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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马士的新史料解读与初探

2020-09-14胡相花广东省博物馆

浙江档案 2020年8期
关键词:费正清海关资料

胡相花/广东省博物馆

一 、前言

对于近代中国来说,海关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外籍税务司管理史。研究中国近代海关,就必须研究中国近代海关洋员。目前学术界对外籍税务司,比如赫德、杜德维等人的研究,已有一定的成果,而对其他税务司的研究则相对较少。造册处税务司马士(Hosea Ballou Morse,1855—1934),作为中国近代史研究和海关史研究者比较熟悉的人物,学界对他的研究目前主要集中在职业生涯、学术生涯和社会生涯三个方面,以学术生涯为主。如国内对马士的最早介绍出现于《北华捷报》(The North-China Herald,西人在华承办),主要刊载的是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相关书评,此外还有郭斌佳、陈恭禄等人对马士及其著作的较早评述和一些纪念性文章。

近年来,研究马士及其学术贡献的论文主要有孙长芳的《论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及其影响》[1],该文系统回顾了马士及其著作《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的主要内容,从著作对早期东西方学者如宓亨利、费正清、蒋廷黻、陈恭禄等的影响,分别探讨了马士对东西方学术界的贡献。此外还有王艳芬的《马士与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2]、谭树林的《马士及其中国近代对外关系史研究》[3]、王宪民的《蒋廷黻著<中国近代史>学术影响源探析》[4]等。前二者皆从不同角度对马士及其《关系史》进行宏观研究,王文则从微观方面详细探讨马士及其《关系史》对中国近代史学形成初期的影响。

研究马士职业生涯的论文主要有陈玉美的《清末在华洋人的个案研究:马士(H.B.Morse,1855—1934)在中国海关的经历与成就》[5]、布琮任的《清季洋员在台之任职:以马士(H.B.Morse)在淡水关的角色与影响为例》[6]与《清季西方顾问在华的肆应——以马士之在幕生涯作例》[7]、李爱丽的《晚清海关美籍税务司研究》[8]等。这些研究马士在中国的海关经历与成就,已经较为全面。

此外,李爱丽《马士在通商口岸外国人群体中的领袖地位初探——以1907年的活动为例》[9]一文,以马士1907年的活动为例,从马士与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美商中华协会、美国在华法院、美国陆军部长塔夫脱访问上海几个方面研究马士的社会生涯,论证了马士海关职业生涯的顶峰时期,认为其处在当时通商口岸外人社区中地位的最高点。

综上,目前学界对马士的研究主要基于已有的公开官方档案和出版物,而对马士私人信函、家族史料以及早期学术手稿的研究利用较少。在这方面目前仅美国学者费正清与司马富等三人合著的《马士:中国海关税务司和历史学家》(H. B. Morse: Customs Commissioner and Historian of China)[10],是研究马士职业生涯、学术生涯及社会生涯的集大成者。该书非常详实的介绍了马士的一生,从海关税务司到作为历史学家的马士,探讨其一生的职业生涯与历史学成就。但此书目前没有出现中文译本,较为遗憾。

2014年底,广东省博物馆有幸从玛莎·柯立芝(Martha Henderson Coolidge)[11]后代手中征集到一批英文档案,正是马士、费正清和柯立芝三代人的收藏。通过整理,我们甄别出这批珍稀手稿及相关复制影印件的数量多达730余份,时间跨度为晚清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除了包含马士在中国近代海关的职业生涯和退休后的一些档案外,还有费正清等人为撰写《马士传》所收集到的书信和笔记资料等。此前拙作《广东省博物馆藏中国近代海关造册处税务司马士新史料探究》[12]一文,已将40余份从未公开发表过的英文档案与相关文件资料,从实物的角度,对马士海关职业生涯进行了整体梳理。

据了解,目前国内外收藏马士相关文献资料的机构主要有:美国的哈佛大学、国内的中央和地方各级海关档案馆、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和个别省级档案馆。这些地方的收藏多以官方的函件和出版物为主,且多与海关活动直接相关。而马士的毕生收藏和学术研究资料,多是一些具体的生活日记、私人函电等。这些资料除了哈佛大学威德纳图书馆拥有他曾经捐赠的副本外,自他去世之后一直由费正清保管,并用于《马士传》的撰写之中。

