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俱进,精益求精
2020-09-22赵贞
赵贞
内容摘要:作为全面反映敦煌学历史和现状的通论性著作,《敦煌学通论》(增订本)在古代敦煌历史的撰述上呈现出明晰的融会贯通特征。该书对于敦煌学最新成果的倾心吸纳和及时更新,对早期敦煌学史的精细梳理,以及对敦煌文物流散背景及过程的追踪考察,尤其引人瞩目。截至目前,该书仍是一部与时俱进、精益求精,且能全面反映当前敦煌学研究成果的精心之作。
关键词:《敦煌学通论》(增订本);敦煌文物;敦煌学史
中图分类号:K87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0)03-0137-04
Keeping Current and Endeavoring for Excellence
—A Review of Introduction to Dunhuang Studies(Revised Edition)
by LIU Jinbao
ZHAO Zhen
(School of History,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Abstract: Introduction to Dunhuang Studies(Revised Edition)presents a clear and comprehensive summary and analysis of the history and current situation of Dunhuang studies. This book is particularly remarkable for its timely integration of the latest achievements in Dunhuang studies, its careful combining of the early history of the academic discipline, and its tracing and investigation of the complex process by which the cultural relics of Dunhuang became dispersed. This introduction provides an accurate, comprehensive account of the current research situation of Dunhuang studies.
Keywords: Introduction to Dunhuang Studies(Revised Edition); Dunhuang cultural relics; history of Dunhuang studies
自改革開放以来,中国敦煌学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有关介绍敦煌学性质及内涵的通论性著作层出不穷。在这些全面论述敦煌学知识的著作中,刘进宝教授撰写的《敦煌学述论》(甘肃教育出版社,1991年)及修订版《敦煌学通论》(2002年、2019年)、《丝绸之路敦煌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2011年)尤其引人瞩目。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敦煌学述论》(《敦煌学通论》)先后在大陆四次修订再版,期间海外又有台湾繁体字版和韩文版发行。如此在海内外大受欢迎的著作,在敦煌学史上并不多见。正如郝春文教授所说,《敦煌学述论》以及由其改编而成的《敦煌学通论》“应该是改革开放以来国内外流行较广、影响较大的一部敦煌学通论”(《敦煌学通论》增订本序)。事实上,《敦煌学述论》的每次修订,都凝练了刘进宝教授在敦煌学研究中的成果,也融入了多年来他在敦煌学园地中孜孜耕耘与不懈探索的业绩。这在新近出版的《敦煌学通论》增订本(以下简称《增订本》)中有至为明确的反映。
一
在知识结构上,《增订本》将纵向上的“贯通”与横向上的“汇通”结合起来,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敦煌学“通论”著作。众所周知,自司马迁提出“通古今之变”的治史思想以来,历代史家都非常重视对“通史”“通变”的追求与探索。如刘知几的《史通》、杜佑的《通典》、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郑樵的《通志》和马端临的《文献通考》等史部巨著,无一不是“通识”器局的矢志追求。以《史通》为例,刘知几对“通”的执着,既有详究始末、溯本求源的纵向贯通,也有广博而能返约的横向旁通[1],两者的水乳交融,体现出真正意义上的融会贯通。通读全书,笔者以为《增订本》强调的“通论”,绝非一般意义上的通俗泛论,而同样是纵向贯通和横向汇通的结合。
一方面,《增订本》第一章汲取甘肃地方史的研究成果,分为八节,较为全面、系统地论述了上自先秦、下至元明清这一“长时段”内古代敦煌历史的发展变化。这与以往学者只注重汉唐丝绸之路和吐蕃归义军史,而忽视先秦、宋元明清敦煌历史的现状相比,无疑凸显了《增订本》在撰述敦煌历史中的贯通性特点。即使上世纪80年代,日本大东出版社推出的《讲座敦煌》第二卷《敦煌的历史》(榎一雄编集),也是从“汉魏时代的敦煌”写起,而对先秦时期的敦煌未曾留意,不能不说是一大缺憾。
