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视野下看中国纪录片
2020-09-15王慧婷
王慧婷
摘要:在数字媒介、电子媒介迅猛发展的时代背景下,电视媒体以它独有的影像手段以及高速、范围广的传播方式在众多传播媒介中拔得头筹,同时,全球化的经济互通在给各国带来可观的物质利益的同时,也给文化多样性增添了阴霾,世界各国为挽救文化遗产做出不懈努力,在多个领域展开有效的活动,其中影视领域取得了不俗之效,影视艺术以其独特的传播方式为人们丰富精神世界做出极大贡献,在这其中有着较高的社会认证价值、文献史料保存价值和文化传承交流价值的电视纪录片,对文化精神延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对人类学研究领域也有着不可否认的贡献与价值,人类学家用不同的方式来审视艺术①,以人类学为起点,以纪录片为终点,用人类学这一独特的视角去审视中国纪录片,既是一种新的尝试,也是一种有益的挑战。
关键词:人性 纪录片 人类学 人文关怀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15-0146-04
一、绪论
(一)何为人类学
人类学,兴起于19世纪,“人类学”一词来源于希腊文中的“人”和“科学”,“人类学”作为研究名词第一次被广大群众所关注是在1501年,此时的“人类学”可以说是狭义的,仅仅是对人类体质方面的调查,但仍关注有关于人的体质的多个角度,因此从人类学研究初期其便具有了多视角、跨学科的显著特征,直到1850年后,人类学这一领域才逐渐发展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人类学,顾名思义,强调“人”在研究中的作用,著眼于人文信息,着重于文化对人类的影响的研究,致力于研究一个群体特定的文化,对一个群体、一个民族或者一个组织有深入的内涵的了解,从人本的角度出发,结合其中的文化内涵,研究群体的特质,而不仅仅是概念化或者数字的分析。人类学从诞生发展到如今,在无数位人类学家的共同努力下,已形成了较为清晰的理论基础,当今时代下的人类学内涵丰富,涵盖多个领域,被定义为“研究人类本身的体质特征、类型、种族差异及其创造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起源、形成和发展规律的科学”,是“包括人的各种知识分支的学科”②,无论是狭义的人类学还是广义的人类学,它们都不是封闭自守的,均与其他学科有着紧密的联系,例如哲学学科、社会学学科等,各学科之间互相交流,彼此进步,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近些年,视觉人类学一词进入大众视野,视觉人类学又称“影视人类学”,从属于文化人类学,主张站在视觉的角度来对人类学进行全新的定义与阐释,这极大的丰富了人类学的内涵。
(二)何为纪录片
纪录片是以非虚构的人物、事件(即真人真事)为对象,通过艺术的剪裁与加工,用画面这一独特形式来表达难以叙说的真实,纪录片在《中国大百科全书》中被定义为“以真人真事为表现对象,不经过虚构,直接反映生活的电影片种。”③此词首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是约翰·格里尔逊评价影片《摩阿那》时,并将其赋予了“对真实事物做创造性处理”的界定,纪录片的开山之作,被公认为是美国导演罗伯特·弗拉哈迪拍摄的纪录片《北方的纳努克》。中国第一次在纪录片这一题材上做出积极尝试可以追溯到1905年的电影《定军山》,这也是我国发展史上的第一部电影,影片中对清代末期的社会现实刻画及真实人物的塑造使影片带上了纪实的色彩,可以说是纪录片的雏形,新中国成立之后我国纪录片的拍摄进入了百花齐放的阶段。纪录片在体裁上可以分为电影纪录片和电视纪录片,涉及的跨度非常广,它既可以记录历史,对历史中涉及的文明现象及文化遗产进行传神的刻画,使文化得到更好地传承,同时也立足于当下,着眼于现实生活中的人类生存现状,通过影像呈现出来,引发人们的共鸣与思考,在题材的选择上十分广泛,涉及人类社会的各个部分,近些年随着人们对精神文化的需求高速提升,纪录片创作者也在不断推陈出新,迎合大众口味,创造出丰富样式,使得纪录片这一行业焕发出新的色彩。
