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卓《神授·魔岭记》中的人与自然
2020-09-26王钧毅
内容摘要:《神授·魔岭记》是一部魔幻小说,以神魔、精灵、穿越等为题材。但是不同于西方魔幻小说,《神授·魔岭记》加入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藏区的地方性知识、藏族人民的心理特质等,而这恰恰是这部小说的灵魂。故事的主线是阿旺罗罗带有魔幻色彩的英雄故事,暗线是史詩《格萨尔王传·魔岭大战》的情节线索。梅卓通过格萨尔王精神的延续者、神授艺人的代表阿旺罗罗的成长经历实现了与史诗《格萨尔王传》的远隔千年的对话。梅卓在小说中还展示了当代藏族人民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冲突。本文主要通过泰勒《原始文化》中的万物有灵论来分析《神授·魔岭记》中的人与自然,展现梅卓的万物有灵、互为依存的自然观念,并对万物有灵思想进行现代性的反思。
关键词:《神授·魔岭记》 泰勒 《原始文化》 万物有灵
泰勒在《原始文化》提出了灵魂的概念:“灵魂是不可捉摸的虚幻的人的影像,按其本质来说虚无得像蒸汽、薄雾或阴影;它是那赋予个体以生气的生命和思想之源……它能够进入另一个人的肉体中去,能够进入动物体内甚至物体内,支配它们,影响它们。”[3](416)藏族人民特别是偏远地区的藏族人民生活在相对原始的环境之中,他们仍部分保留着自古以来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他们相信万物有灵,而且这种灵魂还具有强大的神秘力量。他们通过伏身叩拜、给神灵煨桑烟、供养净水碗、吉祥八宝以及各种粮食堆起的曼扎等形式实践着万物有灵的信仰,这种宗教信仰引导藏族人民的各种行为,并展现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梅卓作为藏族作家,敏锐地捕捉到了人与自然的这种互为依存的关系,通过魔幻的方式将人们对神灵与自然的敬畏和崇拜表现出来,并通过神授艺人的代表阿旺罗罗的英雄经历与《格萨尔王传·魔岭大战》的情节内容结合起来,构建了藏族的现代史诗。
一.人和神灵的关系
(一)藏族人民的精神导师——神授艺人
神授艺人们被认为是格萨尔王的宝马江噶佩布踩死的青蛙转世而来,被格萨尔王赋予了说唱和传扬史诗《格萨尔王传》的使命。这体现了藏族人民相信灵魂能够离开肉体生命,进入到其它生命体,并且具有强大力量来实现神灵的意志。阿旺罗罗作为神授艺人的代表,承继了东查仓和玛查仓两个部落的优秀血统,凭借自己的自然天性和本然世界,自由选择了自己善和利他的人生道路。他在修行和对抗邪恶势力的过程中成就着“自己最终的本质世界,即天人合一、无欲无求的自然人的本质,他用行动选择了自己英雄的本质,也选择了回归自然纯净的本质”。[2](186)阿旺罗罗为自己每次自由意志下的选择,而进行自己英雄的实践,也承担了相应的责任。他在无欲和利他的最终行为中奠定了回归佛性的本质。
根据叙事学的理论,以阿旺罗罗为代表的神授艺人作为发送者,将史诗《格萨尔王传》及其精神通过说唱的形式传递给作为接受者的听众,并且在此期间阿旺罗罗借助闸宝大师、兰顿大师、扎拉等援助者的力量,共同对抗魔王路赞。阿旺罗罗时刻面对一浪高一浪的威胁,直至绝境,他的强力意志得以彰显,实现着自己的最终价值,达到了神人合一的境界。
(二)保护神扎拉与阿旺罗罗的共生关系
扎拉这一形象既有藏族传统文化的印记,又参照了西方精灵的神貌。“一肘高”、“蓝眼睛”的扎拉站在阿旺罗罗的左肩,“他全身是一种半透明的蓝色……有两双与身体很不相称的大手和大脚”。[1](12)扎拉在思考时不能动,类似藏族人民在冥想禅修时的状态。扎拉作为阿旺罗罗的保护神,承担了保护和引导阿旺罗罗的责任,隐喻了藏族人民对家人的美好祝愿。“如果七天后他不回来,那么你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你俩互为依存。”[1](395)在魔王路赞重创扎拉时,闸宝大师让阿旺罗罗修白塔解救扎拉,因为他和保护神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他们初次见面时,阿旺罗罗把哈达呈献给扎拉,之后一直为扎拉煨桑烟。人和精灵处在和谐共生的体系内,他们具有灵魂上的默契,只有阿旺罗罗等有修为的人才能看见扎拉,他们共同谱写了一曲人与自然的颂歌。
二.藏族人民和阿尼玛卿山的关系
(一)藏族人民对阿尼玛卿山的崇拜
我们能够想象梅卓写这部小说时的心境,远望着阿尼玛卿山的皑皑白雪,想象着每逢佳节,人们拿出柏香、酥油、炒面,给山神煨桑敬拜,或者在藏历羊年或神门、雪门隔开之年,绕山朝拜一周,而双手合十,虔诚敬拜。阿尼玛卿山在藏族人民的心目中是一座神山,它既是阿尼玛卿神的化身,又是格萨尔王的寄魂山。而“阿尼玛卿是世界开天辟地创世九神之一,是玛曲流域山中之王,是证得十地的菩萨,是雪域宝库的守护神,也是格萨尔大王的护法神”。[1](112)这众多的称谓是藏族先民在感受自然力时为阿尼玛卿神山所起。原始先民对于图腾的崇敬和畏惧是泰勒的万物有灵论的具体体现。他们把河流、山峰当作和人一样会呼吸的生命体,每种动物也同样如此。他们会把山水等自然界的万物视为自己的保护神。由于藏传佛教的影响,藏族人民对神灵非常虔信,并认为万物都有自己的灵魂,人和万物是平等的,应该相互依存,和谐共生。阿旺罗罗舍命解救藏羚羊,还是没能挽救它的生命,“小羊羔啊,你的灵魂飘荡起来了吗?你将在哪里投生?是否还会来到这个到处都有陷阱的世界?”[1](161)阿旺罗罗的自我独白深刻地体现了这种思想。阿妈更桑则直接称呼偷猎者为魔鬼,因为他们是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破坏者,伤害藏羚羊是对阿尼玛卿山的亵渎,将遭到山神的惩罚。
