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说老鼠

陈茜

无论是传说老鼠趁着猫还没醒自己独个儿上天报名宫廷卫士，并且以站在牛头上的机智夺了第一，还是传说老鼠夜半活动，鼠咬天开，才有子时新天，还是鼠足足趾前四后五，奇偶同体，稀贵第一，老鼠都自豪开心地排在了中国传统的十二生肖榜第一名，每个鼠年，都是一个轮回的开始，都可以重新认识一下老鼠。

二三十年前，老鼠就在人们身边，很容易见到。你穿的衣服，它会抱着极大的兴致积极去试穿，偶尔还在衣服上设计出几个二三十年后流行的洞洞。你吃剩的食物，它都会不嫌弃地偷偷尝尝，有时觉得更适合你的胃口，就给你再留点渣渣，有时觉得更适合它的胃口，就毫不客气地全部吃完。你家里的柜子箱子所有装东西的容器，它都会不间歇地检查，咬咬柜子腿看是否还结实，啃啃箱子角看有没有缝隙，遇到没有盖的罐子瓶子筐子和缸，也会冒着掉下去出不来的风险进去探查一番，不过基本上都成功脱险，你只能看到容器周围沾着面粉或者油渍的小脚印。你在白天忙着工作家务，它老老实实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待着，并不干扰你，甚至你找都找不到它。

也会有那么几个可能是饿昏头或者闲到无聊赌胆大的，大白天里嗖一下从你眼前飞跑过去，你看到一个拖着细长尾巴，拳头大小的青灰色小动物。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你也只能干瞪眼，眼睁睁看着它从你面前溜走，一转眼就钻到柴堆或者墙角里不见了。当然如果这只老鼠不幸跑到了一片平坦宽阔的空地操场或者水泥地面的机关院子里，那就惊心动魄了。看到的人先是喊一声，啊！好大的老鼠哇！这一声绝不是朗诵的语调，是紧凑的，方言的，那个好字拖着腔，含着从胸腔发出的空气声，附近听到这喊声的人们跟着这喊声疾步走动起来，四下察看，四面八方的包抄，追赶，这里！这里！那儿！那儿！快快快！踩！踩！快踩住！跑了跑了！快拿扫帚！拦住拦住……包围圈越来越小，老鼠在人群中间，朝东边动一下，人群朝东紧张一下，朝西边走两步，人群朝西边挪一下，就有人不耐烦这样对峙，一个大跨步走到中间，听到“吱叽——”一声，就是踩住了，大家直起身，走近看看这只老鼠，论论大小胖瘦尺寸斤两，说说刚才躲闪逃避的机智灵敏，开个玩笑说让谁拿回家烧了吃一道好菜之类的话。

这样人鼠互动的场景很少，大多数时候，老鼠都是在人们晚上休息后，呼朋唤友地悄悄出来，除了把人们白天活动过的地方一一再巡视一遍，还会在自己专属的领空集结活动。

这领空就是顶棚。那个时代单位的住房都是一排好几间屋子，各个屋子里竹编的顶棚糊上报纸，顶棚上是通的，也就通连出一排好几间屋子大小的场地，老鼠是不下地了，可也就剩上天了。冬天深夜，睡得正香的时候，顶棚上突然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弱变强，就像一大队急行军路过，不只是吵醒人，直接是吓到人以为出了什么事。轰隆隆的脚步声跑到头顶的那一刻，觉得顶棚都要塌下来了的时候，又忽然远去，如此几趟，也不用睡了，就睁着眼睛听老鼠们冬夜集训。偶尔还听到单个“扑嗵”一声或“咚”的一声，好像哪个老鼠从屋梁上掉下来，不过也就接着听到“吱叽”一声，好像那只老鼠就地打滚翻身起来，扑扑腾腾接着又跑远了。以至于后来学到千军万马、万马奔腾这些词，我一点都不陌生。

老鼠多成这样的阵势是断不能容忍的。隔段时间，单位院子里就有人喊各家各户领苞谷。我还奇怪，怎么会发苞谷，还是一小包一小包的，后来大人低声说这是老鼠药，不能让老鼠知道，老鼠听见了就不吃了。一群家属们神神秘秘在办公室门口排队，搞得院子里笼罩着又紧张又严肃的氛围，我悄悄问我妈老鼠真能听懂人话吗？我妈说，那你还不好好学习，总不能你连老鼠都不如吧。我有些气愤，气愤我妈答非所问，也气愤这城里老鼠怎么这么聪明。

各家领了苞谷以后，顶棚上的轰隆声小了很多，应该是很多老鼠不能出勤了。再之后，大家就从院子，屋子各个角落里找出来一堆老鼠，最大的有八九寸，普遍也都是五寸左右，都是青灰色的背，可以看到背下棱棱的脊骨，灰白色的肚皮，长长的尾巴，肉红色的四个小爪子，尖尖的嘴巴，尖尖的小白牙，长长的胡须，小黑豆眼睛，小小的耳朵，耳朵里是肉色的。尺把长的大老鼠有半斤多重，皮毛颜色深灰，看着还是很吓人的，好像在头顶上狂妄奔跑的勇敢余威犹在。可是小老鼠看起来居然有点亲切，特别那些最小的，胆大的小孩子就拿在手里，通体透明，喊小伙伴说看到骨头看到什么，围在一起又害怕又新奇地观察来观察去说说笑笑热闹得不得了。这种奇怪的亲切感到我后来读到一些生物进化、人类起源类的书时才知道，是老鼠基因和人类基因超强的相似度引起的，比如同是哺乳动物，比如骨骼血液85%以上的相似度，以至于食品药品生物制品及生命科学等行业总是用小白鼠作替代研究。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拿着火钳从各个角落里找到老鼠，夹到一个地方，又内心恐惧又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该是少年时最好的自然生物课了。在很多年之后知道地球，知道环境科学，知道食物链，知道生态平衡时，会将自己恍然一下置身那时，看到一个少年面对小老鼠，凝视物种，平视生命，俯瞰自然的场景。

现在，老鼠变得五颜六色且又萌又可爱。迪士尼的米老鼠时髦洋气，大大的圆脑袋，大大的圆耳朵，翘鼻子，咧到腮边的开心大嘴巴。黑猫警长里的一只耳是家乡老鼠的印像;邋遢大王里的地下老鼠王国简直就是拍出了童年顶棚上的老鼠世界;舒克和贝塔两只小老鼠开办了航空公司战胜海盗，给多少少年心里种下了科技的理想;汤姆和杰瑞里没有恃强凌弱，只有以小胜大，你追我赶，你攻我躲，各种古灵精怪的琐事乐趣;精灵鼠小弟系列则上升到领养家庭成员之间的接纳与融合，幽默搞笑，温情流動，展示家庭、忠诚和友谊的真正含义，展示胆量和无畏的精神及勇气，实在是将老鼠形象升华了很多。

鼠年说鼠，机敏灵动起始，老鼠剪纸老鼠邮票，老鼠贴画老鼠屏保，可爱的老鼠足以让我们继续热爱这循环四季的暑与寒，贯穿生命的是与非，还有看不尽的春花冬雪，永不知倦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