(三)何为《最后的棒棒》
题目中的“棒棒”二字,这里指的是一种工作,主要集中于川渝地区,以重庆最为典型,“棒棒”实际上就是搬运工,由于川渝地区地形以丘陵、山地为主,重庆更是享有“山城”之称,这种独特的地貌特征,“棒棒”这一职业便应运而生了,棒棒军的成员一般来自乡下,他们的典型特征便是肩膀上的那根“棒棒”,他们主要通过这根竹棒沿街招揽细碎生意,活的种类非常繁多,一般情况下就是搬东西,这一行业被称为“棒棒军”,同时也成为了川渝地区的独有的文化符号。在1997年,以棒棒军为主角的方言剧《山城棒棒军》全国播出,“棒棒军”这个只流行于川渝当地的民间称呼被全国人民所熟知,就此引发了国内外人民对这一行业极大的关注,但近些年来,随着川渝地区经济水平的腾飞、各种大众交通工具的普及、人们生活水平的提升,对棒棒的需求量日趋递减,时至今日,这一曾经辉煌的职业渐趋落寞,大量的棒棒军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之中。《最后的棒棒》是转业正团级军官何苦放弃了体面的工作,潜入山城重庆棒棒军的队伍中,“卧底”到自力巷53号,加入棒棒大军,与棒棒们生活在一起,一边开始棒棒艰辛的生活,一边拍摄棒棒生活,历经13个月拍摄出的高分纪录片,在重庆工作期间,何苦对当地的棒棒军产生了特殊的情感,为了挖掘棒棒军这一团体背后蕴藏的时代精神和这一职业在时代浪潮中的艰难挣扎,何苦决定用纪录片这一形式来进行真实的记录,这也是《最后的棒棒》成型的根本原因。
二、从人类学视角审视《最后的棒棒》拍摄过程
(一)主位与客位的选择
纪录片的叙述角度是多样且灵活的,但多数以第三人称为主要叙述角度,这是对事实的客观描述,可使叙述更加客观,也更直白、真实地突显文章的中心,但也存在使观看者很难迅速融入情景、缺少浓重感情色彩等缺点。而《最后的棒棒》区别于其他纪录片的最大特点就是故事的叙事者并没有高高在上审视现实中的人和事,而是深入拍摄的主景地并成为纪录片中的一员,这从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纪录片生硬、缺少人情味的特点,何苦成功从一个纪录片的记录者转变成了纪录片的主人公,纪录片也从头至尾以第一人称,即从何苦的角度进行,这种从客位转向主位的方式,在近些年的中国纪录片市场,是极为少见的。纪录片的记录者立足于主人公所处的阴暗潮湿的生活环境,他是记录者的同时也是参与者,《最后的棒棒》的主景地选择于解放碑自力巷53号的危房里,在自力巷里,生存的都是重庆这所繁华都市里最底层的人们,也是棒棒们的聚集地,他们都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在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艰难生活着,纪录片中所有的故事都是围绕这条巷子展开的,何苦和其他棒棒一样,入行先拜师,他选择拜资深棒棒老黄为师,一开始还没有钱可拿,只是为了学技术,更好地了解棒棒这一职业,第一天只挑了几单生意便腰酸背痛了,这和何苦原本设想的棒棒生活截然不同,镜头对准了一个在阴暗危房里满头大汗和其他棒棒一起做饭的何苦、对准了通过灵活运用学校所学知识使自己极快速度成为棒棒中的主力军的何苦,导演的直接参与,将客观叙述者变为主观承受者,这无疑增添了这部纪录片的真实感与融入性,同时何苦在后期制作纪录片时没有刻意去铺设故事线或者设计故事情节发展,让观众更好地了解社会最底层大众的酸甜苦辣。
(二)叙述模式的选择
