.08.008
和很多领域相似,旅游研究曾多次出现对严谨性(rigor)与相关性(relevance)的辩论。早期的旅游教育主要脱胎于职业教育,重实操而轻理论。在过去一段时期,伴随着对旅游的科学性和学术(科)地位的追求,旅游作为一个研究领域(area of study)在严谨性方面取得较大的发展,整个领域也将更多的关注放在旅游研究的科学性和理论贡献上。2020年伊始,新冠疫情席卷全球,各行各业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世界经济遭受严重打击。对于本应顺着节假日一飞冲天的餐饮、旅游、电影行业来说,新冠疫情更是如同直入心脏的毒药,行业的脆弱性在天灾面前显现得淋漓尽致。新冠疫情的凄风苦雨下,对于旅游研究的批评声渐起:我们所从事的研究真的重要吗?我们对现实世界的贡献、影响何在?当旅游这一现象面临生存危机时,我们的远见和思想领导力何在1?这类质疑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对旅游研究的相关性的迷惘:从研究选题和理论创新,到学者自身的知识储备和训练模式,旅游研究似乎逐渐走进象牙塔,而与自己所研究的现象和所服务的行业渐行渐远。我们有理由认为,钟摆需要适度向实践相关性回归,而新冠疫情正让这一回摆变得愈发迫切。
旅游研究独特的相关性理念
Tribe和Liburd认为,旅游的知识系统包含4个学科领域:社会科学、商学、人文艺术和科学1。其中,社会科学和商学方面的研究占绝对主导地位,而这两类的旅游研究在相关性上使用着不同的评价体系,这导致不同背景的旅游研究者很难在相关性上达成共识。
基于基础性社会科学传统的旅游研究对于相关性的界定很宽泛,這一点并不奇怪:关于relevance的讨论必须要明确其对象,也就是与何相关(relevant to whom or what),而社会科学视角的多样性决定了其对象的多元化。这样,研究不相关就是与其研究对象——人、社区、特定现象和关系等的割裂。我们姑且将这一思路称为“广义相对性”。基于商科或者所谓“实操的职业领域” (vocational areas of operation)视角的旅游研究,如旅游营销、财务、人力资源等,在相关性问题上与社会科学有不同的考量。商科不同于传统的学术型学科 (academic discipline),其研究和教育的理念更接近于法学院和医学院等专业型领域 (profession)2。这类研究成果的相关性有更为集中、明确的指向——行业实践。这也是为何商科学者会将相关性定义为一项研究“产生帮助从业者更好地了解他们的组织,做出更好决策的洞见的能力”3。换言之,尽管商科研究在讨论相关性时可以指向不同对象(比如学生、同领域的学者等)并存在多面性4,其核心标准是研究必须贴近行业实践。本文余下的讨论将侧重这一“狭义相关性”,并明确称之为“实践相关性”。
旅游研究实践相关性的反思
回顾过去数十年全球旅游业的发展历程和关注焦点,不难发现,从政府、行业组织、企业,到学术界,对旅游业发展总体前景的预计总是充满乐观自信。因此,对旅游现象的研究整体建构在消费者出游能力及意愿旺盛,以及旅游业蒸蒸日上的宏观背景之上。学界对于旅游业的脆弱性虽有意识,但侧重于对脆弱性的来源和特点的浅层描述,缺乏深刻的认识和充分的把握;旅游政策研究侧重于旅游发展政策的评估、总结和建议,对潜在危机的规模和类型思考不足;营销、管理类研究关注的重点则多在政府和大型企业,对中小企业的运作、前景鲜有问津。落实在学术实践上,旅游研究中有一部分是所谓出于便捷的研究(research by convenience):或是将复杂的现象简化为变量间的关系5,或是以研究方法的炫酷掩盖思想的单薄,或是在新瓶装旧酒的反复尝试中逐渐陷入“不断重新发现自己”的怪圈6。不难预料的是,这样的选题方式滋生出大量的设计精巧却乏味无用的成果。
上述一系列问题的结果之一就是目前旅游研究的实践相关性总体而言尚不尽如人意。比如Brauer等指出在英国高校在提交研究影响评估(research excellence framework)案例时,凡是涉及主流旅游(mainstream tourism)或旅游业整体方面的影响案例,均为如何缓和旅游发展的负面影响;而某一特定主题或类型(如志愿者旅游、体育旅游、生态旅游等)的旅游影响案例中,旅游则被视为为达到其他目的的辅助手段,而非研究对象或是产生影响的主体7。Brauer等还认为,各高校提交的影响案例或是游离于学界业界广泛认可的旅游业面临的迫切问题之外,或是对亟须解决的问题的探究浅尝辄止。
