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为荔枝园项目看“建筑师负责制”的本土化进程

李淼 LI Miao

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一合建筑设计研究中心

近年来，“建筑师负责制”这一国际通行的制度体系，在我国经过借鉴、研究、政策引导和落地试点，其积极意义已经得到了广泛肯定，并建立起一种共识，即只有用设计串联起项目的全过程，才能有效地贯彻设计理念、提高工程质量、节约社会资源，达成多方共赢的局面。政府在上海浦东新区、深圳等地推进了建筑师负责制试点工作，初衷就是希望让尽可能多的问题在工程实践中暴露出来。在我国目前的实际情况下，试点项目中建筑师负责制的落地施行在政策法规、责任认定、保险制度、建筑教育体系等方面，存在着很多未能理顺的环节，而且这些环节在短时间内是很难打通的。试点的效果恰如一篇网络文章所言：“试点得到认可，推进困难重重”1。

然而，不为大众所知的是，“建筑师负责制”在国内早有先行者，并已经实践推行了十几年之久，这就是华为科技有限公司。华为的发展壮大催生了相当规模的基建项目，随着其管理体系的变革和完善，华为在基建工作中也建立了一套成熟的管理体系，其最大的特色就是从国外和香港引进、并一直坚持贯彻执行的“建筑师负责制”。由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主导设计实施的华为荔枝园员工公寓及酒店项目，从2010年方案中标，至2017年全部竣工，又经历了两年的质保服务期。作为项目建筑师，我们切实经历了华为建筑师负责制的全过程。本文将通过对华为荔枝园项目的解读，分析华为的建筑师负责制是如何本土化、落地施行的，希望能够对当前的制度探索有所启发。

华为的建筑师负责制能够在我国落地施行、充分本土化的关键之处，就在于把国际通行的建筑师负责制的服务内容清单看作一个开放的“菜单式”体系，根据不同状况进行灵活选择。华为的建筑师负责制并非机械照搬国外经验，而是一套有选择、有侧重、有制约的合理、巧妙的制度，其服务范围大于常规的设计总包，而又小于国际通行的惯例。它规避了我国现行政策法规的矛盾，合理有效地控制建设方、建筑师、监理、施工单位等相关方之间的责权利关系，能够使建筑师的作用和能力得到较为充分的发挥，更适合我国国情，更易于落地操作。

我们将国际通行的建筑师负责制与华为荔枝园项目采用的建筑师负责制、常规设计总包的主要服务阶段（设计、承包商招投标、施工三个阶段）进行对比，从表1中可以看到华为是如何有针对性的在“菜单”中选取所需服务的。下文将结合华为荔枝园项目的实际经验，依次解读那些未选择的服务项目和某些具体制度设计，分析华为的建筑师负责制实现本土化的关键之处。

1 项目设计阶段

此阶段的建筑师负责制，除去常规设计工作，建筑师需负责各专项设计的审核与相关顾问的统筹工作，最终签字或发工作邮件确认。有了正式的确认环节，就确保了建筑师的权力，同时也要担负相应的责任。例如，质保期曾出现玻璃栏板自爆脱落的情况，在组织专家研讨会时，建筑师必须出席并对相关情况进行说明，如果存在责任，则会被扣除相应设计费。

在华为荔枝园项目中，由于华为对于软装和艺术品配置具有较明确的标准和供应体系，而且我院无岩土设计资质，因此并未包含软装、艺术品配置、岩土工程的审核。由此可见，对于建筑师负责制的服务，可以根据甲乙双方的特点灵活选择。

2 承包商招投标阶段

对于招投标界面，由于华为有详细的划分标准和格式，因此无需建筑师提供。在此阶段，建筑师的主要工作是协调设计顾问制作招标图和技术规格书、提供材料样板、制定技术标准、参与制定评分标准、出席技术标评审会、参与团队面试评分等，这些都是建筑师负责制的重要内容。如图1所示，相比传统的施工图设计说明，总包招投标技术规格书更加完整、清晰、详尽，更利于控制建筑质量。

表1 设计及服务范围对比表

1 招投标技术规格书目录

2 石材幕墙招投标材料样板

3 幕墙招投标材料样板打分表（局部）

4 建筑师指令

5 RFI 单

招投标阶段的一个重点就是材料选择，华为建立了自己的供应商品牌库，将材料品牌分为三类，其中一类材料必须在品牌库中选择；二类材料由华为提供参考品牌，建筑师提供技术标准；对于三类材料，建筑师只规定技术要求或标准。如图2、3所示的石材为三类材料，由建筑师指定颜色、厚度、表面处理等要求，并提供样板图片，由测量师提供参考价格，无品牌要求。这一做法，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因国内建筑师不能指定品牌的法规要求所导致的对品质掌控的不足。

3 施工阶段

与常规设计服务相比，在建筑师负责制中，施工阶段增加的工作范围和内容最多，也最能体现建筑师负责制的特点，其中建筑师指令和工料测量师是最具特色的两个制度。

3.1 建筑师指令

在华为的项目中，“建筑师指令”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制度设计，也是建筑师负责制本土化的最重要环节。工程中所有变更、现场指示、施工单位提出的设计洽商（在华为工程中称为RFI单）等，均须由建筑师发出建筑师指令覆盖（覆盖后，变更和RFI单即作废，以建筑师指令为准）。

建筑师指令与费用直接相关，最终的结算费用等于合同约定费用加上建筑师指令覆盖与业主指令覆盖的变更费用之和，未经建筑师指令覆盖的变更（除业主指令外）不予承认。由此可见，这给予了建筑师很大权力，各施工承包商的变更修改无法绕过建筑师，建筑师要对几乎全部变更进行审核，并给出初步费用和时间影响评估，而对于未达到设计或规范要求的内容，具有一票否决权。

