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父权制异托邦世界中的生态女性

2020-09-23奚敏洁

北方文学 2020年14期
关键词:异托邦父权制

奚敏洁

摘 要:《庆余年》以男性视角展开的对女性启蒙运动的旁观,以细微的人性叙事对女性解放自身的宏大叙事进行了解构与赞美,揭示了隐藏于宏大社会发展规律和阶级斗争之下的男女性别文化所引发的冲突,成功地塑造出一个真正觉醒的生态女性形象。

关键词:生态女性;父权制;异托邦;天使或怪物;真正的人

《庆余年》是2007年首发于起点中文网的一部架空历史小说,是网文大神猫腻的成名之作。《庆余年》有一明一暗两条线索,明的是范闲的成长,暗的是叶轻眉的一生。叶轻眉的抗争隐匿在男性建构的异托邦世界背后,但其中所闪现的自然与人性的光芒却令人瞩目。

一、生态危机引发的异度空间想象

《庆余年》中的人类世界,是在被大规模杀伤性核武器摧毁后的人类文明废墟上重新生长出来的新文明,是一个在旧文明引导下超常规加速发展后又停顿的世界。所谓“神庙”,是一个旧文明留下的内置高度智能化计算机程序的军事博物馆,破旧不堪,能源即将枯竭。“神庙”是以征服、强权为信仰的极端人类中心主义发展到穷途末路的证据,力图依靠僵硬的计算机程序和具有历史局限性的文化视角来引导人类世界的复兴。在现实生活中,因为人类对自然界无节制地索取与破坏,物种的灭绝一直存在于我们身边。在英国城市的大街小巷,狐狸如今像流浪狗一样常见,在花园里睡觉,在马路边游荡,在垃圾桶里觅食。每300名英国城市居民就有1只狐狸,狐狸正在努力进化成狗,以应对第六次物种大灭绝。

人类文明史中,以二元论为思想基础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长期占据人类文化的主导地位,以满足人类自身利益为唯一目的,片面强调人对自然的征服与改造。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建构的文明中,人是生物圈的中心,是价值的来源,是万物存在的唯一尺度。只有人类才具有内在价值,其他生物仅有工具价值,被排斥在人类伦理关怀和道德共同体的范围之外。以理性和实用价值为评判标准的人类中心主义,反映在社会形态上首先是男性中心主义。但在二元论思想的影响下,人类的社会本身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可以通过性别划分为男性和女性,也可以通过对权力和社会财富的掌握分为各种阶层,不同的性别和阶级,都有自己的主张。在人类的文学史上,无论是柏拉图的《理想国》还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无不通过营造一个乌托邦世界来展现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乌托邦是一个充满真善美的世界,符合人类梦寐以求的理想境界。网络文学往往通过穿越、重生等手段,重新建构一个具有完整自然和社会规则的乌托邦,但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影响着虚拟世界的设定。当我们的乌托邦理想投射到网络的虚拟空间中,不同的思想文化意识,必然有着不同的追求和向往,最终将会营造出一个原本就存在于我们世界边缘某处的异托邦世界。

虽然《庆余年》中的人类在物种灭绝的威胁下进化出了以吸收核辐射来修炼内功的本领,并将核辐射称之为“天地元气”,却没有从意识领域跳出二元论的思想基础,仍然建立并停顿固化于一个封建父权制的社会形态,其所构建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对女性的自我发展和争取平等的革命形成围困。在这样一个封建父权制的异托邦世界,霸权主义和弱肉强食是整个世界最基本的意识形态。处于食物链最上层的统治阶层,无论是庆帝还是范闲,都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这种极端的思想意识形态将庆国世界中的女性与弱者都异化为“他者”,所有人体现的都是工具价值,而不是人本身的价值。

二、从仙女到妖女的转变

《庆余年》的主线故事情节围绕范闲的成长展开,发生的所有事件都是从男性的视角来观察和阐释。虽然涌现出众多因为自身才华和能力而熠熠生辉的女子,但无一不是处于被奴役、被损害、被辜负的境地。这个封建父权制的异托邦世界里,却曾经突如其来地闯入了一个具有平等精神的女性启蒙思想家——叶轻眉。怀抱着自由与平等的乌托邦理想,在叶轻眉以“他者”的文化身份进入这个极端封建父权制鼎盛时期的庆国世界,便开始了与整个正统威严又残暴虚伪的男性极权的对抗,成了一个初始被仙化后又被妖孽化的另类女子。