思考与建议
关于如何提升应用型学科,特别是商科研究实践相关性的文献很多,囿于篇幅,笔者恕不能细述8。仅在此提出三点建议以供参考:
第一,对旅游研究实践相关性的评判不可过于抽象空泛,须给出可以落实、有可操作性的指标。作为起点,可以参考Thomas和Tymon所提出的5项指标:描述相关性、目标相关性、操作效度、非明显性和及时性9。
第二,研究中的实践相关性与学者的训练途径和兴趣密不可分。一方面,在强调系统扎实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技术的训练中成长的旅游学者(包括笔者),在一定程度上囿于抽象与僵化的边界,为理论和方法所控制,学术想象力不足;另一方面,旅游研究的T世代学者大多缺乏业界的历练,在判断选题时难免偏重学术重要性而忽略实践价值,在与业界沟通时会面临沟通障碍,由于学界对描述性研究的轻视导致很多学者在尚未厘清现象时就急于挖掘本质。这两方面的作用使得旅游研究似乎陷入困境:既无法揭示旅游作为一个社会现象所蕴含的重大问题,又无法为产业的发展提供有价值的发现。这要求我们反思目前甄选、训练旅游学者的路径,和评判学术贡献的价值体系。
第三,实践相关性的提升不仅指选择业界关心的研究问题和方向,也体现在选材和培训、研究方法的应用、研究方案的落实,以及研究成果的传播等这一完整闭环的多个环节。学术成果需要通过有效机制“广而告之”,这意味着学者和学术单位需要突破传统的学术媒介和单一的传播方式,采用业界乐于接受的交流方式,降低沟通成本。这既可以包括疫情后遍地开花的网络研讨会,近期方兴未艾的学术公众号,论文成果短视频,也可以是传统的媒体采访,学界-业界圆桌交流等等。
需要说明的是,尽管上述讨论主要聚焦实践相关性,笔者绝对无意忽略或贬低“广义相关性“的重要性。事实上,兼具应用型(商科)和基础型(社会科学)领域双重气质的旅游研究在相关性问题上难免陷入左右互搏的尴尬境地。对“广义相关性”的讨论不妨留待另文专述。
结语
在严谨-相关性之间重铸平衡,加强理论世界与真实世界的知识交流与分享是旅游学者们一直在努力的方向。当研究成果能真正运用到实践当中,为业界乃至全社会做出一定的贡献时,研究的意义才能得到进一步的升华。新冠疫情爆发后,业界在谋求生存和思考对策的同时对旅游业现有的经营管理模式进行深刻反思,在新冠疫情的倒逼下积极创新,等待旅游业的复苏;学界也迅速反应,以多种形式探讨疫情对旅游业的影响、对旅游者行为的影响、旅游业发展的趋势,以及酒店、餐饮、航空、会展等行业如何适应“新常态”。至本文截稿之时,已有逾30篇以研究文章或笔谈形式刊发于有严格双盲审制度的SSCI期刊。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和Tourism Geographies迅速推出了新冠疫情和旅游业主题的特刊,Tourism Management、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ospitality Management等期刊也相继发出与新冠疫情相关的特刊的约稿。我们欣喜于广大学术同仁们把握行业动态、洞察研究机会的敏锐,因为积极应对影响业界的重大事件(“及时性”)本身就是衡量实践相关性的重要因素。与此同时,我们也须时时提醒自己,当前,在旅游产业受到疫情的强烈冲击之时,层出不穷的与疫情相关的文章能否真正有效地为业界提供建议?如何促进学术界与业界之间的深度沟通从而真正让学术研究产生更大的社会意义?如何帮助业界成功渡过此次疫情,解决业界的痛点等?这类问题,都是疫情下与疫情后的旅游研究应当思考的问题。
(第一作者系该系教授,第二作者系该院副教授;收稿日期:2020-07-13)
[责任编辑: 吴巧红;责任校对: 宋志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