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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记》主人公阿巴之死的多重隐喻

2020-09-10孟晓慧

百花 2020年1期
关键词:隐喻

孟晓慧

摘 要:《云中记》的主人公阿巴在汶川地震四年后重返已成废墟的云中村,并在祭祀山神和亡灵与回忆过往之间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决定随着云中村一起消失。这种平静向死的行为揭示了阿巴理解自然、正视灾难以及不与传统分割的态度,对阿巴之死的进行多角度解读,有助于深入挖掘作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云中记》;阿巴之死;隐喻

《云中记》是作家阿来2019年的一部史诗力作。它以祭师阿巴的视角讲述了处于汶川地震带上的云中村在地震前后发生的事情。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四年,云中村的人们都已经移民到了一个移民村,开始了新的生活,安居乐业,但是祭师阿巴却要回到云中村,去祭祀在地震中死去的村民,安抚这些亡灵。云中村处于地震带上,地质专家预测仍然会有一次滑坡,云中村会消失。已知这个事实,阿巴仍然平静地进行各种祭祀,在即将完成祭祀之时,云中村遭遇余震引发的滑坡,整个村庄消逝在岷江中,阿巴与村中逝去的亡灵一起,随着云中村消失了。阿巴之死没有让人觉得惋惜、悲痛、恐惧,而是让人心灵非常纯净地接受了这个现实。阿巴之死是他对自然、对灵魂、对灾难有了自己的认知之后的一种主动选择,对阿巴之死进行解读,有助于我们对死亡有更深刻的认知,从死亡这个文学母题的角度对作品有更全面的了解。

一、与自然合二为一

阿巴在重返云中村后,往昔的记忆不停涌到脑海,在回忆与现实之间,也在精神求索与现实认知之间,阿巴对灵魂有无的认知越来越清晰。

初返云中村,阿巴和既是外甥也是乡长的仁钦要了两匹马,他没有带狗回云中村,因为他想,“不能要狗,村里尽是鬼魂,狗一惊一乍叫到天亮,鬼会害怕”,这个时候,他是希望有鬼魂的,他在村里生起火来烧水,他想,村里的鬼魂应该能看见火,知道他回来了,他摇铃击鼓来招魂,可是他没有看见一个鬼魂。他去祭山神,祭火已经燃尽,阿巴说,“有鬼魂在的话,你们就让风马起舞吧!”风马一动不动。阿巴对鬼魂的存在半信半疑。随着在村里天数的增加,这个村子里的人,已经死去的人,他们一个个出现,恍若鬼魂现身,却只是记忆重演。阿巴在对地震中死去的妹妹说话时,两朵鸢尾花忽然绽放,阿巴热泪盈眶,他深信那是妹妹听见了他说的话。这个时候,阿巴虽然没有见到一个鬼魂,可是他却相信了鬼魂的存在。阿巴认为鬼魂存在一段时间就该化为无形,化入风,化入天空,化入大地。如果人死后,鬼魂不肯消失,那是死人执念太深,猝不及防的灾难可能让鬼魂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永远带着惊恐与怨怼,所以阿巴回到村子里安抚他们,让他们意识到,再不肯归于大化,等到云中村消失了,他们就成为游魂了。最后直到阿巴随着云中村的滑落死亡,阿巴也没有看见亲人的、乡亲的鬼魂,可是仁钦在花盆里种的鸢尾却开花了。从开头至结尾,我们在作品中都和阿巴一样没有看见鬼魂,但是鬼魂在读者心里都留下了一个概念,那是一朵正好开放的花,一阵刮过的清风,一种对亲人的牵挂。

死亡是文学一个永恒的话题。儒释道死亡哲学的观念相互交错,深深地影响着中国的士人和文化,使中国文学作品中关于死亡的描述充满了东方色彩,总体上表现出三类:视死如归型、感伤性、超脱型。视死如归型是人们对死无法逃避,所以慨然向死,多是对民族、对国家充满了奉献精神,通过豪情壮志实现自己的理想,完成对死亡的超越;感伤型是感慨生命短暂,抱负难以实现,情思缠绵,对生命的思考充满悲伤;超脱型面对死亡时有种坦然和超越,“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阿巴的死亡不能单纯地归为任意一种,他在主动赴死之前,感觉到的是“大地拥他入怀”,他回到了大地的怀抱,不是舍身取义般豪迈的“视死如归”,而是一种平静的如同回家一样的视死如“归”,重返自然,归于自然。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把“死选择我”和“我选择死”区别了开来,他把死和生当作二元对立的范畴来区别,人们从死的感觉中意识到生的存在。阿巴主动选择了死,因为他认为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他想让自己和其他遇难者一样,永远留在云中村。