男性作家在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中,女性成为被描述的对象、审美的客体或者是男性情感的某种载体,往往脱不开“天使”(angel)或“怪物”(monster)[1]两个极端化的形象类型。要么是像天使一般美丽、纯洁、无私、顺从,要么如妖女美杜莎一样阴险、狠毒、自私。这是男性出于自身利益而对女性进行的一种建构和臆想。叶轻眉是如何在庆国世界完成从仙女到妖女的形象转换呢?

男性梦想出现的理想女性始终是一位天使。肖恩如此描绘叶轻眉:“神庙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跑出来了一个最妙的人……那是一个小仙女。”“清如水,纯如雪,双眸如星辰,不是凡人應有的绝美容颜。”因助叶轻眉从“神庙”脱身,叶轻眉赐给苦荷一本书成就他成为大宗师,赐给肖恩一颗所谓的“长生不老”的药丸。肖恩将自己比作“阴沟里生存的老鼠”,将叶轻眉比作“九天云上仙鹤的容姿”,显然,叶轻眉的出现完全符合肖恩和苦荷的希冀,是一个无私的、仁慈的拯救者形象,解决了他们人生中所面临的麻烦,使他们产生了依赖与信任。但叶轻眉是一个独立的女性,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人生追求与目标,呈现出了毫不妥协的文化主体性。“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位不沾红尘的小仙女,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苦荷告诉海棠朵朵:“叶家小姐是一位远远超出一般天才太多的神奇女子。”

叶轻眉来到东夷城,结识了在大树下看了十年蚂蚁打架的四顾剑。“叶轻眉当年在东夷城内生长成为一棵参天青树,而我就是靠着手中的剑,获取了在东夷城内的地位,成为她这棵大树旁捉虫的伙伴。”四顾剑如此评价叶轻眉:“练不会就要继续练,一棵树要成长起来,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倔强的四顾剑,以自己顽强倔强的练剑生涯,类比了叶轻眉努力成长中的艰辛和不易。

此后她继续南下,在儋州海边偶遇还是世子的庆帝,以及范建和陈萍萍。相比起虽有野心但还身处潜邸的庆帝,叶轻眉已经拥有了极为强大的能力。她有武功超绝的仆人五竹,有掌握海外贸易的东夷城府和天下第一钱庄作为经济后盾,还有一杆超时代的热武器——狙击枪。如果她愿意,完全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活得逍遥自在。但她却在强烈的人文情怀驱使下,想要引导新的世界走向更为远大光明的未来。范建感叹:“一个人,能够从骨子里改变一个世界,为父纵观千年以来史书,从未有过。”“她或许是想用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只是最后依然败了。”“……脑子里总是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折服了世人不说,似乎也折服了这老天爷给我们的限制……”陈萍萍告诉范闲:“她是我的引路人。”庆帝保留的叶轻眉的小像只露了一个侧面,叶轻眉站在大河边,凝视着泛滥的河水和衣衫褴褛的民众,“那双眉清美如剑,不似柔弱女子,却也并没有多出几分男儿豪情,只是一味清明疏朗,让人说不出的喜爱”。五竹是个机器人,用最简单的言语总结为“天生聪明,什么都懂,又有一颗慈悲之心”。传统的理想女性形象,完全是按照男性的心理需求而设定的,但叶轻眉留给那个世界的印记,不但展现出完全自我的道路选择,而且成为别人生活的信仰和指路的灯塔。自始至终,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来,到哪里去,她是一个有太多故事的神秘女人,完全遵循自己生命发展的规律,凭本心做事做人。