但是，如果仅仅如此，参照国外的建筑师负责制，在拥有权力的同时，建筑师也将承担很大的责任。在现阶段没有完善的政策和保险制度的情况下，建筑师面对巨大的责任，难免会偏于保守，不利于贯彻设计意图、提高建筑质量；而一旦出现问题，在相关政策法规环节未能完全理顺的条件下，追责又会成为一项困难而复杂的工作。同时，业主的需求能否贯彻执行，以及监理在工程中的法定职责等，都是我国现阶段难以解决的现实问题。

基于上述原因，华为的“建筑师负责制”更像是最终实现建筑师负责制的一个中间阶段。在华为项目中，建筑师被巧妙地定位成“受控制的技术管理者”。建筑师确认的任何技术资料（包括建筑师指令）都必须经业主签署后才能下发执行，而全部指令又都是由监理单位确认并发出执行的，并未削弱监理的权威地位。最终，责任由业主、建筑师、监理共同承担，这是非常符合中国国情的。在华为的项目中，监理和建筑师能够更加紧密地配合，共同管理项目。建筑师主要侧重技术方面，补全了监理的短板；建筑师的监督和帮助也极大调动了监理的积极性。可以认为，监理公司是按照规范对于工程质量进行最基本的把关，并担负责任；建筑师则在此基础上提高要求，将设计理念贯穿始终，成为工程质量的最终把关者。由图4、5可以基本看出业主、建筑师、监理、测量师、承包商的相互关系。

3.2 工料测量师

工料测量师是英制叫法，相当于国内的造价工程师。在华为荔枝园项目中，测量师单位作为第三方全程介入，对于在我国建筑师负责制的落地施行是一项必要的保障和补充。测量师作为成本咨询的牵头顾问，重点解决造价问题的仲裁，以及对造价争议事件的综合报告。施工变更无论大小，均须经过测量师的审核，测量师会根据变更要求，收集原始图纸和变更图纸等依据，根据合同相关约定进行详细测算，每一份建筑师指令上都要有测量师的签字确认。

在荔枝园项目中，测量师的工作是独立而不受干扰的，这在很大程度上控制了工程造价的合理增减，为业主的决策提供了清晰有力的证据，同时也大大减轻了建筑师面临的造价压力，有利于做出独立合理的技术判断。

6 酒店全景

7 酒店B 栋

8 酒店A、B 栋

9 公寓11 号楼

10 酒店庭院

4 华为“建筑师负责制”的启示

当前，中国建筑业过去三十年的产业格局正在被打破，有多项制度改革在试点推行，其焦点集中在工程总承包、全过程工程咨询、建筑师负责制这三大方面。正如中国建设科技集团文兵总裁所言：“三者是不同维度的……是互相涵盖和互相补充的关系，其中，建筑师负责制是基础。但建筑师负责制的推动相对慢，还没有相应的政策出台……主要在于我们自身（我们认为责任太大，担不起），苦主无意，政府也不会强推。”这道出了当前建筑师负责制面临的问题——缺乏政策规范的责、权、利及保障，很大程度上导致建筑师缺乏动力，反之，动力和能力的缺乏又制约了相关政策的出台。

由此看来，可以认为已经“领跑”十几年的华为“建筑师负责制”是这一变革过程的中间阶段，其为不久的将来必将实行的建筑师负责制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首先，建筑师负责制的服务内容应该不是一个僵化的封闭体系，可以是一个全过程咨询服务的菜单式列表，并随着政策发展的不同阶段，根据具体项目、不同的建筑师类型等因素，在菜单中灵活选择组合，同时这个“菜单”又是开放的，可以增减的。

其次，在华为的项目中，建筑师的身份定位是业主主导基础上的技术管理者。相比常规工程，面对业主，建筑师拥有技术监督的权力；面对其他相关方，建筑师拥有全过程的控制力和一票否决权。同时，建筑师在政策法规方面的责任并没有明显增加。这保证了在相关政策未出台的阶段，建筑师可以更积极地参与“建筑师负责制”，提升能力，积累经验。这也巧妙地理顺了建筑师与监理的关系，使监理的工作得到了更好的补充和监督，也为将来二者关系的转型升级打下基础。

最后，尽管只能称华为的建筑师负责制为“中间阶段”，但在其施行过程中，建筑师、建设方、监理、工料测量师、施工单位等各方均得以在一定程度上对全过程进行有效的质量控制，建筑师的工作得以贯穿始终，从点滴细微之处的把控积累出项目良好的整体质量。

华为荔枝园项目历时七年，规模大、功能多样、地形复杂、设计分项和施工承包商众多，经过参与者各方的不懈努力，很好地贯彻了最初建筑师投标方案的设计构思（图6～10）。尽管，其中也存在一些缺憾，但总体上保证了良好的工程质量，项目东区获2017年国家优质工程奖。这一切，与华为的“建筑师负责制”的落地施行是分不开的。

5 结语

可以认为，在缺乏针对建筑师负责制的相关政策法规的情况下，贯彻施行了十几年之久的华为“建筑师负责制”，具有相当的前瞻性和借鉴价值。一方面，华为大量的建设实践证明了在我国施行建筑师负责制的可行性和有效性；另一方面，其为真正的建筑师负责制的到来积累了宝贵的经验、技术和人才。我们相信，一旦时机成熟，华为的建筑师负责制可以迅速地衔接、转换、推广开来。

注释

1 2017 年12 月11 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建筑市场监管司发出《关于征求在民用建筑工程中推进建筑师负责制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意见的函》，引发业界热烈讨论。

图片来源

图1～5 来源于作者工程记录；图6 由张广源拍摄；图7～9 由王洪跃拍摄；图10 为作者自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