在深入研究这批珍贵档案资料之前,我们进行了无损复制与数字化处理,建立了电子图档,并借助原有的主题分类进行了初步研究与整理。在整个过程中,参考了英文版《马士传》,按照时间先后进行列表统计、分类、解读等,数量较为庞大,内容十分丰富。本文将以表格的形式披露整个档案,着重探讨历史学家马士的新史料,期望能为学界进一步深入发掘与利用奠定基础。

二、马士英文档案解读与研究

根据《马士传》以及马士不同阶段的身份,我们将马士直接相关的英文资料分为海关洋员和历史学者两个部分,时间为1874年至1934年。海关洋员部分笔者已在《广东省博物馆藏中国近代海关造册处税务司马士新史料探究》一文中进行了详细论述,在此仅以表格概之。

(一)海关洋员马士

1 8 7 4 年哈佛大学毕业之后,马士在校友杜德维(Edward Bangs Drew)[13]的推荐下,与四位同学一起进入赫德控制的中国海关工作,开启了人生第一份职业——中国海关洋员。我们在整理时,考虑到马士工作期间的不同特点,将1874年至1908年这一时期的档案资料分为四个阶段。统计出重要档案共86份(不算重复),以各类信函为主,共55封。档案内容与马士的职业生涯息息相关,有他与各级税务司的通信往来,还有少量学术信件和辞职后的推荐信。资料情况详见表1。

(二)历史学家马士

1908年马士因为身体原因退休后,曾一度遭受病痛的折磨,身体越来越虚弱。尽管如此,他仍然坚持自己的学术研究工作,1909年至1910年进入学术著作多产阶段。1910年至1912年马士夫妇在慕尼黑和瑞士等地疗养。1913年他们定居英国坎伯利直到去世。

这一阶段的档案以大量书信为主,内容丰富、杂乱,数量亦较大。通过对这些档案的解读,我们对马士的退休生活、研究思路、学术历程等皆可管窥一二。它们除了马士的学术手稿、书评简报、与海关同事的来往信函、与欧美学者的书信外,还有马士的一些私人文件,详见表2。

表1:马士在中国担任海关洋员期间的档案资料

表2:马士退休后作为历史学家期间的档案资料

图一

图二

图三

1.学术手稿资料

1908年至1934年是马士作为中国问题历史学家的学术生涯阶段,且汉学家马士的知名度远超过作为海关洋员的马士[14]。其代表作《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15]《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16]等学术巨著,影响深远。除此外,马士还完成了许多其他学术著作和相关论文。1934年2月马士去世后,正暂时代行海关税务司的英国人包罗(C.A.V.Bowra)在《皇家亚洲学会杂志》上发布了讣告。他将马士一生最重要的著作概括如下:

1908 年(1921 年第三版):《中朝制度考》(献给他的三位哈佛同学);

1909 年:《中国公行考》;

1910 年:《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一卷;

1918 年:《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二、三卷;

1926 年—1929 年:《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1635—1834 年》,共五卷;

1927 年:《在太平天国的日子里》(他对美国马萨诸塞州塞勒姆的埃塞克斯学院的历史回顾)[17]。

当然,马士还在杂志和报纸上发表过许多文章,以及一些小册子,其中最著名的包括“《短暂的共和国》(已被改编);《中国货币》(发表于《皇家亚洲学会华北分会期刊》);《中国的治外法权》(《中亚社会学报》,1923年);《中国的让步与和解》(《19世纪及其以后》,1928年7月)”[18]。1913年6月,马士被西储大学授予法学博士学位时,在大会上演讲《西方偿还东方的债务》,展现了他渊博的知识和深厚的文学功底。李爱丽认为,马士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美学术界从传统的汉学研究向中国研究(关注中国近代政治外交和社会经济)转变的代表人物”[19],并处于20世纪上半叶中国研究的领先地位。