另一方面,《增订本》还以横向汇通的视角来论述敦煌的历史,通常以丝绸之路和石窟艺术的发展变化为主线,统合各个时期的经济、民族、边防、宗教等情况,进而透视历史时期敦煌及周边政权的地域特色。这在隋唐时期、吐蕃归义军时期(即第一章四、五、六节)的撰述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换个角度来看,《增订本》第五章“敦煌学研究遍天下”,既有中国敦煌学产生及其发展阶段的纵向考察,也有海外国家和地区(如法国、日本、俄罗斯、英国、美国、韩国和港澳台地区等)敦煌学研究概况的横向综述,同样呈现出融会贯通的特征。我们注意到,《增订本》对敦煌学产生时间的考察,同样运用了横向汇通和对照比较的方式。正如作者所说,1909年,伴随着罗振玉《敦煌石室书目及发见之原始》和《莫高窟石室秘录》的刊布,王仁俊《敦煌石室真迹录》、罗振玉和蒋斧《敦煌石室遗书》也于同年相继问世。差不多同时,日本《燕尘》杂志刊登了田中庆太郎撰写的《敦煌石室中的典籍》一文,其中对罗振玉文作了详细介绍。随后,东京、大阪两地出版的《朝日新闻》刊发了《敦煌石室的发现物》,再次对罗振玉文予以呼应。京都派学人内藤湖南也在同年的《大阪朝日新闻》上发表了《敦煌发掘的古书》,引发了日本的敦煌热潮(第494页)。这样看来,早在1909年,中日两国已经开启了世界上最早的敦煌文献研究,因而将1909年定为敦煌学诞生的标志年份是非常贴切的。
二
就内容而言,《增订本》基本上保留了原来《敦煌学通论》的框架,但在有关内容上还是作了大量的更新和增订。基于敦煌学的历史现状,作者吸取了近十年来敦煌学研究的最新成果,并将这些成果成功地融入《增订本》中。比如“敦煌学”的术语,学界普遍认为陈寅恪先生是海内外最早提出“敦煌学”一词的学者,作者结合王冀青、方广锠及日本学者池田温的研究,从东方学的角度探讨了“敦煌学”一词产生的背景[2],指出早在1925年日本学者石滨纯太郎已经比较熟练地使用“敦煌学”这个词语了,但从敦煌学的发展、影响、实际效果和“敦煌学”一词的术语化过程来看,陈寅恪先生仍是“敦煌学”一词的首创者(第8—9页)。现在看来,作者的这一认识至为公允,比较符合草创期敦煌学发展的实际情况,因而得到了中日学者的广泛认可。又如莫高窟的数量,现已探明由南区492窟和北区243窟构成。南区石窟驰名中外,众所周知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而北区石窟往往被人们所忽视。作者在高度凝练《敦煌莫高窟北区石窟》(1—3卷)的基础上,对北区石窟的地貌、性质、形制、功用及考古发现作了提纲挈领式的说明(第172—176页),这对全面了解莫高窟开凿的历史,且从整体上透视敦煌石窟艺术的价值无疑很有必要。又如藏经洞封闭之谜,作者又补充了“排蕃思想说”“佛教供养说”和“末法思想说”(第220—224页)。这是新世纪以来学界有关藏经洞属性及封闭原因探讨的三种说法,颇具典型意义。再如《唐太宗入冥记》的性质,作者汲取了2009年卞孝萱、邵文实先生的相关论述(第367—368页),基本上反映了当前《唐太宗入冥记》研究的新进展。此外,有关藏经洞文物的流散、敦煌遗书的文献价值、敦煌学术史的梳理以及未来敦煌学发展趋向的展望等,作者都结合学界新近的研究,作了不同程度的修订和增补,甚至2018年发表的部分敦煌学论著也被融入相关篇章中。总体来看,《增订本》对敦煌学知识的论述具有一定的前沿性、科学性,这得益于作者对敦煌学新成果的倾心吸纳和及时更新。因此可以说,截至目前,《增订本》仍然是一部与时俱进、精益求精,且能全面反映当前敦煌学研究成果的精心之作。
当然,《增订本》对敦煌学相关内容的更新,并不完全是“加法”式的增补,有时出于知识结构的考虑,也采用“减法”来处理相关篇章。比如第二章《艺术瑰宝千佛洞》中删去了飞天艺术和乐舞艺术。第四章《敦煌遗书》中又将变文、诗歌合并为一节。原本第四章还有“唐代地方公文的处理程式”一节,其中利用了较多的吐鲁番和大谷文书,考虑到《通论》的“敦煌”属性,作者还是忍痛割爱,在《增订本》中将这部分论述“官文书”的重要内容删除了。这些“减法式”的取舍难言尽善尽美,但不难看出作者多年来对敦煌学性质及知识体系的不断思考和持续探索,这种心路上的变化其实正是作者敬畏敦煌学事业的生动反映。
值得注意的是,《增订本》第四章对敦煌遗书的介绍,似乎宗教和文学材料偏重,而史部文献略显不足。但实际上,近20年的中古史研究、传统学科的研究取得了辉煌的成果。在全面探讨中古社会的过程中,原来的史部文献已显得力不从心,研究者们不再仅仅局限于对官方历史文献资料的搜集,而是将搜索的范围旁及以前为人们所不屑的小说、日记、家族家谱甚至是民间的口头传说或神话故事,等等,于是那些隶属文学范畴的变文、诗赋、释门偈赞等,成为将问题引向深入的拓展资料{1}。这是近20年来中古史研究中材料运用上的一大变化,即包括宗教文献、文学素材在内的一切资料都纳入史学研究的范式和视野。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作者对敦煌遗书的选择与取舍,恰好呼应了近年来中古史学界在材料突破上的新变化。
三