阿巴作為一个本分的祭司,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也只是一个手艺人,他没有超自然的技能,不具备通灵通神的能力,没有巫术,没有神秘,他只是通过对自然的感知,通过他自己信奉的万物有灵论,建立起了自己所认知的宗教与俗世之间的关联。有灵的是跟着他上山的两匹马,是从山上跑到地震废墟上来的鹿,是院子里长出的嫩芽,是悄然绽放的花朵,是洒向房间的阳光,是山林中的草木。在这些自然生长的事物中,阿巴看到了万物有灵,人和其他事物一样,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有存在的灵性。如果说人有魂灵,他们必然也和其他万物一样,自然地存在着,也自然地消失。

阿巴之死使我们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人活着的时候本是自然的一部分,死了以后也复归尘土,如果真有灵魂,也应该是归于万物。作品通过主人公对灵魂的认知,舒缓了人类精神上的苦痛,使民众真正开始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生态关系。

二、与灾难握手言和

灾难是人类社会生活中存在的一种固有现象,将灾难融入文学作品,是作家对现实生活

的文学式反映,更是作家寄托人类命运之思的方式。现实灾难发生后,一个国家和社会为挽救自然灾害对人造成重大损伤会实施救灾行为,主要表现为物质救灾和身体救灾,“政府把活人管得很好,可是死人埋在土里就没人管了”,文学要做的就是精神救灾。

灾难发生后,心灵的创伤可能会绵延几年、几十年。云中村的央金是个漂亮的爱好跳舞的姑娘,在地震中失去了一条腿,包装公司为了博人眼球,让央金在摄像机面前演戏,通过播放云中村的断壁残垣来吸引观众,让央金在这种背景音乐之下舞蹈,央金却舞不起来了。电视演出是为了贩卖灾难获得利益,对于一个在地震中存活下来的姑娘,灾难岂是这样可以反复咀嚼的?经济利益的驱使,让人们看不到灾难对人造成的真正的心灵创伤,市场要的只是噱头。而央金病了后回到移民村,当听到乡亲们摇着身子深情歌唱时,她不自觉地又能够翩然起舞了,那是乡亲带给她心灵的力量,她能够在舞蹈中真实地表达自我了。精神的灾难只能用精神的力量来解救,而不是多少经济利益。

人们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无法用既有的思维去理解灾难,就心生怨恨、恐惧,“地为什么要这样,天为什么要这样?”人们怪山神不庇佑他们,“老天还要往云中村降下什么样的灾难?”

阿巴在地震发生时开始也是怪山神的,他想不通,人们每年像祖先一样去为山神阿吾塔毗祭祀,念祭文,供祭品,为什么山神没有阻止魔鬼摇晃身体,为什么在子民受难时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躲在阴云背后?可是随着在村中抚慰鬼魂日子的增加,随着地质专家进村对地质现象的说明,随着阿巴自己在山前山后的观察,他对大地有了自己的认识,他知道了云中村这块地就是山体在不断滑坡的过程中形成的,山体还在下滑,他对为母亲哭泣的仁钦说,“不要怪罪大地。大地上压了那么多东西,久了也想动下腿,伸个脚。唉,我们人天天在大地上鼓捣,从没想过大地受不受得了,大地稍动一下,我们就受不了了。大地没想害我们,只是想动动身子罢了。”阿巴不会用科学的道理来讲述地质运动,地表变化,可是他用朴素的认知解释了地震这种灾难,让人们用换位思考的角度来理解大地,理解灾难。如同作品扉页所说,“大地震动,只是构造地理,并非与人为敌。”科学会解释很多现象,可有些生硬,无法让人们的心完全接纳,阿巴的解释让人心生暖意。作者既没有把宗教神秘化,也没有把宗教用一种完全科学主义的方式去解释,而是让人在阿巴的一种对于生命的理解、对于生命的内在体验中感受到了温暖。