图一为1987年1月19日马士侄女安妮(Anne Welsford)写给费正清的书信(部分),手稿共6页,资料来源:广东省博物馆,档案号近1:2131。

关于马士的著作,我们在整理时发现了安妮提供的原始资料。1987年,安妮得知费正清正在撰写马士的传记,她在1月19日的信函中(图一)表示,“我无法告诉你我是多么高兴,因为您正在写关于马士叔叔的传记。我迫不及待地想寄出它们,所以请继续推进这个项目”。安妮这里提到的随信想寄出的亦即是她所整理的“马士的著作与书信列表”以及马士的私人照片等资料。

在安妮提供的“马士的著作与书信列表”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些文章的名字和出处。对比可知,大部分文章已经在包罗的讣告中提到了,只有少部分未列入;此外还有“三篇打字稿”,如“用有趣的语言阐释的英语笔记”等。为便于费正清整理《马士传》中关于马士著述部分的内容,包罗发表的讣告复印件也是安妮寄出的。

图二为爱德华·格莱肯(Lord Edward Gleichen)写给马士的信(部分),共2页,资料来源:广东省博物馆,档案号近1:2111。

1920年英国霍德斯托顿(Messrs. Hodder & Stoughton)出版社打算出版《今日之国》系列丛书,共约25卷。这套丛书将介绍当前国际上公众评价最高和最感兴趣的国家。包括有英国、美国、德国等大国,还有当时根据“凡尔赛条约”新成立的国家,以及英国的海外领地、中南美洲等24个国家。丛书主要是基于历史方面的介绍,而对于那些其潜力不为普通公众所知的国家,则从政治、经济两个方面对其商业资源及发展进行描述,这其中就包括了中国。

6月19日编辑爱德华·格莱肯(Lord Edward Gleichen)代表出版社给马士写了一封信(图二),如下。

亲爱的先生,随函附上霍德斯托顿(Messrs. Hodder & Stoughton)出版社在约翰·巴肯先生和我的编辑下出版的《今日之国》系列丛书的要点。我想问一下,您是否愿意撰写这一系列的某一部分,有关中国的内容。它围绕着中国的经济、资源、金融形势和商业环境。我们希望您的稿件是80 页,每篇300 字,分成6 到10 页的章节。费用为50 英镑,其中包括对新版本出版时可能出现的轻微修改的费用。总的来说,它的写作风格应该是清晰、有趣的百科全书式的文章,因为今天的杰出人才们正在寻找对他们经济上有用的信息。如果您能接受——我希望是这样——我相信您能让我在三个月内拿到您的稿件……

图四

图五

爱德华在信中邀请马士撰写《今日之国》中与中国有关的部分,不仅提到中国卷的内容以“经济、资源、金融形势和商业环境”为重点,而且还说明了章节编写、字数、稿酬等具体要求,并随信附上《今日之国》系列丛书的要点。

接着22日、23日,他又写了两封信给马士,除了得到马士的肯定答复外,双方还进一步对写作的具体内容进行了讨论,达成一致。1920年7月14日,爱德华代表出版社与马士签署了论文出版协议备忘录(图三),他们最后将书名定为“《中国经济学》,每页300字,共80页,1920年10月交付手稿” ,“稿酬为50英镑,包括第一版后可能再版的修订费用”。这些细节与第一封信中提到的一致,看来马士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意见。

图三为马士论文出版协议备忘录(部分),共1页,资料来源:广东省博物馆,档案号近1:2111。

然而这篇关于中国经济与金融的长篇文章,因为出版情况不景气的原因并未得以出版。1932年12月29日马士给费正清写的信件(图四)中提到:

不久前,我偶然看到了我1920 年为《今日之国》(The Nations of Today)系列丛书所写的文章手稿。该杂志有两三个国家的内容出版了,但均告失败。因此,出版计划在早期就停滞了。我的稿费已经付过了,所以我不能发表,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工作白费,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手稿不能被当作材料使用。所以我把它寄给您,供您使用,条件是我不能署名,而且它也不能被整批出版。巴尼斯特(Banister)可能想看看有关外贸的部分。但有些推论写于1920 年,到1932 年可能就过时了。

图四为1932年12月29日马士写给费正清的信(部分),共4页,资料来源:广东省博物馆,档案号近1:2071。

从信中我们得知,因为已经得到了稿费,马士自己便不能出版,但他又不想自己的工作白费,因此决定将手稿寄给费正清使用,“条件是我不能署名,而且它也不能被整批出版”。《马士传》也提到这份未出版的手稿,“最后以其特有的慷慨,允许费正清在他愿意的情况下‘匿名’使用”[20]。