《最后的棒棒》呈现出庞大的棒棒群体中发生的一个个细微的故事,纪录片以资深棒棒老黄为主线,其他人物通过都居住在自力巷53号这一线索依次出现,13集的纪录片,便是围绕何苦和这几位居住在自力巷53号的棒棒们老黄、老金、老甘、河南以及53号的房屋所有代理房东大石所展开的,纪录片中所有的镜头都没有抢拍或者是补拍,而是将每一个人物最真实的状态在同等时间内记录了下来,纪录片对每一个人物的故事的叙事选择交叉叙事的方式,以老黄和何苦为主线,以其他棒棒们的生活为副线,彼此穿插故事,既有不同,又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人物的故事没有局限在固定的集数,每一集都有每位棒棒的生活的展现,老黄在掏过下水道之后用力地搓洗着双手,老甘和老金吵架之后俩人翻脸的模样,瘦骨嶙峋的河南躺在床上拿着扑克牌神采奕奕地讲述着自己的赌徒风云,这些在生活里最真实的样子,棒棒们毫无编排的画面,将这些故事更加生动真实的讲述出来,感动大众。虽然纪录片中涉及的人物众多,但除何苦外,仍有一个中心,所有的故事和人物之间的联系都与他有关,那就是棒棒的代表——老黄,纪录片主线的选择是非常谨慎的,需要串起整部纪录片也需带有自身独特的闪光处,老黄可以说是这群棒棒军的领军人物,但他当棒棒并非心甘情愿,而似乎更加是无可奈何,1949年新中国成立初期出生的老黄,从出生起家庭就被划定为地主阶级,童年时期备受嘲讽,青年时期无人愿意嫁与这个地主身份的男子,中年时期女儿意外怀孕,迫使本应享受天伦之乐的老黄必须走上当棒棒这条路,老黄坎坷的一生似乎就像电影剧情刻意安排好的情节发展,可实际上这都真实发生了,从家世到家事,老黄的故事复杂又坎坷,顽强又励志,再加上其他棒棒们各种心酸离奇的来历,将整个混乱的叙事线整合在一起,在他们身上,有着一股“负重前行、爬坡越坎、敢于担当、不负重托的‘棒棒精神”④,棒棒们的众生百态更真实生动、更有深度地表现出来。
(三)艺术手法的独特
1.细节的刻画
在这部纪录片拍摄时,拍摄者有意识地将镜头对准了棒棒生活中点滴细节,通过一个又一个近镜头的刻画,可以使主题更好地凸显出来,令观看者为之动容。纪录片中老黄得了高血压和脑梗塞,为了节省医疗费,他放弃了去大医院治疗,只好在小诊所里拿点药,不知是身体的不适还是想到这些年的艰辛过往,这位老人对着镜头流泪了,那写满风霜的脸庞上还有白天做工时留下的灰尘,混着泪水一起滚落下来,转瞬间镜头转换为窗外的瓢泼大雨,窗外的雨,窗内的泪,镜头的交替,场景使人为之动容。45岁的棒棒河南没有真名,只因为出生于河南被大家笑称河南,20多岁时因跟小混混打架左脚落下了残疾,河南有些文化,爱看报纸,但更爱的是牌桌,认为打牌才能发家致富,镜头中的河南只爱趴在自己狭窄阴暗的床上做两件事:睡觉、看报纸,只有说起打牌来他才有了精神,瘦骨嶙峋的河南经常躺在床上拿着扑克牌神采奕奕地讲述着自己的赌徒风云,讲述时镜头对准了河南的眼睛,那一瞬间从他的眼睛里先是可以看到少有的光亮,转而是深深地无奈,打了那么久的牌终于摸到了三个猫,可就是因为没有“子弹”错失了成为有钱人的绝好机会,这估计是河南心中最大的遗憾了吧,虽然他想改变命运的想法用错了地方,但是面对这样的河南,观众似乎也不忍心批判他,这是他生活的唯一希望。《最后的棒棒》拍摄对准人物的生活与点滴细节,聚焦于人物的动作与眼神,深化了主题。
2.叙述语言的选择
纪录片的语言选择是多样的,为了更好表达出纪录片所传达出来的思想理念、符合纪录片的情景,拍摄者一般会选择与之适应的叙述语言,并不局限于普通话。《最后的棒棒》选择了以何苦的普通话叙述作为旁白,而何苦与棒棒们的日常交流,均采用重庆话,方言和普通话的穿插使用,成为本部纪录片的亮点之一。这样的选择,是十分巧妙的,以何苦的普通话作为旁白,可以使全国各地人民都更容易接受纪录片所讲述的东西,增加了纪录片叙述的严谨性,是冷静真实的纪录,那种在生活面前无奈但又坚持的矛盾通过何苦的第三方叙述更真实地传达出来,同时将旁白设定为片中的主人公,也更加加深这种真实感;而纪录片中,除了旁白,大多数时间还是由重庆话充斥着的,方言之所以形成,与人们因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生活方式、自然地理环境、政区划分而建构的独特文化是分不开的⑤。