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石收藏家

凌鼎年

阳灿冬从小受父亲的影响，父亲喜欢收藏，他不藏字画，不藏玉器和瓷器，单单爱收藏石头。刚开始，他常念叨着米芾的审石标准——“瘦、皱、漏、透”，太湖石。灵璧石、栖霞石、昆石、英石等都收集，也觅到过几块上品，但体量太大，家中没有地方摆放，最后无可奈何地改为收藏五彩斑斓，小巧玲珑的雨花石。

阳灿冬知道父亲内心最喜欢的还是昆石，他说太湖石适合园林，灵壁石适合大厅，昆石才是文人的最爱，适合案头清供，只是昆石早就不准采挖，物以稀为贵，到哪去觅？

阳灿冬的父亲说过的令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你如果真喜欢石头，有本事将来就收藏昆石。”

阳灿冬是娄城的，临县鹿城产昆石，读初中时他就去过鹿城，特地登上产昆石的马鞍山看过.。想凭运气捡到昆石，简直是做梦，带工具去挖，更不可能。

高中时，阳灿冬就去鹿城的古玩市场转过几次，昆石倒有，但品相都一般，难以入眼。稍微像样点的，价格就高得离谱。他咬咬牙，买过一块拳头大小的昆石。他查过，那块石头被称为海蜇峰，可惜色泽不纯，也谈不上什么造型，但毕竟是阳灿冬收藏的第一块昆石，他还是宝贝的。

阳灿冬考取了南京大学中文系，与他同住一个宿舍上下铺的冷舒羽是鹿城的，娄城与鹿城只相距十几公里，算半个老乡，两人成了同窗好友。

阳灿冬知道冷舒羽是鹿城的，就问冷舒羽有没有办法搞到昆石？

冷舒羽一拍胸脯说：昆石是鹿城特产，哪有弄不到的。

大话是说出去了，真要觅到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冷舒羽还是说到做到，半年后，送了一块胡桃峰昆石给阳灿冬。

阳灿冬一看那昆石有十几厘米高，表面呈胡桃壳的那种肌理，看颜色，就知道是上品，他要给钱，冷舒羽无论如何不肯收，说是亲戚家的藏品。

不知是受了阳灿冬的影响，还是听了老昆石收藏家的话，冷舒羽也决心收藏昆石。

大学畢业后，阳灿冬进了娄城的机关，从办事员做起。

冷舒羽则进了他叔叔的公司，做起了业务员。

阳灿冬与冷舒羽很少见面，但偶尔也会通通电话，少不了要问问：你收藏了几块昆石？

每到这时阳灿冬就自愧不如了，他只是个一般公务员，而冷舒羽已经是叔叔公司的副经理了，再说冷舒羽毕竟在鹿城，近水楼台先得月，听说已收集到了好几块昆石。阳灿冬耿耿于怀，发誓一定要后来者居上，超过冷舒羽的收藏。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阳灿冬升任了娄城的市委办主任，仕途看好。

冷舒羽也全面接手了他叔叔的公司，出任董事长。

又三年后，一纸调令，阳灿冬出任鹿城副书记兼市长。走马上任的前一晚，阳灿冬打电话给冷舒羽，说约个时间，我俩老同学小聚一下。

冷舒羽郑重祝贺后说：“抱歉了，我人在澳大利亚呢，我们公司买了澳大利亚一个矿山，我得一两年后才能回来。”

两年后，冷舒羽春风得意地从澳大利亚回到了鹿城。他打电话给阳灿冬，说：“今晚我做东，不见不散！”

阳灿冬说：“吃晚饭就免了，你知道的，我不喝酒不抽烟，不好这一口。这样吧，今晚我上你家，看看你的昆石藏品。”

当晚，阳灿冬自己开车去了冷舒羽家。

阳灿冬开门见山地说：“你我是老同学，客套话就免了。亮亮你的宝贝吧。”

冷舒羽有一间房，桌子上放着大大小小十几块昆石，有红木底座的，有老树桩底座的。小的十来厘米高，中的二十几厘米高，只有两块稍大些，一块尺余，一块一米上下。

欣赏了一番后，冷舒羽问：“有入法眼的吗？看得中，我割爱一块”。

阳灿冬说：“说老实话，确有几块上档次的，堪称精品，但君子不夺人之爱。不过，我们可以交换。”

两人说好第二天晚上冷舒羽去阳灿冬家看藏品。

去了阳灿冬家，冷舒羽才知道，阳灿冬家有一间朝南的房间，两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装饰柜，一格格全是昆石，每一格的尺寸都不一样，下面大，上面小。大的昆石放最下面一格，最小的放最上面一格。

冷舒羽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些昆石有鸡骨白、胡桃色、荔枝峰、海蜇峰、雪花峰、杨梅峰等多个品种，从红木底座的包浆看，有些是好几百年的老货，那造型、那色泽、那精美程度，冷舒羽见所未见，简直大开眼界。

冷舒羽看到空墙上挂着两幅书法作品，一幅写着“雁山莒蒲昆山石，陈叟持来慰幽寂。寸根蹙密九节瘦，一拳突兀千金值”，是省城书法家协会主席写的行草。冷舒羽记得那是宋代大诗人陆游的诗。另一首“拳拳一石雪玲珑，无限风云皱褶间。咫尺千寻悟大干，且看入诗又入眼”，是鹿城书法家协会主席写的隶书，只是不知诗是谁写的。

阳灿冬指着西边一排柜子说：“这边的昆石你看中的话，可以挑一块。”又指指那幅隶书书法作品说：“这诗是我瞎写的，你瞧得上，也送你。”

冷舒羽说：“诗是好诗，石是好石。但老同学你真的悟大干了？”

阳灿冬觉得老同学话里有话，就说：“有话直说。”

冷舒羽也就无所顾忌地说：“我在鹿城生意做得不算小，第一，不差钱;第二，我是现任商会会长，好孬也算个人物。本乡本土的，照理，天时地利人和都优于你，但我二十多年来，也只觅到十几块昆石。你来了鹿城也就两年左右，却收藏了上百块昆石，还尽是精品。你说正常吗？”

阳灿冬兀自一愣，心一紧。

三个月后，鹿城举办了一个捐赠活动，冷舒羽无偿向市博物馆捐赠了一百一十八块昆石。

阳灿冬代表市委市政府到场讲话，并表示要建一个“昆石博物馆”。

活动结束时，阳灿冬与冷舒羽相视一笑，都笑得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