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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着日语,却以中国为故乡

2020-09-22

时代邮刊 2020年17期
关键词:遗孤徐明养父母

在日本兵库县,有家特殊的护理机构。这里伙食费每天才200日元,合13元人民币,虽然处于亏损状态,但会长为了服务老人,还是坚持经营下去。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的日本老人竟然都说中国话,吃中国菜,打中国麻将,唱中文歌。甚至他们还说:“还是中国话好呀,随随便便就讲出来了。日本话我讲出来,对不对实际上不知道。”

为什么这群日本老人讲不清日本话,却对中国饱含感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只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日本遗孤。而他们的背后,是一段血和泪的记忆。

有罪的是侵略者,孩子是无罪的

1930年,为了彻底地占领东北,日本制订了20年内向东北移民100万户的入侵计划。100万户,大约500万人。这些家伙并非普通的农民,他们很多人接受过严格训练,被称为日本开拓团,来这儿的任务就是武装殖民。

后来日本在各个战场节节败退,苏联红军横扫了盘踞在东北的关东军。那时残留在东北的日本人多达155万,一些关东军因战败更加丧心病狂,竟下令所有将士和家属自杀,包括年幼的孩子。1945年8月12日,伪鸡宁县(今黑龙江省鸡西市)哈达河开拓团被苏军阻截,团长贝沼洋二见走投无路,高喊“天皇万岁”后自杀。而团中的男性竟然向团中的妇女儿童开枪,500多名妇女和儿童被杀害,只有7名孤儿侥幸生还。

当时的东北有大量日本孤儿,不少是日本军人的儿女,还有许多是开拓团的后代。对日本的所作所为,没有人不义愤填膺,但仍然有些老百姓放下了仇恨,选择收养这些孤儿。他们认为“有罪的是侵略者,孩子是无罪的”。也有人收养孩子是因为“看着这孩子很可怜,不收养过来很可能会死掉”。据统计,中国的父母至少收养了4000多名日本孤儿。这些孤儿因此避免了死亡,成为了历史的见证人。

虽非亲生骨肉,却视为己出

由于日本侵略者的恶行,东北三省又是日寇最猖獗的地方,普通百姓对于日本孤儿的态度可想而知。但养父母普遍将孤儿们视为己出,完全不亚于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了保护孩子们的自尊,父母们通常选择隐瞒他们的身世,但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很多邻居知道实情。于是,绝大多数的日本遗孤,小时候都经受过同龄人的言辞侮辱,但他们在养父母的关怀下坚信自己是中国人。

于德水就是4000多名日本孤儿中的一员。他出生于1945年的长春,半岁时被中国父母收养。在养父母的呵护下,他性格乖巧温和,从不惹是生非。有一次在学校,同学冲他做鬼脸,还骂他“小日本”。身为“中国人”,他哪能受这种侮辱?于是一向懂事的他发疯般扑向了同学,但因为个头矮小反被揍得鼻青脸肿。

不过即使这样,于德水还是不相信自己是日本人,直到年届不惑,他才不得不直面真相。当时中日关系和睦友好,已经有许多遗孤返回日本寻亲,有人问他:“你是日本人,难道你不回日本探亲吗?”他听完一笑,表示自己的亲人就在中国啊。不料那人说道:“我真没骗你,都问过你爸啦!”

联想起小时候的经历,于德水不由得害怕起来。他回到家鼓起勇气询问自己的身世,母亲平静地告诉了他真相。那一刻,他感觉天塌了下来。后来,他经常在深夜感叹:“为什么我这根小草就不是一个中国人?”

1986年,于德水已经41岁,在养母的建议下,他跟随探亲团前往日本。他并没有在日本找到亲人,也没有定居日本,而是回到了中国照顾年迈的父母。直到父母去世后,他才遵从家人的意见东渡日本。但他过得并不快乐,时间越长,他越怀念中国。当孩子成家之后,他立即带着妻子返回中国,在家乡办了一个小机械厂,脸上重新焕发了容光。

“我说的祖国就是指中国,我从来没把日本当过祖国。”

日本是祖国,中国是故乡

自从1972年中日关系正常化之后,遗孤们陆续返回故国寻亲。他们的年龄大约在40岁上下,普遍不适应日本的生活。有些人索性离开日本回到中国,还有些人则从此在日本定居了。但他们多数人的心,仍然时刻牵挂着中国。

有位叫池田澄江的奶奶,中文名字叫徐明。她年少时居住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有着和于德水相似的经历。7岁时,学校组织去电影院里观看抗战影片。电影里,日本鬼子骑着马烧杀抢掠。不知是谁喊了句“小日本”,一些顽皮的学生开始推搡徐明,甚至朝她吐口水。女孩子哪有不爱干净的,更何况平白受了屈辱,她委屈地哭了起来。等到电影散场老师点名时,她仍然在电影院里哭。

老师把那些同学批评了一顿,并教育他们不能欺负弱者。徐明大受感动,从此将人生志向定为教师。和于德水不同的是,她在8岁时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当时她在门外偷听到了民警询问妈妈的话,听到妈妈哭后,她也冲进房间抱着妈妈哭。

