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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济宁任城王墓题记刻石浅析

2020-09-16文/苗

艺术品 2020年6期
关键词:刻石通俗题记

文/苗 琪

一号墓道入口

墓石室结构

萧王庄墓群位于山东省济宁市北郊萧王序村南,为东汉任城国国王及其配偶的墓葬群。墓群原有土冢九座,由于多年来风雨剥蚀和人为破坏,现地面仅存土冢4座(编号M1——M4)。1992年,济宁市文物局对墓群中的一号汉墓进行了挖掘、修复并对外开放。该墓发现了近800块汉代题记刻石,这是中国迄今所知汉代石刻中最为重大的发现,为研究汉代诸侯王葬制与书法艺术提供了十分重要的实物资料,因而引起了文物界、书法界的重视。2006年经国务院批准,公布为第六批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关于本墓的结构形制,以往有人曾作过浅论1,但题记刻石目前尚缺乏深入研究。为此,笔者从疏理资料入手,就题记刻石的书法特点及相关问题做一初歩探讨,以期抛砖引玉,引起学界同仁的研究兴趣。

一、题记刻石的出土概况

萧王庄一号汉墓位于济宁市北郊萧王庄南侧。现存土冢直径60米,高12米。墓葬坐北朝南,由墓道,东西耳室、墓门、甬道、前室、后室、回廊、题凑石墙等部分组成。墓道残长22.8米,宽2.7米至3.8米,其中部东西两侧设对称耳室,室内分别放置车马明器和炊厨器。墓道北端靠墓门处前后封门墙两墙,门扇无存,墓室南北长15.89米,东西宽15.9米,高8.35米。墓门后有甬道前室。前室为横长方形,放置大量陶器,后室为纵长方形,中置棺床,棺椁已焚,人骨朽乱,出土少量玉器和银缕玉衣片,回廊围绕前后室一周,题凑石墙在回廊外侧,曲折呈凸字形。整个墓室外以题凑石墙作墓框,内以砖墙分隔各室,上以2或3层契形砖券顶,砖券之上再覆以石块,下以石板和2至3层砖铺底。顶石边缘紧扣石墙,把整个砖室墓包围在一个若大的石宫里,建筑十分考究,结构极具特色。依出土物特点和题刻地名线索分析,该墓年代在东汉和帝时期,墓主人可能是东汉任城国始封王——孝王刘尚。2

一号墓所用石材包括题凑石墙、顶石、封门墙、各室边石、棺床边石约4500余块,其中暴露在墓室内可观睹的题记刻石计782块,约有4000余个单字。据修复石墙顶情况估计,埋压在封土和石墙内的部分约是可见者的5倍左右,这么多题刻,在我国已知汉基出土刻石中数量是最多的,实为我国汉墓考古史上的空前发现。

题凑石墙皆用方石块单道砌垒,石块边长近1米,厚25厘米左右(不少石块上刻“R”字,即1汉尺,约合23.5厘米,由此推知方石的边长为4汉尺)。《后汉书·礼仪制下》载“大丧”,司空择土造穿,太史卜曰……方石治黄肠题凑便房如礼。石墙石块均打制规整,大小基本划一,即文中所说的方石,可见东汉时题凑已用方石制作,如两汉“黄肠题凑”之礼制。以往洛阳邙山东汉帝陵中也出土过这种石块,有的铭刻“黄肠石”,其作用应与黄肠木相类似。因此,我们说黄肠石当指帝王墓出土的石块,一些中小型汉墓出土者不能笼统称之。

该墓黄肠石题刻大都在方石的侧面(即厚度面),少有在平面上的,大多数为直接刻,少有先书后刻或朱书者,每石题刻为1至10字不等,以4至6字为多,铭刻内容大多为当时石工和送石者的地名和人名,少有数字、尺寸等。文字排列不外乎以下4种形式:

1.地名、人名联句,如“梁国已氏魏贤”“金乡陈能”“梁国薄马卯”“梁国宁陵许文”“鲁国戴元”“任城段伯”等。

2.地名、人名字联句,如“须昌沐孙有大石十五头”等。

3.纯地名或人名,如“梁国已氏”“东平无盐”“东平须昌”“富成”“张吉”“时生”“元于昌”“王交”“李季”等。

4.数字或尺寸,如“十八”“尺”“尺一”“九寸”等,它们大都刻在带字石上,少有单纯者。

铭刻地名与《后汉书·郡国志》相对照,其中包括任城国及相邻的封国、郡、县名25处,对考证东汉地方行政制度区划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同时也成为推断墓葬年代的佐证之一。

