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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杏雨书屋藏敦煌写本《修禅要诀》考论

2020-09-22袁贝贝李万营

敦煌研究 2020年3期

袁贝贝 李万营

内容摘要:《卍新纂续藏经》所收《修禅要诀》,题北天竺佛陀波利随问略说,唐代明恂随录,慧智传译,或疑其为宋明之间某僧人伪造。日本杏雨书屋藏有敦煌写本《修禅要诀》,可见唐代已经流传,自非伪作。该经宋代以后在国内已不见流传,传入日本的时间当在北宋熙宁九年(1076)前后;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日僧智晖作序刻印出版,即今续藏经本。此敦煌写本对续藏经本有重要校勘价值。

关键词:杏雨书屋;《修禅要诀》;智晖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0)03-0095-04

A Critical Reaserch of the Dunhuang Manuscript Xiuchan

Yaojue Collected in Kyou Shoku in Japan

YUAN Beibei1 LI Wanying2

(1. School of Literature, Yangtze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8100;

2. Department of the Chinese, Sun Yat-sen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275)

Abstract:Xiuchan Yaojue(Secrets for Practicing Dhyana)recorded in 卍 New Sequel of the Tripitaka, and which also appears in several Japanese collections of Buddhist sutras, is about the questions and answers of Buddha-pāla recorded by Ming Xun and was translated by Hui Zhi in the Tang dynasty. It has previously been suspected that this text was forged by a monk in the Song and Ming dynasties, but comparison with a copy of the Xiuchan Yaojue from Dunhuang collected in Japans Kyou Shoku, which was copied at the end of the Tang dynasty, proves that this sutra is in fact genuine. This sutra went out of circulation in China after the Song dynasty and was introduced to Japan around the ninth year of the Xining era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1076), and was republished in the Qianlong era of the Qing dynasty(1784)with a preface by Japanese monk Zhi Hui. This manuscript is of important value for collating the sutras recorded in卍 New Sequel of the Tripitaka.

Keywords: Kyou Shoku; Xiu Chan Yao Jue; Zhi Hui

《修禪要诀》是佛教的重要典籍,学者常据以研究禅宗坐禅之法,日本学者对其研究最为深入{1}。该书题北天竺佛陀波利随问略说,明恂随录,慧智传译,时为唐仪凤二年(677)。收入《卍新纂续藏经》第63册(以下简称续藏经本),夏金华先生《论〈修禅要诀〉是一部伪作》一文即以此本为对象,论证《修禅要诀》是一部伪书,作伪时间在宋明之间[1]。

日本杏雨书屋所藏敦煌写本《修禅要诀》,对鉴别《修禅要诀》的真伪、梳理此书的流传、校勘续藏经本具有重要意义,因此不揣浅陋,略作考论。

日本东洋学泰斗羽田亨博士(1882—1955)旧藏敦煌文献,现藏于日本大阪财团法人武田科学振兴财团之杏雨书屋,馆长吉川忠夫将其编为《敦煌秘笈影片册》9册,于2009至2013年出版,为敦煌研究带来了丰富的新材料[2]。《修禅要诀》收于第9冊,编号为羽728R,题名为《修禅要诀四十五条》(下文简称“敦煌本”)。

敦煌本篇首被他纸覆盖以致残缺,自“其间不无邪正且于圣教偏举一文以蔽多□□□□□说耳深可察之深可察之”始。此即续藏经本第3条“问有人言经说禅定牢固者”的末句,与续藏经本相比照,敦煌本首句缺文为“义者此当魔”五字。

除个别字句外,敦煌本现存条目(含卷首残条)与续藏经本第3条以后的问答内容基本一致,顺序完全相同。

敦煌本篇尾题“修禅要诀合四十五条”。每段首行较其余文字高一字,若以每段为一条,则敦煌本现存45条(含篇首残缺条),其中最后2条合起来与续藏经本最后1条相同,疑抄写者将1条抄为2条。若以一问一答为一条,则敦煌本现存44条(含篇首残缺条),而篇尾题45条,则其篇首可能还有1条被覆盖。若敦煌本全本如其所题实有45条,而续藏经本则有46条,可能敦煌本少抄1条,抑或续藏经本衍1条。

敦煌本篇尾又有识语:“于时大唐光化二年四月日下节度押衙兼参谋守州学博士张忠贤记。”则此卷子抄写时间为899年,其时为唐朝末年,唐昭宗在位。抄写者张忠贤,是“张氏归义军时期相当活跃的负责阴阳星历的押衙”{2}。

由以上考察可知,《修禅要诀》在唐代已流传,并非如夏氏所谓乃宋明之间作伪。

那么,为什么会造成此经乃“伪作”的误解呢?