灾难文学的忧患意识、对灾难的敬畏和反思,是其价值所在,使人在精神层次进行自我救治。灾难文学使人们关注对受到创伤的心灵的抚慰,同时也提高了人们防灾救灾的意识。作品以阿巴对待灾难的态度,道出了灾难面前人该有的态度,体现了灾难文学对于人类社会的重要价值,显示出了灾难文学的社会文化功能。灾难是一个世界性问题,关乎全人类的命运,对待灾难的态度也反映了一个民族的精神特质。急功近利的态度或许会取得表面的成效,但是必然不是一种精神的救赎和归宿。只有人们真正对于灾难有了客观的认识,才能够化解仇怨、安抚心灵,在灾难中汲取力量,继续生活下去。

三、与传统平静告别

阿巴受过初中教育,当过发电员,在时代选择中做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因为他祖辈都是祭师出身。在地震后,人们对亡故的亲人有牵挂,阿巴承担了安抚亡灵的角色。整部作品就在阿巴对于过去的回忆、对亡魂的安抚和与外甥仁钦有关联的事件中不停切换。阿巴从移民村重返云中村后,他的记忆中就不停涌现逝去的村民,每个人家发生的事,他都一一回忆,这也是一种祭奠的方式,然后通过云丹上山为他送给养、仁钦上山看舅舅等与现实世界发生关联。仁钦代表了新一代大学生官员的形象,他了解当地情况,不怕麻烦,不官僚主义,一心做事。他既充满新生力量,又对舅舅所代表的传统有亲切之感,满怀理解之情。阿巴在云中村完成了对每户村民的回忆之后,也就完成了抚慰灵魂的任务,在对山神完成祭祀之后,也就完成了云中村人该尽的义务。云中村将要随着余震滑入江中,他在这个世上也就了无牵挂,他所代表的那个时代,那个传统也都将与现在告别。

地质专家组进村时,阿巴和大家一起去了村子后山,他看到了后山上的一道裂缝,那是一条切断村子与山连接的裂缝,深扎在地下的五六十米的树根都被裂缝扯断了,裂缝越往前走越宽,人们已经看到了云中村与山体崩裂的不可避免的事实。这个裂缝就像一个暗喻,它的表象是云中村从神山上剥离,实际暗指了人们与传统的分离。云中村的人们因为经常洗澡,身上已经没有了味道,久未见面的两个人也不再互相通过“告诉”来交流信息,人们改变了生活习惯,有很多人也不再信苯教而是转信佛教,云中村的人不像云中村人了。阿巴怀念云中村的一切,他不喜欢自来水的味道,不喜欢自己没有云中村的味道,所以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云中村。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云中村消失的现实,他也无法改变云中村人现在的样子,对他来讲,与云中村一起消失是最好的选择。

阿巴作为一个祭师,对死亡的认知,既没有走向神秘主义之路,也不是科学主义式的,而是与自然一体的一种内在体验。阿巴最后主动地选择与云中村一起消失,相比被动地接受地震带来的惨烈死亡,阿巴的死显得从容平静,他不愿离开云中村,他做了祭师该做的一切,他也看到了仁钦所代表的新生力量的蓬勃生长,他觉得自己最好的归宿就是云中村,帶着原谅的心,与传统一起消逝,他通过死亡实现了生命的意义。阿来说他在写作中脑海中一直响着的是《安魂曲》,那么多地震中伤亡的人们,灵魂需要被抚慰,新的生活需要被重建,对于阿巴之死所展示给我们的意义进行深入分析,能够让我们看到这部作品所呈现出来的现实意义和精神启示。

(泰山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参考文献:

[1]阿来:《云中记》,北京出版集团公司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年4月。

[2]王天兵:《20世纪80-90年代中国小说死亡叙事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4月。

[3]陈静:《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灾难文学研究》,湖北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6月。

[4]陈晓明:《阿来长篇小说〈云中记〉:文学的通透之境》,《文艺报》,2019年6月12日第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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