二、题记刻石的书法种类与特点

汉任城王墓题刻众多,黄肠石均来自不同地方,题刻出自50余位书刻匠之手,故书刻风格多姿多彩。现依其书法作风,可将题刻作品分为四大类:

1.工整类。这类作品讲究字的笔画、结体和行气的整体统一,字体较规整。如“东平陆唐子”“东平无盐”“邹祭尊石治章”“邹石治章”“鲁武央武”“鲁柏仲”“时生”等。

2.率意类。这类作品雕刻随意,笔画不计长短,笔势左右开张,结体或纵或横,即随字形而变,以横势为多,自然活泼。如“富成曹文”“富成徐仲”“山阳高平钟生”“金乡陈能”“金乡韩光”“薛公伯当”“马初”“鲁柏元仲华”“金山乡吴伯石”“鲁中武”“高都石”等。

3.拘谨类。这类作品字体较小,雕刻生疏,笔画拘谨,或增笔或减笔,字间无顾盼。如“鲁国文阳张鱼石”“薛颜别徐文”“平陆孙少”“鲁石工伯华”等。

汉任城王墓刻石

4.飘逸类。这类作品似经过书丹,用笔精到,有波挑笔画,线条有张力,结体宽博,笔势开张,飘逸波笔尤其如此。与简牍中的作品较为相似。如“须昌沐孙有大石十五头”“伊意”“无盐逢”“孙 ”“下邑”等。

另外题刻繁笔字中,出了个别简写字,与文字相同的作品相比,它们或取字的偏旁,或简单勾勒成字,酷似今天的文字或字母。如“金乡马初”中的“乡”字简写成“阝”或“卩”,“富成曹文”中的“曹”字简写像“乙”,它们是否在当时民间通行不可得知,但对繁笔字尝试变革,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汉代书法从战国发展而来,西汉时期既存在着多种书体。《汉书·艺文志》曰汉初有六体;《说文·序》说有八体,实际上只有大篆、小篆、隶书三种不同的字体。目前考古资料表明,大篆在汉代已基本不用,小篆亦非秦时的风貌,用途也很少。隶书是汉代新兴使用的字体,它由战国古隶直接发展而来,在西汉初期完成对篆书体势改造后,其基本框架既已确立,后来随着笔画的丰富,隶书分为草书隶书、美术隶书、通俗隶书、典型隶书四大类型,其中汉代实用、现在常见的主要为通俗隶书和典型隶书两大类型。

汉任城王墓题刻四类作品,其中前三类皆为无波挑隶书,整体特点是笔画朴实、径直,用笔率意,结体或纵或横,依其自然,写法简洁、通俗,充满活泼之趣。是汉代民间较为实用的隶书。赖非先生把它们称为通俗隶书,笔者十分赞成。因而这三类题刻作品,应属通俗隶书类型,而飘逸类作品,作者似受过一定的隶书书写基础训练,波挑、占画、结构均有章法可循。作品于洒脱中见稳健,艺术创作上有不少成功之处,应属典型隶书类型。但较汉碑之典型隶书有明显的差别。汉碑隶书具有鲜明的波挑笔画,用笔婉转精致,笔意丰富,笔势飘逸,结体多取横势,法度森严,艺术性较强,是官方多使用的字体。该墓题刻这类作品不及汉碑,应属民间的作品。

三、题刻中通俗隶书与典型隶书的关系

上面我们对题记刻石隶书进行了分类,并与汉碑隶书进行了整体比较,那么两类隶书的关系怎样呢?目前考古资料为探讨这一问题提供了线索。

汉代隶书的发展,大体经过了萌发、发展、鼎盛三个阶段。战国中期到西汉初期为萌发时期。此时期通俗隶书是书坛上的主角,由篆向隶的转化,其基本骨架体势的改造是由它完成的,书写上变篆书的圆转为方折,化圆为方,变弧线为直线,减去多余的笔画。而典型隶书此时才刚萌发。

西汉武帝至东汉前期为隶书的发展时期。其特征主要表现在丰富笔画这一中心内容上,通俗隶书除个别字的笔画中保留篆意外,其基本笔画均是朴实、率意、径直、无波挑的,结体方正,自然活泼而无成法,如本地区的“五凤刻石”“莱子侯刻石”“金乡鱼山刻石”等。而此时典型隶书的波挑笔画却得到长足发展,笔画飘逸,线条舒展,体取横势,如“居延汉简”“武威仪礼简”等。

