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符号学视角下宋代团扇花鸟绘画构图形式及其设计应用

赵 原

（北京交通大学 建筑与艺术学院，北京 100044）

宋代被称为工笔花鸟绘画最为辉煌的时期，花鸟画中形式最为独特的团扇绘画也在此时得到繁荣发展。现代工笔花鸟画对宋代工笔花鸟画的崇尚和复兴由来已久，随着大众传统文化审美力和审美需求的不断提高，以民族传统文化资源为主要元素，运用现代设计的表现方式与思维模式，将艺术内容转化为设计元素，结合产业化生产方式的艺术产业，将成为今后文化产业实现融合创新的重要领域。文化产业的发展致力于挖掘本民族的文化资源，利用现代技术，在减少生产成本的同时，实现产品的艺术性，达到简约而不简单的效果，以满足当代人们的物质和精神文化需求。如何将团扇文化艺术与时代特色相结合，使传统文化艺术成为时尚留存下来，是艺术家和研究者刻不容缓的责任。在此背景下，本文使用设计符号学的研究方法对宋代团扇花鸟绘画进行研究，以期发现其中的构图规律，为文化创意产品设计提供知识储备和智力支持。

一、团扇花鸟画的历史及研究现状

（一）团扇

团扇是指以绢、纨、罗一类的丝质品制成的由较长的扇柄和几近于圆的扇面两部分组成的不可折拢[1]的扇子，在形状上，团扇囊括了圆形、椭圆形以及各种“方不应矩，圆不中规”形状的扇子。隋唐时期，以竹木为骨架，以薄质丝绸[2]等面料糊制而成的“纨扇”逐渐取代已经成型的“塵尾扇”，“团扇”为其中一种，相传由西汉成帝朝的“合欢扇”发展而来。根据相关文献及绘画作品的记载，团扇扇面的形状在唐代早期还多以“腰圆形”为主，唐开元、天宝年间开始使用的扇面形状才以“圆如满月”的式样为主。团扇广为流行，宋元时期占据用扇的主要地位，且更为多样，流行趋势上跟与此同时出现的“折扇”并驾齐驱。

在团扇的使用人群上，闺阁女子与文人皆有使用。唐代诗词有“团扇扇，美人并来遮面”“团扇复团扇，奉君清暑殿。秋风入庭树，从此不相见”“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暂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两宋时期的文人士大夫延续了古人将扇子与先贤关联的思路，将扇子看做文人思想的体现，宫中也有端午赐扇的习俗。明清以前，团扇并不限于女子使用。

（二）团扇画

扇画最早可以追溯到晋朝，《答团扇歌》有云“七宝画团扇，灿烂明月光，与郎却耽暑，相忆莫相忘”。在团扇上题诗作画之风从唐代开始兴盛，扇面艺术较前朝流行更为广泛，并开始向艺术品转化。由于丝织业、扇业的不断发展，“扇面文化”经五代进入两宋出现了繁荣的景象[3]，开启了“扇面之于书画”的新局面。扇面绘画作为独立的艺术形式，在宋代得到空前发展，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得到较好的保存，为相关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资源。

团扇绘画的题材山水、花鸟、人物皆备，其中花鸟画题材应用于团扇开始于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并于宋代达到极盛。谢赫在《古画品录》中对南朝宋画家顾景秀的评价是“扇画蝉雀，自景秀始也”，并记有《鹦鹉画扇》，意指顾景秀开创了扇面花鸟画先河。扇面绘画在唐代已经相当流行，新疆阿斯塔那的一座唐墓曾出土一把扇面绘有花鸟的木柄绢质团扇[4]；唐画家周昉的《簪花仕女图》中，也可见贵妇手执的团扇上面绘有牡丹；宋代画院画家、文人画家均存团扇花鸟画创作，如孟应之“尝画扇，作秋老海棠，子着枝，已乾而不枯，犹带生意，坐一白头翁，生动”；京师人李端“偏工梨花鸠子，多作扇图，极形似”；宋徽宗画有林檎鹦鹉画扇、花鸟百扇图，“僧人居宁工虫草，每日一扇，好事者秘为珍物”[5]。