马士的这份《中国经济学》手稿,经整理发现共有4个章节,即“中国的省份(the Provinces of China)”“货币(Currency)”“金融(Finance)”“外贸(Foreign Trade)”。其中“中国的省份”(图五)这一章共38页,铅笔手写,主要介绍了满洲国、新疆、中国本土、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东南和西南一些省份的经济贸易情况。“货币”部分共17页,铅笔手写,包括了代币、特币、纸币、金条和银子五个部分。“金融”部分亦是17页,铅笔手写,以外债、国内贷款、纸币、新货币和财务状况为主,文章末尾附有“1919年底,中国政府仍未偿还的债务”和“欠各国政府或银行的外债数额”两个数据表格。“外贸”这一章节则以手写内容加剪贴打印稿的形式组成,共23页,包括东印度群岛、茶船和轮船三个部分。

图五为马士《中国经济学》论文手稿——“中国的省份”部分,手稿共38页,资料来源:广东省博物馆,档案号近1:2111。

此外,与马士学术研究相关的资料还有他关于“鸦片贸易的合法性”的提纲手稿;马士与人讨论远东货币的书信;1860年“戈登的南京之行”手写稿;1919年客纳格(C.C.Clarke)写给马士的书信;关于东印度公司邮船“羚羊”号的书信,以及《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的插图;1907年马士“孔子与新学”论文、凯斯西储大学简报上刊登的《西方对东方债务的偿还》《一个短暂的共和国》等论文的影印件;马士本人的研究笔记和修正手稿等。尽管这些学术资料庞杂、晦涩,具有一定的辨识困难,但对研究马士的学术研究具有一定的指导性,期待进一步深入的专题研究。

图六

图七

2.马士与费正清的书信往来

马士在自己的学术研究领域深入钻研、笔耕不辍,除了让自己取得学术上的巨大成就外,在晚年时还深深地影响了一位年轻人,那就是费正清。

1928年,哈佛学生费正清结识了当时的外交历史学家查尔斯·金斯利·韦伯斯特(Charles Kingsley Webster),在他的建议下,费把自己的研究方向转向中国问题研究。将马士的《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作为研究中国的入门书籍。1929年,费从哈佛毕业,凭借罗兹奖学金(Rhodes Scholar)前往牛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在去牛津的途中、横渡大西洋的时候,费就研读了三大卷的《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并被马士深厚的研究底蕴所折服。之后两人在坎伯利一见如故,虽然年龄差距很大,但却建立了亲密的友谊,马士对费正清产生了一种“半是情感,半是理性的强烈的溺爱”,费则将马士视为学术上的领路人,“一位精神上的父亲,或许还是祖父”[21]。

费正清在牛津大学就读期间,经常去拜访马士。马士曾给费正清发了多封电报,邀请他到家中吃饭,如1月30日的电报文(图六):“希望1月30日的周六,您可以和我们三人一起共进晚餐。已准备好”,有时甚至希望对方能“留下来呆一晚”。

图六为1931年马士给费正清的电报,资料来源:广东省博物馆,档案号近1:2111。

1930年至1934年间费正清与马士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并在马士的影响下开启了中国问题的学术研究。我们收录了两人往来的书信共110封,其中马士的亲笔信67封。1931年时马士写了27封,有时一个月就三四封,内容除了学术上的耐心指导和探讨外,还嘱咐费学习中文要井然有序,不要太过用力,并且将费推荐给当时的著名汉学家如宓亨利(Harley F.MacNair)[22]、魏尔特(Stanley F.Wright)[23]等。

1932年2月,费正清为其博士论文写作来到中国,一面进修汉语,一面跟着清华大学蒋廷黻学习。他在给马士的通信中,不仅将自己的汉语学习、研究工作、生活情况等进行汇报和探讨,还表示自己将来会把专著献给马士(即后来根据博士学位论文《中国海关的起源》扩充而成的《中国沿海的贸易与外交:1842—1854年通商口岸的开埠》,于1954年出版)。后者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并提供了一些具体指导。