东汉章帝至汉末为隶书的鼎盛时期。此阶段通俗隶书依然保持着前期的特点,但它们中的楷书因素日趋明显化,如定县北庄汉墓黄肠石题刻,该墓黄肠石题刻等。而典型隶书本阶段发展最快,用笔周到,波挑分明,笔画飘逸,结构严谨,呈典雅俊逸之美。如本地区的“乙瑛碑”“孔宙碑”“郑固碑”“武荣碑”等各具艺术特色。

汉任城王墓年代为东汉和帝时期,时间正处在隶书鼎盛时期,黄肠石题刻充分表现出本时期隶书特点。定县北庄汉墓黄肠石题刻与该墓最为相似,均是东汉通俗隶书之典型作用。有时题刻地名、人名完全相同,则属神奇的巧合。如“鲁柏仲”“鲁田仲文”,其中前者是柏元、仲华二人名的省写,表明鲁国的三位工匠曾先后为两国王建墓。

综上所述,通俗隶书与典型隶书是同宗同祖,即由篆书发展而来。在萌发期,无波势笔画占有上风,武帝以后,隶书笔势改革转而笔画丰富,波折笔画与日俱增,典型隶书便从通俗隶书中分化出来,而通俗隶书则一直保持着无波挑的作用发展下去。伴随着笔画的丰富,人们对文字实用性和艺术性追求的不同,二者又沿着各自的道路并行发展,形成了各自的书法艺术特色。在各自的发展过程中通俗隶书因书写便捷,广泛使用于民间大众之中,而典型隶书则因艺术美观被上层文人提倡使用。这正是汉任城王墓题刻两类隶书共存而数量悬殊的原因所在。

四、题刻通俗隶书中的楷书因素

如前所述,典型隶书从通俗隶书中分化出来后,日趋丰实规整化,然而,这种被艺术化、典雅化的隶书,用笔复杂,囿于成法,逐渐脱离民众,失去了大众化这条生命线,故日趋僵化,汉末至魏晋仅百余年的时间,就被新书体所接替。相反,通俗隶书因用笔简洁被民众所实用,有着较强的生命力,它遵循自己的规律,在发展的同时,其内部正孕育滋长着一种新的书体——楷书,并日趋明显化,汉任城王墓鼂刻充分证明了这一点,通俗隶书中不少字含有楷书的因素,笔画带有楷书的特征。如“木”字旁写成类似长点的撇笔,入笔重收笔轻,无挑法,与楷书的写法相近,而典型隶书撇笔处入笔轻,至收笔处重按上挑;“长”字捺笔写成一长点笔,这在楷书的行书写法中常见,而典型隶书的写法有明显的燕尾挑笔;“东”字的撇笔收笔处为顺笔出锋,近似楷书的书法,而典型隶书则为回笔收锋。虽然说它们不是那么标准,但却已具楷书的笔画形态。这些代表着新力量、新生命的因素,正是隶书向楷书转化的原动力,换言之楷书的序墓即将慢慢地揭开。

关于楷书的形成,文献记载众说纷纭。学术界曾就文物资料的发现展开过讨论,较为合理权威的说法是“波折不甚明显,棱角突出,比隶书易写,又比章草规整,这就是早期的楷书,魏碑由此发展而来”“富有生命力的通俗隶书,才是楷书形成的主要基础”。从汉任城王墓题刻通俗隶书看,正是这样。不过,典型隶书对楷书也有一定的影响和促进作用,但楷书绝不是由典型隶书发展而来的。

汉任城王墓题记刻石,数量众多,弥足珍贵,对探讨研究汉代隶书诸方面具有重要的意义。主要表现在隶书类型和文字演化方面,至于它的艺术性则远不如该方面的意义那样突出。正如书法家赖非先生所说:“济宁汉任城王墓黄肠石题刻,劲直率真,为汉代通俗隶书之典型。魏晋真书笔苍势宕,概出于此类。探文字书艺之演变,其契机当在民间作品中。”

鲁田文

薛祝次

蕃张尉

注释:

1田立振、解华英《试论济宁地区的两汉诸侯王墓》,《汉代

考古与汉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齐鲁书社,2006年。

②田立振、傅方笙《山东济宁萧王庄一号汉墓》,《考古学集刊》12,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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