团扇绘画在宋代成为一种重要的小品画形制。宋代商业经济的繁荣，使绘画进入商品市场。“重文轻武”的思想，统治者对于艺术财富的追求，使得皇家“翰林书画院”得到壮大发展，画院画家的地位大大提高。理学的发展，使得“尽精微、致广大”“宏观探道，微观探真”的思想得到传播。画院内，宋徽宗提倡绘画“格法”“形似”“尽精微”“不仿前人，而物之情态形色具若自然”，追求含蓄巧妙的构思。画院外，深受佛教禅宗理论影响，出现了注重“写意”反映士大夫审美情趣的“文人画”。花鸟画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形成“高简为工”，以表现审美情趣和志趣为主，追求“精神完备”的特征。唐代以来，团扇的尺寸逐渐转小，相比长卷、立轴，更加小巧灵活，突出趣味。团扇与绘画相互影响，使得团扇绘画在宋代得到了更大的发展空间，成为了重要的绘画形制。

（三）团扇画研究现状

以团扇为形制的宋代花鸟画，创作盛况空前，在构图方面形成了一些经典的范式，并对当今花鸟画创作及相关文创产品的设计产生了深远影响，对其深入研究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和实践意义。

宋代团扇花鸟画的研究涉及扇文化、收藏及书画艺术几个方面。与扇文化和收藏相关的书籍有：1992年由庄申先生所著的《扇子与中国文化》，主要描述了不同使用功能扇的历史及收藏史，主要在扇的材质、配饰及造型几个方面进行了记录；1996年包铭新编著的《扇子鉴赏与收藏》重点论述扇的历史、扇的收藏史、扇面书画及折扇收藏的相关要素，文中对团扇的历史有专门的介绍，并简要记录了团扇书画的题材及画家，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2000年饶泽民先生编著的《扇苑古今：中国扇趣话》是将扇的源流、扇种材质、扇子的应用、扇子产销、扇苑珍品，以及扇与民俗、文字、艺术，扇与社会生活方面的联系等方方面面融会贯通形成的趣味性较强的长篇史话，在“扇与艺文琐话”一章中对“扇与书画”有专门论述；2005年沈从文所著的《扇子史话》主要以文字和图录的形式记录了扇的历史，每张图都有详细的文字说明，便于考据，其中“扇子史话”一章中详细记述了扇形制的变化并以图表的形式进行了总结，并在图表说明中提出“纨扇”属于“团扇”，而“团扇”不仅仅包含“纨扇”的观点。[6]扇面花鸟画的画迹在《宋画全集》《宋人画册》等著作中得到收录。有较多的论文也对扇面绘画的相关内容进行了研究，如杨祥民的“中国扇文化探究”“中国扇面书画的历史演变”“南宋绘画风格探析——从团扇面与花鸟画谈起”“论扇面形制对中国画的影响”等一系列与中国扇文化相关的论文。另有张俏的“宋代扇面绘画研究”，唐斌的“宋代工笔花鸟小品画研究”，乔乔的“宋画扇面的‘形式’研究”，宋静的“宋代花鸟团扇绘画艺术研究”，以及张笑雨、倪崇伟、朱一的“文人雅扇与现代设计”等。

检阅现有文献可知，目前对宋代团扇花鸟绘画构图方面的研究多从艺术创作的角度进行。构图，即“谢赫六法”中所讲的“经营位置”，这一点宋代团扇花鸟画与其他形制的中国画相通。恽格曾讲，“气韵自然，虚实相生，此董巨神髓也”[7]，团扇花鸟画同样讲求“计白当黑”“气韵自然”“虚实相生”。但相比于长卷、立轴、条屏等其他形式的绘画，团扇绘画的构图更为别致精巧。在花鸟画中常使用“折枝”法，产生了“一波三折”的构图方式，平中有势。潘天寿所著的《关于构图问题》将构图概括为开合和虚实与疏密两个大的方面[8]，指出画面讲求起承转合，疏密有致。团扇花鸟画在精巧的构思中，实现了画面均衡与主题突出。按照构图方法进行分类，宋代团扇花鸟绘画大体可分为全景式、近景式和折枝式。

现有的研究成果对花鸟画的创作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但遗憾的是，缺乏从符号学方面出发的对设计有建议性意义的研究。本文以《宋画全集》和其它文献资料中的52幅宋代团扇花鸟画作品作为样本，对宋代团扇花鸟画的构图要点进行设计符号学分析方法的分类创新，以期填补此研究空白。

二、团扇的扇面形状及构图规律

团扇是中国古代“正扇”的典型代表，团扇形状的形成与中国古代对“天”的崇拜和“天道圆”的传统观念有关。西汉后期成帝的嫔妃班婕妤《怨歌行》中写道“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绢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可见当时的扇面皎洁如月，蕴含了团圆、欢聚之意，符合人们以“圆合”为美的心理习惯。