5月12日费正清从北京华北协和华语学校(North China Union Language School,后来又叫华文学校)写信给马士(图七)。

您的两封激动人心的信一直萌生在我心底,尽管我的沉默已经超过了正常的六个星期。谢谢您对我博士学位的具体建议,也谢谢您的家谱资料。收到每封信后,我都受到鼓舞,想要立即回复,但每次都被我的慢性疾病——伴有并发症的鼻炎——搞得灰心丧气。鼻炎是最可怕的疾病,它的主要症状是对颜色、视觉、声音、气味和阳光的敏感,以至于一个人不能积极的生活。我每天都要花六个小时左右学习中文,像往常一样狂热,然后整理论文材料,在对未来不确定的情况下,我放弃了写作,开始冷静下来思考。

这封信一共5页约1400字。一开头他感谢马士对“博士学位的具体建议”,以及他提供的家谱资料。而且费在收到每封信后,“都受到鼓舞,想要立即回复”。这封信很长,信中费除了将自己在华文学校的学习生活情况、窘迫的经济状况以及学术研究等向马士一一汇报外,还提到5月10日的时候,他拜见了当时中国学术界的一些领袖人物,如胡适。信中他写到“我见过更多的中国人,也见过当地的知识分子领袖——胡适和其他一些人——他们中的大多数看起来都是很有能力的年轻人,相当喜欢打破旧习,在学术和现实政治中却有些深陷泥潭。总的来说,他们欣赏健全的学术,但没有很强的基础”。此外,费还计划6月去天津拜访艾弗里特·格罗夫—史密斯(Everitt Groff-Smith)[24],顺便迎接自己未婚妻的到来。

图七:1932年5月12日费正清给马士的信,资料来源:广东省博物馆,档案号近1:2098。

图八

图九

图十

费正清提倡使用中国的档案、中国的原始资料来研究中国历史。他1932年来到中国的时候,恰逢故宫大内的档案刚刚开放。他意识到这些档案的重要性,不仅仅把它当作一种资料来源,而且还将其视为了解中国、了解中国特征的重要依据。费给马士的这封信里,明显地提到了这一方面。他认为除了蒋廷黻,“没有听说有人在中国外交方面做过很多工作”,并且“随着故宫博物院出版和即将出版的大量资料,包括上世纪末满族史学家有关外交事务的文献集的完整印刷品”,这种值得关注的课题在持续不断地增加,而且将“由现有学者从记录中挖掘出的进一步相关材料补充”。这表明,“对于一个有阅读知识的外国人来说,这些资料并非完全不可获取,因为公布的文件有一个索引”,“至少我觉得现在有必要深入研究中国的档案,哪怕只是为了证明外国材料是唯一真正可靠的来源”。由此可见,费成为了最早使用这些档案的学者之一,很可能是第一个使用这些档案的外国学者。当时外交部图书馆馆长已经允许他查阅英国和美国的领事记录。与此同时,他也正在考虑整理赫德的日记和通信集,并视其为“一项艰巨的工作和一项极具刺激性的挑战”,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合格的历史学家”。

针对费的这封书信,马士于6月5日写了约700字的回复(图八)。对于费正清提到的9月将前往上海查询海关档案一事,马士认为“如果他们还保存着它们,整个60年代都是一个全新的时期,创造了先例,当赫德被派往这个最重要的港口时,显示出他作为一个伟大组织者的天才”。建议费前往美国领事馆寻求更多的帮助,因为英国领事馆在1872年遭遇了大火,没有早期的档案幸存。马士觉得费如果想成为“未来18、19世纪中国历史学家”,就“必须收集所有故宫博物院的出版物,并获得所有已经发行的出版物”。

图八:1932年6月5日费正清给马士的信,资料来源:广东省博物馆,档案号近1:2098。

而费和他探讨的“正在考虑研究赫德一生的可能性”,他提供了一些线索。比如需要得到韦伯斯特(Webster)和布鲁斯·赫德(Bruce Hart)的支持,因为前者“拥有官方信件的材料”,后者“控制着非官方信件的版权”。海关税务司安格联(F.A.Aglen)曾打算写赫德的传记,在任时把赫德写给坎贝尔(Campbell)和詹姆斯·哈特(James Hart)的所有信件都复印了一份,但不幸的是,安格联在马士写这封信的前十几天就去世了。马士推测这些资料可能存放在伦敦办事处,可以找管理人员获得。然而或许因为困难重重,或许是其他原因,费最终整理出版的赫德日记和通信集却是在几十年之后。