《增订本》对早期敦煌学史的梳理十分精细,尤其是对敦煌艺术研究所(后为敦煌文物研究所)的成立过程作了深入细致的考察。应该说,20世纪40年代的敦煌考古与艺术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敦煌艺术研究所的成立。这其中包括向达先生与西北史地考察团、西北科学考察团的两次敦煌考察,王子云与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取得的成绩,以及张大千与敦煌艺术的临摹、创作,大大丰富了敦煌史地和敦煌艺术的研究内容,推动了敦煌学的向前发展。正是基于这些西北考察和艺术创作的重要成就,才引发了于右任先生“设立敦煌艺术学院”{2}的建议,加上向达先生的大声疾呼、贺昌群先生的积极响应和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的影响,最终促成了敦煌藝术研究所的成立。作者结合近年来在敦煌学术史资料整理与研究方面的系列成果,较为精准地勾勒了向达、王子云、张大千、于右任等文化名人在筹建敦煌艺术研究所发挥的先导作用。特别是王子云与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的活动和业绩,长期以来一直不为学者所重视,作者在爬梳民国档案的基础上,尽可能复原了王子云考察莫高窟的成就,恰到好处地弥补了早期敦煌艺术研究方面的缺环,为全面、准确地构建敦煌学史提供了难得的资料和素材。同时,通过诸多学人敦煌考察及有关交涉活动的透视,使我们对现代学术观念及有关掌故、人物、事迹也有了较为真切的了解。比如,向达与张大千的结怨情由,作者撰写的《向达与张大千——关于张大千破坏敦煌壁画的学术史考察》[3]一文有详细讨论,可谓是民国时期敦煌学史研究的有益补充。
四
《增订本》对敦煌文物流散的考察,非常重视背景及过程的追踪。无论是斯坦因、伯希和、鄂登堡,还是华尔纳和大谷探险队,他们对敦煌宝藏的劫掠,作者都置于20世纪早期西方欧美世界和东方日本中亚探险的宏大背景中去考察。我们知道,中国的新疆地区和今天的中亚五国古称西域,是古代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四大文化的汇聚之地,这块被瑞典人斯文·赫定(Sven Hedin)称为“亚洲腹地”的内陆区域,对于古代中西文明探源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因而成为20世纪初西方学者丝路探险和学术考察的核心重地。正由于此,《增订本》在追踪敦煌文物流散的过程中,非常重视这些丝路探险者的西域考察活动,往往从教育背景与学术专长、西域探险与敦煌考察以及文物归藏与著述研究三方面来展开论述,其中兼及相关的时局评论和学术影响,信息量十分庞大。尤其是斯坦因中亚探险和大谷探险队丝路考察的情况,《增订本》的梳理可谓细致入微,可读性强,有助于学界增进对斯坦因收集品和大谷收集品的全面了解。或可注意的是,日本所藏敦煌吐鲁番文献,作者结合荣新江、陈国灿等学者的写本调查,增补了东京和京都国立博物馆、书道博物馆、藤井有邻馆、三井文库、唐昭提寺、大谷大学、宁乐美术馆、静嘉堂文库、天理图书馆和杏雨书屋等机构的收藏情况,再加上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和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东京大学附属图书馆和上野淳一藏卷[4],大致可以反映日本所藏敦煌吐鲁番文书的整体面貌。相较而言,《增订本》对杏雨书屋藏《敦煌秘笈》的增补尤为重要,可以说,武田科学振兴财团整理的9册本《敦煌秘笈》775号写本文献是近十年来敦煌学研究的新动向,其影片册一收录了相对较多的社会经济文书,自刊布以来一直受到学界的广泛重视,因而理应给予特别关注。不唯如此,《增订本》还对尼雅遗址、吐火罗语的分类(焉耆语和龟兹语)、伯希和敦煌石窟笔记的价值、俄藏敦煌文献的特点以及哈佛燕京学社的成立等相关问题作了重点介绍,极大地丰富和拓展了敦煌文物流散的内容。
“作为一部全面反映敦煌学历史和现状的敦煌学通论”(郝春文语),《增订本》凝练了作者多年来在敦煌学研究中的心得和体会,同时又寄望着对未来敦煌学前景的看法。这些散发着浓郁人文关怀的经验和心得,对初学者而言无疑是相当有启示意义的。作者在自序《一个青年学子的梦想与情怀》中,如实记录了近三十年《敦煌学述论》的成长史,但字里行间也能感知到他对敦煌学事业的热爱。用他自己的话说,“心中的信念就是对学术的执着、对敦煌及敦煌学的热爱和深厚的感情”[5]。正是由于始终秉持着对敦煌学的赤忱之心,作者才能在近三十年对敦煌学属性及内涵的思考与探索中与时俱进,推陈出新,最终成就了这样一部融知识性、学术性、通俗性、资料性于一体的精品之作。
参考文献:
[1]卢山红.关于《史通》之“通”的再探讨[J].汕头大学学报,1988(4):69-75.
[2]刘进宝.东方学背景下的敦煌学[J].敦煌研究,2017(3):8-15.
[3]刘进宝.向达与张大千:关于张大千破坏敦煌壁画的学术史考察[J].中华文史论丛,2018(2):349-379,406.
[4]荣新江.日本散藏吐鲁番文献知见录[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4):18-26.
[5]刘进宝.我与敦煌学[M]//敦煌文书与中古社会经济.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