《圣经》中夏娃受到化身为蛇的撒旦的引诱,勾引亚当偷食了苹果,触怒上帝被逐出伊甸园,使人类背负上了永远的原罪。女性对于男性而言是生命中的偶然相遇。由于无法控制生命的存在、发生和死亡,男性对于女性主体力量所散发出的魅力感到恐惧和憎恶,并历史性地将其具体化为对于女性的诋毁。夏娃的形象是最早的邪恶化身,而对这一形象塑造隐现出男性为摆脱恐惧感而将罪恶归于女性的心理动因。在封建父权制的异托邦世界里,作者以其对现实社会生活中两性关系的敏锐洞察力,通过文学的想象和书写,揭示了隐藏于宏大的社会发展规律和阶级矛盾斗争之下的男女性别文化所引发的激烈冲突,而这种冲突主要源于男性的霸权意识和不加节制的私欲膨胀。当叶轻眉握了庆国的国库和商业命脉,已经相当于扼住了大独裁者庆帝的咽喉;而当她找庆帝“借种”却又拒绝依附于他成为他的妃子时,她再一次将一把尖利的匕首捅进了庆帝至高无上的极端男权意识的心脏。一个真正的自由的女性,面对一个霸道强权的极端男性中心主义者,没有任何退路和妥协的余地,叶轻眉的一切最终遭到了无情的血洗。

庆帝死后给范闲留下一个盒子,里面放了一方白绢和一封薄薄的信。白绢是“当年太后赐给妖女叶轻眉自尽用的白绫”。信中有两页纸,一页纸上叶轻眉以玩笑口吻讲述太后赐白绫后,她派五竹将白绫原封不动地送回太后的床前,太后被吓得很惨。另一页上是庆帝留下的四个字“朕没有错”。

三、一个真正解放的女性形象

叶轻眉的人权宣言如是说:“我希望庆国的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时,不恐惧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献媚……我希望庆国的国民,每一位都能成为王,都能成为统治被称为‘自己这块领土的,独一无二的王。”在强烈的人文情怀驱使下,叶轻眉以一个启蒙精神领袖的形象出现在故事中,想要引导新的世界走向更为远大光明的未来,拉开了工业化发展的序幕。

葉轻眉是一个“真正的人”,这就是她的最大魅力所在。她不被物化和异化,始终坚持平等、独立、自由,不管是从物质上还是从精神上,用尽一切力量引导人类社会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鲁迅在《而已集》中说过:“女人的天性中有母性、有女儿性、无妻性。妻性是逼成的,只是母性和女儿性的混合。”叶轻眉是以一种姐妹的形象出现在故事中的,不论是痴傻呆愚的四顾剑,身体残缺的陈萍萍,自小为皇家奴仆的范建,还是机器人五竹,所有的人她都等而视之,如亲似友。她也是一个自然的人,一个女人。她选择他,却又不被他所束缚,依然故我地做着自己。她是所有人的理想,每一个人都想要活得像叶轻眉一样不受束缚。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叶轻眉。所有的人都受时代的局限,活在狭小的一方天地里苟延残喘,惧怕自己未知的和不能掌控的事物。

人类的历史是一部不断探索自然和科学规律的历史,也是一部人类为获取自身自由和解放而不断奋斗的历史。在二元论思想建构的文化场域,自然生态的保护与女性的解放是相辅相成的。网络文学作为一种实验性质的先锋文学,众多女性作家创作了大量彰显女性意识觉醒的女权主义作品。但大多数作品在进行个体生命言说时缺少一些理性思考,仅将男女两性角色在社会关系上进行简单的置换。“这种女性意识的觉醒是表面化的,是虚假的,其深层次并没有跳出男权话语体系的笼罩”[2]。

然而让人惊喜的是,作为一名男性作家,网文大神猫腻却以男性的叙事视角,创造出了一个真正觉醒了的生态女性形象,并通过建立一个极端封建父权制的异托邦世界,对女性乌托邦理想的失败进行了解构与赞美。这种创作理念高于一般的生态女性作品,更加具有现实主义精神。

参考文献

[1]桑德拉·吉尔伯特,苏珊·古芭.阁楼上的疯女人:女作家与19世纪的文学想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22–25.

[2]吴小玲,张霄.虚假的觉醒:“种田文”中的女性意识探析[J].天府新论,2018(2):131–138.

猜你喜欢

异托邦父权制
乌托邦·恶托邦·异托邦:《头号玩家》的叙事空间与文化想象
陈染小说父女情感探析
异托邦中的异托邦:当代美国医生书写中的空间叙事
开放、解放与希望的“异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