阿旺罗罗与拉姆卓玛在闸宝大师门前玩“提并古”和“提海捷”的骨节游戏,用骨节和石头作道具,让人能够感受到人们童真时期与自然互相依存的和谐关系。闸宝大师、兰顿大师作为高僧大德的代表,他们隐修在阿尼玛卿神山中,所住的石屋隐没在山脚下的众多巨石当中,与自然融为一体。他们的大智慧源于对自然的领悟和在自然中的苦修,他们在与动人心魄的自然的相融中,去实现物我合一的“大我”境界和崇高的人格理想。
阿旺罗罗的修行从转神山开始。当他叩长头,身体与大地贴合之时,他的灵魂也与自然之灵相互交融,他的灵性生命也在成长。阿旺罗罗为了继承神授艺人的衣钵,战胜魔王路赞,使万物和谐共存,不断地从自然中吮吸了圆满的力量,不断充实自己的本体,最终在为人们的奉献中显示出无私的“大我”情怀,即最高的圆满人格。
(二)藏族人民与阿尼玛卿山上生物的和谐共存关系
阿尼玛卿山上的万物都用各自独特的意识与声音来获得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康珠玛让阿旺罗罗向白唇鹿取一截鹿茸,“就像和我商量一样啊,白唇鹿是非常聪明的动物,比有些人聪明多了,它一定能听懂你的话。”[1](45)乌鸦向阿旺罗罗讲述自己为抢森姜珠姆的戒指而赎罪的经过。在小说中,梅卓将世间万物都置于平等的地位,使故事中的人物可以听懂动物的话语,明白它们的经历和思想。这显然突破了现实生活中人们的认知,而和主人公一同进入到与万物和谐共存的诗意境界。
自然慷慨地给予人生活所需,不图回报。就如佛药泉的圣水,可以治疗外伤和骨伤,也能医治消化系统疾病。来取圣水的药士用容器取水不污染水源。他们在与自然的相处中了解自然规律,“按照一定的时机、物候、节令来取用药材”。[1](209)他们用感恩之心去善待自然,同时也获得了自然的馈赠和赐福。
金雕和空行女康珠玛的关系,便是人与万物的理想化关系。他们像家人相互陪伴,康珠玛骑着金雕去捡拾转山的人们丢下的垃圾,帮助登山运动员脱离险境。金雕在藏区被视为圣物,象征着自由和力量。然而在当代,金雕因人们的偷猎而非常稀有,只能通过魔幻的方式才能重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这是值得当代人思考的问题。
三.万物有灵思想的现代性反思
万物有灵思想作为一种原始思维,其核心在于人们要对自然万物心存敬畏之心,用诗性智慧和感觉器官去感受世间万物,以达到天人合一、无欲无求的自然境界。老一輩的藏族人民仍持守着这一传统,与自然万物平等和谐共处。然而随着物质文明对藏区的渗透,很多年轻一代抛弃了这种思想,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破坏自然环境,亵渎自己的宗教,他们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徘徊在罪恶的边缘。就如小说中以拉姆卓玛的哥哥丹底为代表的群体,他们忘却了在童年时期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记忆,也没有继承藏文化中的善和利他的品质。不尊重闸宝大师、斗殴杀人、随意地扔烟头等细节都表明了他们这个群体与传统的藏文化背道而驰,寄托了梅卓对现代藏族年轻人的隐忧。
小说中描绘了末法时代的景象,“雪山消融,圣水枯竭,两岸失去滋养,动物失去家园,人类强烈的欲望蒙蔽了智慧,贪婪、嗔恨、痴惑、傲慢,导致各种冲突,扰乱了宇宙秩序,破坏了自然法则,人们失去上天的护佑”[1](277),而不再是“森林蓊郁,草木苍翠,河流丰沛,山川富饶,飞禽走兽们安详地游走于春夏秋冬,天人合一、人神共欢的美景”。[1](307)造成这个后果的原因在于人们违背自然天性,为了自身欲望而破坏自然生态,加剧了人与自然的矛盾。神授艺人和高僧大德们则传承着格萨尔的精神文化和对阿尼玛卿山的崇拜,想把众生引导到富有慈悲心和同情心的正道上。如闸宝大师给丹底护身符保住性命,使他重拾宗教信仰,成为大师的弟子。
四.结语
总之,《神授·魔岭记》杂糅了魔幻、万物有灵、地方性知识等因素,构成了小说的内在灵魂,并通过神授艺人的代表阿旺罗罗的成长故事和史诗《格萨尔王传·魔岭大战》的情节展示了藏族人民的精神气质。更重要的是《神授·魔岭记》意在使人们明白万物都有灵魂,人与万物是平等的,应该互为依存,和谐相处。每个人都应该不断地从自然中吸取力量,不断充实自己的本体,最终在为人们奉献中达到无私的“大我”境界。
参考文献
[1]梅卓.神授·魔岭记[M].青海:青海人民出版社,2019.
[2]卓玛.中外比较视阈下的当代西藏文学[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15.
[3][英]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M].连树声,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
(作者介绍:王钧毅,青海民族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外文学比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