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老戏
2020-09-23杨阵雨
杨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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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戏
山里有戏——社戏,在远离世俗浸染的长峪城村,在正月初一到十六年味儿的氛围之中。社戏一开台,无论村中的男女老少,抑或闻讯而来的山外客人,都会因社戏沉浸在山村独有的热闹与喜庆之中。尤其山外的人们,于岁寒瑟瑟与城市的喧嚣中,心里往往还会油然生出几许新鲜与好奇来。
早在孩提时,每每逢年过节,平原的家乡也经常唱戏,不过那是评戏,耳濡目染多了,便也能哼哼上几口。家乡紧邻涿州,那里兴唱河北梆子,戏班子也会经常来到村子里演上几出。因此自小对河北梆子的唱腔,也不陌生。谈及京剧,见识得就更多了。小时候在样板戏中成长,进城工作,一些传统剧目剧场里也是听得不少,甚至还与一些京剧名家面对面聊过天。唯独这社戏,还从未亲眼、亲耳领略过。
记得鲁迅先生在他的小说《社戏》中有过这样的描述,“中国戏是大敲,大叫,大跳,使看客头昏脑眩,很不适于剧场,但若在野外散漫的所在,远远的看起来,也自有他的风致。”
按鲁迅先生的描述,社戏在野外散漫所在演出,那家乡演出的评戏以及河北梆子,也应该属于社戏了。然而鲁迅先生所说的风致,我真没有细心地感悟过。我想,先生看的社戏,也许是南方的剧种,所谓风致,这与家乡野外散漫场合,尤其与长峪城的社戏韵味儿,有何不同呢?疑惑归疑惑,但是先生说的“风致”二字,却深深吸引着我,以至于朋友电话相约,我就一口应允前去。
摘下口罩,露出笑容
古城
长峪城,坐落在北京城西北大山的怀抱之中,距离市区100余公里。其西邻门头沟和河北怀来,北邻延庆,偏僻的地理位置和相对闭塞的交通,致其远离着世俗的尘染。行于九曲回肠和窄窄的山区公路之上,不问所在,心里的感觉是村藏大山中,云深不知处。
长峪城的确很偏僻,也是因为偏僻,当我们车行至村里时,眼界所及的村容,依然保留着古村落的丝丝风貌。村确实古老,老人们讲已经有五六百年的建村史。
寻觅于大街小巷,古庙、古碾、古树、古民居仍有遗存,虽俱已显斑驳沧桑,但皆于风烛残年中记录着村落的过往与历史。也因此,村里的老人们总是面对着残破的遗迹,为山外的客人们讲述着这里曾经的陈年往事。
老人们讲,长峪城建于明代,初始建村時,只有旧城,为大石头建造,因洪灾,旧城部分城墙和民宅被冲毁,在保留和修缮旧城的同时,村民们又在旧城南向的位置,修建了青砖垒筑的新城。
那天来得早,社戏还没有上演,寻古迹于村中,旧城新城的遗存已经不多,但永兴寺、祯王庙、关帝庙、菩萨庙、镇潭龙庙等庙宇,以及古民居、古树、古碾依然散落在村中的角角落落。建在村边大山上的残长城,虽然早已没有了昂扬威武的烽火台和巍峨绵长的雄姿,但辗转腾挪的轮廓,依然镌刻在大山之上,见证着长峪城村既为城又为村的那段戍边史。
早前,我去过北京门头沟的沿河城,距长峪城附近的河北怀来还有镇边城、横岭城等村落。在中国漫长的边区土地上,也许还有很多这般既为城又为村的所在。我在想,这些所在既要耕种又要戍边的先民,是多么不容易。庆幸的是,长峪城的先民们在承受战火、又要辛勤耕耘的同时,也始终守望和怀揣着深藏于心的美好憧憬和世代相传的社戏文化。即使在南口保卫战日寇占领村庄与“文革”那场浩劫暂时毁灭了村民充满戏剧的年味儿氛围中,长峪城的后人们,血脉里依然顽强留存着先人的基因。当冬去春来的时代到来后,他们又用独有的唱腔和优美的身段,延续着流传500多年、祖辈留下的社戏这行独门艺术。
风致
上午10时30分,社戏开始演出。永兴寺门前四五百岁的大榆树前渐渐人多起来。村民们和山外慕名而来的客人纷纷走进永兴寺的庙门。
这时的永兴寺里二进院的娘娘庙前,已经有了百十号人,坐西朝东的戏台,正上演着传统剧目《喜荣归》。细观演员,大多50岁以上,四位琴师鼓师也都有60岁以上的年龄。细细品赏,演员们的唱腔和琴师鼓师的伴奏,虽然与国家大剧院里的戏剧演出水平相距甚远,但庙宇里唱戏和舞台演员们的唱念做打及琴师鼓师叼着烟卷儿原汁原味儿的伴奏,倒是真的有着几分风致。这些风致,也许与鲁迅先生描述的社戏不同,但蕴含其中的风趣与韵味却让观众于快乐中享受和陶醉。
二进院中央靠近戏台前,十几架摄像机和照相机,纷纷对准舞台,摄像和照相的人群中不乏摄影家和电视片制作人,远在南方的深圳电视台甚至还派来记者做现场报道。
正殿和东配殿的台阶和庙门的门槛以及庙窗下,坐着或站着很多观众,观众中有不少长峪城的老人。这些看得津津有味的老人们中间,不少也是演员,有的甚至是老戏骨。他们说,今天上演《喜荣归》《回龙阁》两出戏,没有他们的戏份儿,但正月初一演到今天的几十折戏中,他们都已经露过脸。说起自己的角儿,老人们个个神采飞扬。
通过与老人聊天得知,长峪城的社戏,大多是传统剧目,诸如《喜荣归》:赵廷玉家道中落,寄食在自幼订婚的岳母家,未婚妻崔秀英赠金助他赶考,中状元后他假扮乞丐来试探崔氏母女,曲曲折折,但最终一家人欢乐和好。其剧情与其他剧种大同小异。每一出每一折,大都也是描写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但长峪城的社戏,没有剧本,全凭演员之间口口相传。还有就是演员们的身段唱腔、眼神步法以及琴师鼓师们的弦乐和声,百年不变的是完完全全融入欢度新年的喜庆与祥和之中,倘若有人想看,那只有提前组团相约了。
观赏于古老的戏台前,领略着长峪城社戏近似于河北梆子、山西梆子又相异的唱腔,从耳入心地不能夸张美化为艺术享受。实事求是地说,长峪城的社戏,不光延续着祖祖辈辈口口相传、土生土长、原汁原味儿的唱腔,不光是村里人或山外客都能于开放的庙宇里自由地观赏,就连村里的猫儿狗儿和树上的鸟儿们都可以于咿咿呀呀中得以自在的享受。
长峪城的社戏,村民们在世世代代传承中自娱自乐,观者亦得其乐也!
长峪城有戏,不止社戏。如今村子里的老人有政府关怀,有儿女尽孝,有乐观的心态,村子又有采摘、旅游带动的餐饮业的发展,谁能不说村子的前景更有戏呢?谁能不说百姓的日子更红火呢?
行于村中,虽春寒料峭,但却见花喜鹊、灰背鸫、沼泽山雀、太平鸟儿飞翔于村中,尤其百余只太平鸟儿于海棠树上品尝浆果、引吭欢唱,于此我的嘴边也戏剧性地走起板儿来。
——长峪城有戏!大西山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