图九:1934年2月25日费正清发表的《马士》的纪念文章草稿,资料来源:广东省博物馆,档案号近1:2093。

马士和费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直到1934年2月20日病重离世。得知马士去世的消息,费在2月25日的《北平纪事报》上发表了题为《马士》的人物评论纪念性文章(图九)。他认为马士的去世“标志着一位极具才干的历史学家的逝世”,而“他的卓越价值才刚刚开始得到普遍认可”。

同时,他也对马士的《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进行了深入的评价,认为其是划时代的著作,同时也具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主要为研究材料的选择上仅以英文资料为基础。当然,这些并不妨碍马士成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美学术界,从传统的汉学研究向中国研究转变的先驱人物。此外,在马士的大力影响和鼓舞下,费继承了他的研究取向,并更加注重中国材料的运用,致力于中国问题的研究长达50年,建立起“冲击与回应”的中国研究范式,成为20世纪哈佛大学最负盛名的中国问题研究专家,以及哈佛东亚研究中心的创始人。

3.马士的荣誉及其他有关资料

马士作为中国海关税务司曾获得了政府的多次奖章和嘉许。退休后的他,虽说是一位业余历史学者,却醉心于学术研究,以大量有关中国的历史著作而闻名于东西方史坛。借此他获得了两次博士学位荣誉和一次嘉禾奖章,即1913年凯斯西储大学的法律博士荣誉学位、1920年前往比利时担任专家时获得的嘉禾奖章、1924年哈佛大学法律博士荣誉学位。我们整理出这些与荣誉、表彰相关的书信4封、共4页,其中1913年6月12日,马士收到了凯斯西储大学(Weastern Reserve University)即将授予他法律博士荣誉学位的书信(图十:1913年6月12日授予马士法律博士荣誉学位的书信资料来源:广东省博物馆,档案号近1:2096)。

校长先生:我向您隆重介绍马士先生,一位工作多年的中国政府高级官员。他就读于我们最古老的大学,毕业后立即被中国政府雇佣,并持续服务35 年;他是罗伯特·赫德爵士建立行政管理体系——19 世纪的非凡成就之一,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他被中国政府委以多项重任,比如在金融、政治、和平等方面;他在后来的几年里一直致力于,并且现在仍在致力于,对中国人民和中国制度的光辉诠释,使之对西方世界产生影响。我把马士先生介绍给您,他是行政官、外交家、历史学家,他可以获得法律博士学位。

在这次荣誉授予的大会上,马士发表了前文所提的著名演讲《西方偿还东方的债务》,将他渊博的专业知识和深厚的文学功底展现得淋漓尽致。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马士和家人居住在英国,目睹了英国人对于战争所表现的积极性,以及为此作出的贡献。与中日战争不同,这场战争给马士带来了较大的影响,不仅“引发了他对国家忠诚的改变,还让他恢复了原来的基督教信仰”[25]。他对美国的缓慢介入非常失望,对英国的积极团结十分认可,并于1916年重新申请加入英国国籍。我们整理出马士美国、英国国籍申请文件、任职备忘录、酒店账单和去世讣闻等相关资料共23份、47页,包括原件和影印件。从这些资料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学者世界观的改变,以及他观察整个世界的视角和各种生活状态。

三、费正清、柯立芝等英文档案整理

广东省博物馆的英文档案收藏,除上述马士档案外,还有围绕《马士传》与相关人物的书信往来,以及作者费正清、柯立芝等人为撰写传记而特别搜集、影印的档案资料、相关笔记等,整理形成表3。

早在1931年费正清就已经萌生了撰写马士传记的想法,并开始搜集一些相关的资料,比如1931年整理的“马士谈话备忘录”“马士传记备忘录”等。在得知费有撰写《马士传》的想法时,马士将自己的研究心得和毕生所收藏的档案免费赠予费正清使用。而这批资料为费正清等人撰写《马士传》提供了极大的帮助,是第一手的素材。