团扇的扇面有许多“方不应矩，圆不中规”的形状，但都没有脱离圆形的总体特征[9]。宋代团扇扇面的形状可以分为：古镜式、斗式、苹果式、正方圆角式、长枣式、古罐式、长方圆角式、正圆式。[10]

经统计样本，将各种扇面形状的数量由大到小排列次序，得出的结果是：古镜式40，苹果式5，长方圆角式2，正圆式2，斗式1，正方圆角式1，长枣式1。按百分比来统计，其中古镜式占样本总数的76.9%，为扇面形状的主要形式。

在构图规律方面，根据现有的研究成果，在宋代团扇花鸟绘画的题材方面，主要有花、鸟、鱼、虫、禽、兽六大类，但这一分类方式较为笼统，不适用于符号学的研究方法。本文参照动物分类系统，将团扇花鸟绘画中与植物搭配的动物按照其所属的纲分为节肢动物、鸟类、哺乳动物、鱼类，并将绘画题材分为植物题材、植物与节肢动物题材、植物与鸟类题材、植物与哺乳动物题材、植物与鱼类题材。经过统计，样本数量按照从大到小排序，顺序依次为：植物与鸟类数量20，植物数量17，植物与节肢动物数量8，植物与哺乳动物数量6，植物与鱼类数量1。下面，将对每一种题材的作品从平衡、留白、场景、取势、画眼五个构图要点进行分类辨析。

（一）平衡类型

分为动态平衡与静态平衡，经过纵向对比可知：植物与鸟类题材的绘画大部分是动态平衡形式；植物题材绘画大部分是静态平衡形式；植物与节肢动物题材绘画大部分是动态平衡形式；植物与哺乳动物题材绘画大部分是动态平衡形式；唯一的植物与鱼类题材绘画是动态平衡形式。单纯植物题材的扇面以静态平衡形式居多，而植物与动物结合题材的扇面以动态平衡形式居多。

（二）留白特征

分为单侧留白、对侧留白、分散留白三种，经过纵向对比得出：植物与鸟类题材的绘画大部分是单侧留白形式，次以分散留白形式；植物题材绘画大部分是对侧留白形式，次以分散留白形式；植物与节肢动物题材绘画大部分是分散留白形式，单侧留白形式与对侧留白形式数量相同；植物与哺乳动物题材绘画大部分是单侧留白形式；唯一的植物与鱼类题材绘画是对侧留白形式。

留白形式说明画面的主体物的整体程度和疏密关系，经过分析，可知植物与节肢动物题材绘画画面主体物较为分散，而植物与鸟类题材的绘画及植物与哺乳动物题材的绘画画面主体物多集中，并偏居一侧，单纯植物题材绘画多将画面对分。

（三）场景

分为全景式、近景式和特写式，常用的且最为典型的折枝构图属于特写式。植物与鸟类题材的绘画大部分是特写式场景，其次是全景式场景；植物题材绘画绝大部分是特写式场景；植物与节肢动物题材绘画大部分是特写式场景，其次是近景式场景；植物与哺乳动物题材绘画大部分是近景式场景，其次是全景式场景；唯一的植物与鱼类题材绘画是近景式场景。

单纯植物题材、植物与鸟类题材及植物与节肢动物题材的绘画以特写式场景为主要表现形式，而植物与哺乳动物题材及植物与鱼类题材的绘画以近景式场景为主要表现形式。通过观察可以发现，单纯植物题材绘画中唯有一幅以清供为题材的作品不属于特写式场景，单纯植物题材的绘画特写式场景中折枝式构图占81.3%，是其主要形式。

（四）取势倾向

分为垂直借势、水平借势和弧形借势。植物与鸟类题材的绘画以弧形借势为主，水平借势与垂直借势数量相当；植物题材绘画以弧形借势为主，其次是水平借势；植物与节肢动物题材绘画以弧形借势为主，其次是垂直借势；植物与哺乳动物题材绘画以弧形借势为主，其次是垂直借势；唯一的植物与鱼类题材绘画是弧形借势。所有题材的团扇绘画都以明显的弧形借势为主。

（五）画眼

对画眼的分析包括对画眼的位置和主体物占画面比例的分析。对画眼位置的分析以视觉感受为依据，首先标记每个样本的画眼位置，然后统计画眼数量前三的位置，得到的分析如图1所示，这三点的位置为画眼分布的主要位置。对主体物所占比例的分析通过计算主体物占据画面比例的方法进行统计，得到散点图如表1。由表1可知主体物占据画面的比例按数量排序，前三位从高到低依次是：主体物占画面比例5%以下的样本，数量为18；主体物占画面比例5%-10%的样本，数量为15；主体物占画面比例10%-15%的样本，数量为11。可知，在团扇花鸟绘画构图中，主体物占画面比例可以很低，但要占据关键位置。