夏氏做了三方面的考察:第一,据续藏经本的序言与识语,夏氏判断其流通时间为清代道光年间,指出序言作者对中国禅宗史了解极为有限,因此怀疑此书乃后人作伪;第二,佛陀波利、明恂、智慧等人的传记中不见撰写、翻译此经的记载,《开元释教录》《续古今译经图记》《大周刊定众经目》《贞元新定释教目录》等唐代佛经目录,以及《传教大师将来目录》《越州录》《上新请来经等目录表》《日本国承和五年入唐求法目》等日僧求法所得之书目,均未著录此书;第三,认为书中“铁锤磨针”典故非印度所有,应由中国“铁杵磨针”故事演变而来,故判断此书成书时间当在宋明之间[1]59-63。

实际上,“铁锤磨针”故事可能自中国“铁杵磨针”故事演变而来,“铁杵磨针”故事亦可能自此经中的“铁锤磨针”故事演变而来,此点不能作为判断成书时间的证据。夏氏对续藏经本序言、识语、僧人传记及佛经目录的怀疑,是对《修禅要诀》成书之后在中日之间流传过程的误解。

续藏经本前有日僧智晖于天明四年(1784)所写的《刻修禅要诀序》。对于日僧智晖,夏氏提出:“智晖,近世史传文献如喻谦《新续高僧传》等书均无记载,想是一般日本之游方僧也。”[1]59实则不然,智晖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僧人,在日本佛教史上有一定地位。《续日本高僧传》卷4载智晖传记:

释智晖,字大幻,别号空空。庵未详,本贯播磨三草村人也。天性不凡,器度宏传,聪慧绝伦,不甘处俗,妙年投明石宝藏寺剃度,隶瑜伽宗。受业日新。稍长负笈观光上国,挂锡智积院,切磋琢磨,焚膏继晷,显密性相,莫不游刃。次等槙尾山,学毗尼藏。又谒五智山昙寂,究显密蕴奥。晖尝修大原野春日寺,次营构播州加东郡小山寺,分卫为生,接众两处,树大法幢,频唱古三藏,叹息浇代讲习失渊源。生平示学徒曰:“学性相者,弗学性相,而学文字;弗学文字,而学芜秽。芜秽聊驷,世称博达,甚矣,学之衰也。希世学者舍芜秽而学文字,舍文字而学性相,或识余所谓佛学者。”又云:“今之读书也,弗贵其为贵者,哺糟粕相玄黄,何异朦瞽秉明镜,聋夫闻丝竹,生公采义,肇师舍文,古之徽猷也,可弗尚乎?”时慈云和尚唱古三藏,举扬正法律,德望峻高,四方学人争趋龙门,晖随喜真风,令弟子某入律苑,晚应恳请,移粟贺法乐寺。天明四年十二月十五日恬然入灭,世寿六十八。坐夏若干,晖护法心厚,校订《入阿毗达摩论》《大乘成业论》《辨中辨论》《大乘掌珍论》等,刊行于世矣。弟子有玄韵,别号栖霞,相承家学,住于春日寺。[3]

《日本佛教人名辞典》有智晖的词条{1},王弘愿《密教讲习录》论及智晖与《大日经疏同异》{2},杨曾文《日本佛教史》提及“此后智晖(1717—1784)着重研究古唯识学”[4]。智晖不但为刻印《修禅要诀》写了序,还为刻印《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教迹义记》写了《锓尊胜陀罗尼经疏叙》,其时为“安永己亥(1779)”[5]。

智晖在序中用到“秘密禅”一词,夏氏提出“秘密禅,为典型之日本说法”,由此而疑作者:“生硬地塞进私货‘秘密禅,试图给人造成与达摩以来的禅宗并列之印象,故其目的甚为可疑。”[1]59-60实则智晖精通“显密性相”,故其提到“秘密禅”亦不成问题。

智晖在序中稱:“先得数本校以藏箧。朱盈居士有信之人也,谋余刻以弘通。”[6]可知续藏经本刊印前经过智晖校勘,其上所留校语即智晖所为。智晖所见不止一本,可见此经在日本流传较广。

朱盈居士,不知其人,夏氏以为:“但他不与当时清代的高僧大德商议此事,却转而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日僧撰写序文与刻印流通,其可疑的成分,自然难以除灭。”[1]60然而此本实为日本刻印之经,而底本为智晖之手校本,则朱盈请智晖做序自不成问题。

又,续藏经本后有识语“承保三年六月二十二日于光明书写毕”[6]17,夏氏根据序文所署“天明四年”,认为:“至于‘承保,应为‘天保之误。天保,是仁孝天皇的年号,天保三年,即清道光十二年(1832) 。”[1]59实则是将“书写”时间作为经书的刻印时间。实际上,“书写”是经书抄写时间,并不等同于刻印时间,如《清净法身毗卢遮那心地法门成就一切陀罗尼三种悉地》书后有“建久五年八月二十二日大原御自笔本写之毕”“嘉历二年三月四日于心城房书写了”“元禄元(戊辰)十一月七日令书写毕”“文政六年癸未十月以圆福寺元瑜阇梨本令书写之”[7]等识语,《佛顶尊胜心破地狱法》书后有“治历二年六月一日于肥前国以但石藏圣御房本书写毕”“天明元年辛丑闰七月十七日以宇治慧心院藏本写得讫”[8]等识语,其“书写”指的皆是抄经时间。此识语实为智晖手校本之底本的识语,记载的是其抄写完成时间。承保为日本白河天皇的年号,承保三年为1076年,相当于宋神宗熙宁九年。由此可知,《修禅要诀》传入日本的时间当在1076年前后。