为了尽量全方面展示马士的一生,费除了使用马士提供给他的资料以外,还从哈佛大学班级报道中收集了马士和大学同学,如后来的同事司必立(William Franklin Spinney)、客纳格(Charles Cecil Clarke)和墨贤里(Henry Ferdinand Merrill)等人的履历和简介资料。这些资料中包括了马士及其同学在大学期间的一些生活细节,有大学舍友的回忆,以及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等信息。费充分利用了这些素材来完善《马士传》中关于马士大学生活部分的内容。

此外,费正清还在1987年与安妮(Anne Welsford)取得了联系,并从她那里获得了许多关于马士、马士妻子及其他亲属方面的私人信件和有关家族、生活等信息。比如马士妻子家族的族谱关系、坎伯利雅顿庄园的介绍、家族信件及照片等,此外还有安妮自己的著作《蒂弗顿和伦敦商人——值得尊敬的德文郡》。

安妮不仅收集了关于这个家族的重要信息,还对她的姑姑、叔叔以及他们的生活、朋友等提供了个人的看法,为《马士传》草稿做勘误,关注费正清的学术之路,与他们保持密切的联系。除此之外,费正清之所以能与马士的侄女,及其他亲属取得联系,收集到包括马士侄女珍妮特(Janet Morse Donnely)的生活笔记、一些其他书信影印件资料等,皆得益于安妮的帮助。总之,《马士传》撰写得详实、准确、丰富,安妮功不可没[26]。

《马士传》正式撰写的时间应该开始于1987年前后。然而不幸的是,《马士传》还未完成之际,费正清就因心脏病突发离世。之后由他的前研究生柯立芝接手了该项工作,并在司马富(Richard J.Smith)的帮助下,于1995年将《马士传》顺利出版,此时萦绕费正清心头六十余年的夙愿才最终得以实现。

四、其他影印件资料

广东省博物馆收藏的马士及其《马士传》相关档案,除了上述以外,还包括费正清收集的其他影印件资料,如“墨贤里书信集”,共191份,是费正清从墨贤里那里借来,并在1934年2月23日获得授权复印给清华大学的(后来由于某种原因并未留存清华)。其中185份是墨贤里与赫德等人在1885年至1889年间的相关书信、海关密电等。当时墨贤里正出任朝鲜税务司,信件内容与这期间的海关业务往来密切相关。

表3:费正清、柯立芝与《马士传》相关档案

19世纪末,清政府为了维护其在朝鲜的地位,防止日本外来势力的入侵,排除近邻日本以及俄国的觊觎,李鸿章选派了穆麟德与墨贤里前往朝鲜海关主政。当时墨贤里的主要任务是以改革海关的机构、调整人事、增加海关税收来发展朝鲜的经济,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朝鲜的近代化进程[27]。这批影印资料的获得,不仅有助于我们研究墨贤里本人的海关洋员生活,还将对我们研究清政府与朝鲜的宗藩关系等提供丰富的史料参考。

此外,其他影印件资料还有1868年、1874年间杜德维与赫德等人相关书信影印件3份26页、1879年赫德写给Francis P.Knight的书信影印件共7页、C.A.V.Bowar写给安格联(F.A.Aglen)的2页书信复制件等。

五、结语

综上所述,广东省博物馆整理出的这批英文档案资料,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它包括马士与其他洋员之间(如赫德、德璀琳等人)、与费正清之间以及与欧美学术界之间的各种联系。它们是国内现存海关文献的补充,是研究近代海关的重要参考资料,还为我们探讨当时欧美学术界的相互联系以及汉学的发展进程有所助益。

本文希望通过对这批档案的整理与研究,能引起学界们的关注。因为它不仅可作为国内现存海关文献的重要补充,而且是进一步研究马士、墨贤里、费正清等人及其他相关问题的一手材料,同时对于全面认识中国近代海关外籍税务司这一特殊群体,探讨他们在中外文化交往、海关现代化进程中所起的具体作用,以及早期西方学者观察中国的视角等方面,亦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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