图1 画眼的关键位置分析图

表1 主体物占据画眼比例分析图

由此也可推测出：最能代表宋代团扇花鸟画的是以植物与鸟类为题材，采用动态平衡形式、单侧留白形式、特写式场景、弧形借势、主体物占画面比例5%以下、画眼占据关键3点之一的位置，并且团扇形状为古镜式。

三、团扇花鸟画折枝构图设计应用

团扇花鸟画的构图形式在平面设计和文创产品的设计中可以得到广泛应用。咫尺的扇面空间中表现“赏心只需两三枝”的折枝题材[11]，可以视作中国花鸟画构图发展的一大进步[12]。宋代团扇花鸟画以其较大的灵活性、较强的形式感和极度单纯的构图感在漫长的岁月中为文人画家广泛使用[13]，也逐渐形成了一套符号化的模式。现代平面设计可以从疏密关系、虚实关系、对比关系、均衡关系四个方面对中国画章法布局进行借鉴 。

文化创意产品以民族和文化资源为主要元素，将文化内容转化为设计元素，并与工艺、科学技术、产业化的生产方式相结合，运用现代设计的表现方式与思维模式，为文化内容找到一个符合现代人生活形态的新形式，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成为符合现代人审美要求的产品，使文化、创意、设计相互渗透为一个互动的系统，进而为产品注入新的文化要素，如观念、情感、品味等，使产品具有一定的观念价值。[15]

现代装饰品市场上以团扇为素材所设计的平面设计和文化创意产品数量巨大，以淘宝网销量较高的团扇产品为例，其团扇的绘画设计往往只得其表象，不得其意境，笔者认为，这一现象与构图方式的随意、工业标准化生产中对宋代团扇花鸟画构图标准缺乏认识不无关系。

由于现代市场中结合节肢动物、鸟类、鱼类、哺乳动物的团扇花鸟画产品出现频率远不如单纯植物题材中折枝花卉的出现频率高，结合上述宋代团扇花鸟画中单纯的植物题材中折枝式构图占据绝大多数的推论，本文针对折枝构图的不同类型受喜爱程度进行了问卷调查。问卷答卷人数共110人，来源渠道99%为微信，国内国外均有答卷，其地域分布为：国内80%，国外20%。国内的地域分布为：河北0.91%；重庆0.91%；贵州0.91%；浙江0.91%；湖南0.91%；山西0.91%；福建1.82%；广东1.82%；四川2.73%；江苏3.64%；河南3.64%；上海7.27%；北京17.27%；山东36.36%；国外20%。（见图2）

图2 不同地理位置的调查对象占总调查对象数量比例图

问卷调查的要点为：1.本文将样本中折枝构图归纳为6种，分别为左上出枝、左下出枝、下出枝、右上出枝、右下出枝一、右下出枝二；2.选择样本中所占比例最大的古镜式扇面作为模型，以期保证团扇画意境；3.以相同的平面花卉和线条表达了6种折枝构图，以减少干扰因素。

本次问卷调查共收到110分答卷，通过分析调查，获得喜爱每种折枝构图类型人数占调查总人数的比例柱状如表2所示，可知团扇花鸟画折枝构图中受欢迎程度位列前三的依次是：左上出枝，占比22.7%；右上出枝，占比20.9%；右下出枝，占比19.1%。因此，在平面设计与文创产品设计中，当涉及团扇花鸟画构图时，以尊重文化传统、保证画面意境、受到用户喜爱为目的，尽量使用左上出枝、右上出枝或右下出枝一的构图形式。根据调查对象的地域及年龄状况，还可以推测得出，左上出枝、右上出枝、右下出枝一的构图形式适合北方地区年轻人群体的审美需求。

表2 喜爱每种折枝构图类型人数占调查总人数比例图

通过设计符号学方法对宋代团扇花鸟画进行构图形式的分析研究，有助于开辟传统艺术文化设计要点的新途径，为传统艺术文化较好地融入现代设计和文创产业发展提供可行性的新思路，也为其他相关方向的研究提供可供参考的范例。借鉴团扇花鸟画的构图规律，不断更新研究方法和设计方法，可以有效促进传统艺术文化更好地应用于设计实践，使具有传统文化要素的文化创意产品得到提升，为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提供理论和智力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