续藏经本署名佛陀波利之后有小字注“唐云觉爱”。佛陀波利,汉名觉护;同时代又有菩提流志,汉名觉爱,唐人当不会搞混。然宋僧延一所作《广清凉传》载“佛陀波利者,唐言觉爱”[9];此书前有郗济川嘉祐庚子(1060年)所做序言,成书当在是年,则宋人已将二人搞混。又据CBETA电子佛典,仅《广清凉传》与《修禅要诀》记佛陀波利“唐云觉爱”,则智晖手校本之底本可能抄自某宋代版本。然而宋代以后,国内未见《修禅要诀》流传之本,可能已经失传。

至于此经未载于唐代诸经目,反而在敦煌地区存在抄本,说明当时此经可能未得到主流佛教界或官方的认可,只能在民间甚至是偏远地区流传。

综上,《修禅要诀》宋代以后在国内已不见流传,其传入日本的时间当在北宋熙宁九年(1076)前后,至天明四年(1784),即我国清乾隆四十九年,“唱古三藏”的日僧智晖以其手校本为底本,为其写序刻印发行,后收入《卍大日本续藏经》(即《卍续藏经》,日本京都藏经书院于1905—1912年出版)。1932年,法舫大师看到《卍续藏经》中之《修禅要诀》,将其录出刊于《海潮音》上,此经重新进入国人的视线。后《卍续藏经》增补而成《卍新纂续藏经》(1975—1989),《修禅要诀》亦收入此藏,即今天所见之续藏经本。

续藏经本有三条校勘眉批,但批注不详,底本、校本不得而知,此前并未发现可资校勘的其它版本。因此,敦煌本具有重要的校勘价值。

比对可知,虽然敦煌本有些文字当系误抄,如续藏经本“问且四威仪中坐法”条:“乃须闭目合口”,“乃”,敦煌本作“及”。续藏经本“问此方相传”条:“并是印法此方擅改”,“擅”,敦煌本作“檀”。续藏经本“问以何法修”条:“忽有天化为人来其前”,“忽”,敦煌本作“勿”。续藏经本“问坐禅有预防魔事法”条:“然于禅堂内四壁边上,多画圣僧形像”,“边”,敦煌本作“近”。这些异文当系敦煌本抄写者因字形相近而误,但敦煌本的校勘价值也非常明显:

其一,纠正续藏经本之谬误。如“问此方相传”条:“今乃与彼硕反”,“硕反”不文,敦煌本作“颇反”,是。“问用四威仪修禅之法”条:“小乘始无,外道宁有耶?”“始无”与下文意不相连贯,敦煌本作“殆无”,是。“问定中有何相”条:“勿怪亦勿手髑”,“手髑”不文,“髑”当为“觸”字,形近而误,敦煌本即作“手觸”。“问谨闻坐矣”条:“摄心令住,谓住鼻端等也”,敦煌本“谓住鼻端等”作双行小字夹注,是,系“摄心令住”之注。“问圣教云”条:“示有先入方等忏悔”,“示有”不文,敦煌本作“亦有”,是。“问坐禅人兼得”条:“坐禅人兼得持经讲说等不?”“等”,敦煌本作“得”,是,本经文问句结尾常作“得不”。“问闻思修慧”条:“非要广寻文句等也,周利盘陀诵箕忘箒成大罗汉”,“诵箕忘箒”与“广寻文句”无逻辑关联,敦煌本作“一字不识”,是。

其二,补足续藏经本之脱漏,如续藏经本“问:行审其如是,往哲宁悉不言,幸乞指事委陈,庶今自我作古。”敦煌本“行”上有“佛法来此殆有千年,前代三藏弘通匪一经”一句。“问渐次云何”条:“如是渐住一寺一房”,敦煌本“一寺”上有“一坊”。

总之,得敦煌本之参照,续藏经本的谬误、脱漏可以修正,必能将《修禅要诀》整理出一种优于旧本的版本。

附记:论文得到中山大学黄仕忠教授修订帮助,谨此致谢!

参考文献:

[1]夏金华.论《修禅要诀》是一部伪作[J].史林,2015(4).

[2]郑阿财.杏雨书屋《敦煌秘笈》来源、价值与研究状况[J].敦煌研究,2013(3):116-127.

[3]道契.续日本高僧传[M]//大日本佛教全书:第104册.东京:佛书刊行会,1917:68.

[4]杨曾文.日本佛教史:新版[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569.

[5]法崇.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教迹义记[M]//大正藏:第39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1012.

[6]修禅要诀[M]//卍新续藏:第63册.东京:国书刊行会,1989:14.

[7]清净法身毗卢遮那心地法门成就一切陀罗尼三种悉地[M]//大正藏:第18册.臺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781.

[8]佛顶尊胜心破地狱转业障出三界秘密陀罗尼[M]//大正藏:第18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915.

[9]广清凉传[M]//大正藏:第51册. 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