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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螂兄就像等待戈多

2020-09-23时潇含

视野 2020年17期
关键词:床架戈多甲鱼

时潇含

“做了一连串的噩梦,等早上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虫子,正在床上躺着。”我反复品味卡夫卡的《变形记》,我也在梦里变成了一只大虫子。

那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深夜,因为第二天早上有课,所以我早早就准备睡觉了。正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把手机屏幕贴在眼前,津津有味地看手机。

突然目光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小点,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眼前出现的是我杂草丛生的头发。我把目光移回屏幕,心里想,原来是头发嘛。过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对,为什么在发梢上会有一个黑色的圆点呢?

因为我在常年艰苦玩手机的劳作之下,早已小眼昏花,所以从床头摸到了眼镜,打算仔细看一眼。墙上趴着一只蟑螂。个头不算小,在小蟑螂中算是出类拔萃的壮汉了。贼眉鼠眼地摇摆着长长的触角,对于前路在何方看起来有些踌躇。

我是一个在南方长大的人,偏偏最怕蟑螂。我到现在都记得,有一年暑假一个人在广州实习,住在广美老校区的二楼。当时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夜晚的风带来一丝凉意,窗外树影稀疏。

于是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边,把窗户打开。小风吹进来,比空调的冷风多了一丝潮湿和清新。忽然窗口传来一阵翅膀振动的声音,一个黑影趴在窗框上。原来是翩翩然飞进来了一只比我大拇指还大的蟑螂啊。他很舒展,目中无人,黝黑发亮。是大哥中的大哥。

蟑螂是我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

在广州的那个夜晚,我迅速把自己包裹起来,翻箱倒柜找了一瓶定画液,把它驱赶到了厕所,让螂兄消失在了比他头顶还乌黑的下水道里。第二天安安静静收拾起不多的行李,换了一个住处。

后来,在北方读大学的两年,我几乎再也没见过螂兄。

里尔在法国北部,连只虫都难见到,沒想到能和螂兄不期而遇。而今天这只螂兄,给我的独居生活带来了迄今为止最大的挑战。

第一个反应不是尖叫,也不是逃跑,而是缓慢地移动了一下重心。我不想吓到螂兄,免得他突然大鹏展翅。就像一辆车向人开过来的时候,人突然连步子也迈不开了一样,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那个黑黑的小点。

做出了翻身下床的姿势,盯着他慢慢滑了下去。

螂兄也很惊慌失措,他贼头贼脑试图钻进墙缝里,无奈过于肥胖,很费劲地退了出来,笨手笨脚的样子让人怀疑他是个不熟练的新手。

我远远地敲击墙面,试图让他到开阔的地方,首先避免他掉到我的床上,然后让他面对疾风。可是他东窜西走,爬过我的杯盖、纸巾、充电线。

两分钟之后,我开始因为无能的狂怒而痛哭。边哭边给说好“有什么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的Antoine打电话。笨手笨脚的螂兄突然也醒悟了过来,钻进了床和墙壁之前的阴影。

消失不见了。

我哭得更撕心裂肺了。什么样的蟑螂最可怕?当然是消失的蟑螂。

现在我面对的不是一只螂兄,而是一只薛定谔的螂兄。

他不再是一个实体,而是萦绕在心头,虚无缥缈的恐惧,让你永远无法释怀却触不可及的威胁。他可能在,也可能走了;他可能现在爬出来,也可能等你关了灯再出来遛弯;他可能夜夜出现,也可能再也不出现。

等待螂兄,就像准备自杀的流浪汉在等待戈多,他们在等什么呢?谁是戈多呢?戈多等来了又怎么样呢?

他消失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我永远无法睡个好觉了。我边哭边问Antoine,里尔的蟑螂很多吗?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你,但是是的。”他又说一定要关上窗户,不然他们会爬进来。

鬼知道我有多少个夜晚在打开的窗户前,畅快地呼吸着冷空气,保持着妈妈“让房间通通风”的好习惯。

我把床往外拉了一点,拿手电筒往里照,试图找到消失的螂兄,但是找到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什么都不敢。

Antoine在电话那头告诉我,螂兄比我更害怕,他也希望和我两不相遇。

我说蟑螂很恶心,想到我睡着之后他会在我身边爬来爬去,我就无法入睡,甚至连躺在我的床上都不行。

Antoine很耐心地为螂兄辩护,他说:“他们也不想长成这样,他们也很抱歉。你想想,他可能想做一只兔子、一只狗,结果变成了一只蟑螂,他也很难过,这不是他的错。”我的房间是不可能睡了,我仔细地照了一圈之后,把床垫搬起来,三条被子全部抖了一遍,搬进Tinka的空房间。出门的时候,我跟Antoine说,我要把手机放下来,去关一下门。他欲言又止地说:“不用了,没用的。”

我本来已经暂停的无能狂怒,又伴随着一阵寒颤回到了心里,我坐在Tinka床上,边哭边想,除了每天晚上会发出奇怪声音的老房子、不知道是邻居敲自己家墙解闷还是有人在封城的夜晚留在我门前的一串敲门声、窗外呼啸的风声、我想象中会随着灯光投下的一个人形黑影,现在还多了一只薛定谔的蟑螂。

已经两点多了,几乎没有人醒着了,只能又打电话给澳洲的甲鱼。我红着鼻子的大脸出现在屏幕上,丑得惊心动魄。甲鱼才起床,正在阳光明媚的房间里岁月静好。在澳洲的她早就能轻松面对一切虫蛇了吧。

最后我用甲鱼在地球那一端给我的勇气,拿着类似于“威猛先生”,厨房“重油污净”的喷剂回到我的房间。

又从客厅里拿了吸尘器,把房间翻了一个底朝天,连床架都翻起来。但是在一个半小时的短暂努力之后,只是在床架上留下了两秒螂兄惊鸿一瞥的倩影。我把“威猛先生”喷满床周围的各个角落。有一种财大气粗但其实苦苦挣扎的绝望感。又用吸尘器吸遍了木地板之间的每一个缝隙。

清晨四点钟,我在Tinka房间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在淡淡放亮的晨曦中沉沉睡去。

三天过去了,螂兄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倩影。在Antoine对我的反复模仿和嘲笑之下,我们给这个“法国男孩子”螂兄,取了一个法国名字——Francois。用最高的人道主义关怀,表明他纯正的法国身份。

偶尔甲鱼还会问我一句:“找到了吗?”我看了一部关于螂兄的纪录片,企图通过了解敌人的方式,从内而外击破敌人的防线。

在网上留下了好笑的搜索记录“怎么克服对蟑螂的恐惧”、“怎么找到蟑螂”。

每天晚上,我还是在飘荡着“威猛先生”味道的房间里晃悠一圈,试图寻找螂兄僵直的身体。

戈多他还不来,他到底来不来?连着第三个晚上去Tinka房间睡觉。

我做了一连串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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