徐明的养父母原本颇有资产,但后来父亲生意失败,门外经常有讨债的人。过年时没钱买新衣,母亲就从箱子里找出一件黑缎夹袄,改成了一件短的衣服。每当她长大一些,母亲就把衣服加长一点。困窘如此,母亲也没有让她放弃学业,不识字的母亲甚至每天盯着她做作业。徐明也不负期望,考上了牡丹江师范学院,在一家山沟学校里教了10年书。

1972年,由于日本友人的身份,当地民警询问徐明有什么需求。徐明只说了一条:调回牡丹江工作,照顾年迈的二老。在照顾父母近10年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在1981年7月带着3个孩子前往日本寻亲。由于没有找到亲属,她的钱很快花光,在日本非常窘迫,一度想要自杀,好在找到了中国驻日领事馆。在领事馆的帮助下,她和孩子终于有了住处。后来在日本媒体的报道下,“徐明事件”成了热点新闻。她在不经意间创造了历史,成为首个未找到亲属就获得日本籍的遗孤。

后来,她把丈夫和养父母都接到了日本,但父母极不适应,又返回了中国。由于不会讲日语,她的工作并不顺利。但不管挣多少,她都坚持给养父母寄生活费:每个月5万日元(约3260元人民币)。她对中国也饱含热爱,无论走到哪里,都声称“日本是祖国,中国是故乡”。

“我身上的一切一切,都已经中国化了”

在收养孤儿的父母中,绝大多数人都选择隐瞒孩子的出身。但也有部分家长开诚布公,在孩子懂事后就告诉了他们真相。

前文所讲的“500多名妇女儿童被杀”事件,只有7名孤儿幸存。其中有一个孤儿叫席静波,他被中国军人发现,交给了张克山夫妇养育。后来,由于看到好友席家只有一个女儿且无法再生育,张家把4岁的席静波转给了席家。从此,席静波有了两位妈妈。妈妈们毫无隐瞒,总给他讲过去的故事。每当回忆起童年时,席静波都满脸幸福。“她们对待我就像是对待亲生儿子一样。睡觉时把我放在中间,左亲一口,右亲一口。”

1955年,席静波考上了林口中学,但因为家里贫穷,上学费用成了难题。席静波左思右想,对父亲说:“爸爸,别为难了,我不读中学了,帮你干活。”但父亲一听恼火了,母亲也不同意。他们卖掉了一间半房子,得到了150元,让儿子继续上学。穷人的孩子早自立,刻苦的他被保送到了勃利中等师范学校。

毕业之后,席静波如愿参加了工作,原想好好孝敬父母。却不料养父去世,成为了他一生的遗憾。1986年,他跟随团队去日本寻亲。出发之前,他看到养母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便向她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忘恩负义。

他在日本并没有找到亲人,面对着日本永久居留权的诱惑,他选择返回中国。“中国有我70多岁的老母亲,把我看成她的精神支柱,我要是不回去,她会倒下的。她养我小,我养她老。”

从1992年开始,日本政府每年邀请不愿回国的遗孤到日本旅行,但席静波没有去过一次。他一方面怕母亲担心,另一方面怕自己外出时母亲出意外。母亲去世后,他依然没有返回日本定居,而是决定在中国终老。

“我身上的一切一切,都已经中国化了,我已经70岁了,我完全能够体会到当年母亲对孩子的依恋,对生活了几十年故土的依恋,我完全懂了……”

在日本,他们成为中国代言人

虽然不是所有的遗孤都像席静波一样孝顺,但绝大多数的遗孤在返回日本后仍然心系中国和养父母,把中国当成家乡,对养父母充满了感激。孝道,从来与国籍无关,只和教育相关。懂得越多,越明白父母的不易,越能培养出感恩的心。

根据辽宁省社科院研究员张志坤的统计:日本孤儿受教育程度普遍比同期的中国孩子高,大专及以上程度的达5%,高中以上的达20%,初中达40%。这说明那些开明的中国养父母,在教育上平均倾注的心血远超当时其他的家长。而这些孩子,大多数都没有让父母失望。

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顶天立地的乔峰经常带着丐帮的兄弟们出没于宋辽边境,伏击企图侵扰宋境的辽兵。命运却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鄙视契丹的他竟然是一个契丹人。当他得知身世的那一刻,无异于天崩地陷。身份的变化,一连串人生的变故,大大拓宽了他的视野。国之盛衰无常,战之胜败频变。宋人辽人都是人,何必你骂我“辽狗”,我骂你“宋猪”?我们没有乔大侠的经历,但可以通过他的人生,窥见一些倾泻的天光。

曾经的耻辱,当然不能遗忘,但也要在过去和现在间把握好平衡,该执着时执着,该放手时放手。忘却历史,你会双目失明,但总盯着过去,也会瞎掉一只眼。

这些被收养的遗孤,回到日本后普遍成为了中国代言人,规劝日本政府正视历史,努力搭建中日友好的桥梁。他们成立“扶桑同心会”“中国归国者联络会”“中国养父母谢恩会”等组织,还在长春建造了“中日友好楼”。

回想那些曾经收养日本遗孤的中国父母们,他们未必懂得人道主义援助这样的大道理,但他们知道如果不管,这些孩子可能会死。

“我恨鬼子,但我不恨孩子。”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往往藏在最朴素的话里。灿烂星空下,平凡的人们带来最多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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