以方言为纪录片的主要叙述语言,最大的作用就是为了增加观看者的共鸣,激发内心认同感,与此同时也可以使纪录片更具真实性,对纪录片方言的使用有着这样的评论:“听着同宗同源的重庆四川话,我在这部纪实的纪录片里找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我看到了父亲、母亲、爷爷、外公们的影子,我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⑥。地方语言所带有的独特的魅力是普通话不曾拥有的,它可以唤起一部分漂泊在外的游子的归属感与认同感,同时增强了影片的人情味,拍摄者的镜头对准了操着不同方言的底层人民,棒棒的形象更加明晰,边缘人物的特征也更加明显了,这些都大大刺激了观众的神经。
三、结语
影视人类学通过视觉媒介(图像、影视等)对他者的再现来反观自身,通过对各个社会角色及其社会互动观察来理解文化与精神。因此视角不同带来的不仅仅是所见内容不同,更重要的是带来观者社会角色的改变,进而通过移情更好地感知人类学信息⑦。有人说,《最后的棒棒》就是演活了余华的小说《活着》,这群生活的苦难者,在为了生计活着、为了家人活着、为了未来活着,随着社会的高速发展,社会对棒棒的需求日趋减少,但棒棒们并非坐以待毙,他们也在努力与时俱进,为适应急剧变化的社会做着改变。纪录片从完整的人类学视野来思考审美活动,探讨美和艺术的人文基础,思考人类的命运、人的自由、人性的完善和人类社会的合目的演进⑧。通过纪录片,希望更多人放下眼中的优越感,对生活对人生有更深层次感悟,在别人的苦难中再次反省升华,对他们有一个平等的对待和尊重,对劳动人有一种尊重,大寒过后,一定立春。
注释:
①[英]雷蒙德·弗斯、海力波:《艺术与人类学》,《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05期,第36-46页。
②庄锡昌、孙志民:《文化人类学的理论构架》,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8页。
③《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委会:《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二版):第 11 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第89页。
④刘靖:《纪录片<最后的棒棒>:品味山城棒棒的悲喜人生》,《视听》,2016年,第12期,第54-55页。
⑤杨树喆、朱常红:《略论民俗与方言的关系》,《广西师院学报》,2002年,第04期,第109-112页。
⑥《<最后的棒棒>短评》
⑦赵华森:《虚拟现实对人类学纪录片及影视人类学的影响》,《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8年,第05期,第127-131页。
⑧龙晓添:《何为传统?——希尔斯论“传统”的本质与特征》,《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05期,第42-48页。
参考文献:
[1]庄孔韶.人类学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2]杨智华.何苦:为“最后的棒棒”代言[J].中国人才,2015,(16).
[3]刘靖.纪录片《最后的棒棒》:品味山城棒棒的悲喜人生[J].视听,2016,(12).
[4]馬磊,丛红艳.如何讲述小人物背后的故事——浅析纪录片《最后的棒棒》[J].电视指南,2018,(13).
[5]杨阳,江虹.纪录片《最后的棒棒》空间叙事刍议[J].当代电视,2017,(10).
[6]白真智.李克强:中国发展需要负重前行的“棒棒精神”[J].南方农业,2014,(11).
[7]刘丽群.品读《最后的棒棒》及其作者[J].军事记者,201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