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顿新居图》里的文人家风
2020-09-10程子
程子
这个夏秋之际,平江路边的苏州状元博物馆再次频繁得到人们的关注。其原因,一是作为苏州夜间经济“姑苏八点半”重要内容,江南小剧场剧目之一的苏州首部沉浸式喜剧将在这里演绎。二是由沈慧瑛编写、古吴轩出版社出版的《贵潘家族传奇》于近期推出,并且在不久前的江苏书展上获得了不俗反响。
潘世恩故居、太傅第、状元博物馆……这座藏着贵潘家族传奇与文人精神的私宅留下了太多名字,它亦是“百鸟之王凤来临”的凤池园,更是两幅《临顿新居图》里的养亲园。它的背后,有着姑苏文人的传世家风。
贤歌咏地凤池园
在潘世恩故居出现之前,这里就有一处知名的私宅。此处曾是顾汧的“凤池园”。顾汧,字伊在,号芝岩,清顺治三年(1646)出生于平江路雪糕桥附近,康熙癸丑科二甲第一名进士,担任礼部右侍郎、河南巡抚等职。康熙三十四年(1695),顾汧致仕返苏,在老宅附近的钮家巷内,扩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新园,题名为“凤池园”。
“凤池”这个名字,并非顾汧所创。园子所在的地方,就曾叫凤池,有“百鸟之王凤来临”之意,并且与周宣王有关。据《宋平江城考》引韩洽《重修张武安君庙碑》曰:“夷考凤池,始于周宣王时,有凤集于泰伯十六代孙吴武真家,故名。”唐宋时期即把钮家巷一带划为凤池乡。
据说,当时的凤池园中有赐书楼、洗心斋、撷香榭、岫云阁、抱朴轩、康洽亭、梅岭、曲溪等十景,占了钮家巷大半条巷子。顾汧在自己的诗文集《凤池园集》中吟咏园池“知是昔贤歌咏地,风流今日许追攀”,可见当时与文人好友们在这里的舒适惬意。
然而到了乾隆年间,顾汧的后代已经守不住这片园子,将它卖给了唐氏。唐氏又在之后将凤池园分开出售。最终,凤池园东部卖给了盐运使陈大业,中部卖给了王鸿翥药铺的王资敬,而西部则属于了状元潘世恩。
临顿新宅侍双亲
关于潘世恩为何会买下凤池元西部,民间还有这么一个传说,也成为了评书先生常说的故事。原先潘家老宅在苏州玄妙观西的海红坊。潘世恩高中状元后被皇帝召见。皇帝问他家居何处,潘世恩一时口误,说成了“苏州玄妙观东”。为了避“欺君之嫌”,他立马命家人火速购观东的宅院,于是凤池园西部就成了状元府第。
民间传说多为笑谈。从当时的不少细节中,就能看出当初潘世恩购买这座园子必定是经过认真挑选。比如,潘家购置的,是原来凤池园的西部。苏州文化学者、古建筑造园专家陈天趣指出,古时的宅第,多是东部为住宅,西部为花园。这既是大家保持的社会规范,即不在西部造楼遮挡邻居视线、阳光,也符合旧时人们对方位的考量。凤池园的西部,想必留下了最好的风景。
而在沈慧瑛的《贵潘家族传奇》中,也记载了一件事,更能推断出潘世恩是專门为父亲潘奕基选择的凤池园西部:“潘奕基曾经数次做同一个梦,就是梦到一幢别墅,坐落在花石水竹之间。当潘奕基看到潘世恩买下的凤池园时,老人家高兴坏了,‘恍若梦游’,说难道这是前定的?”
之后,潘世恩还对园子进行了修整。嘉庆辛未年(1811)十一月,潘奕基一支移居凤池园。住进潘家这座临顿新居的潘奕基还挥毫题壁:“ 地名銮驾巷,家有凤池园。皮陆昔所憩,羊求今与论。亭台诗世界,水木道根源。善闭无关楗,何如尘市喧。”
由此可见,凤池园是贵潘状元精心准备的养亲园。
新居图里风雅足
嘉庆十九年(1814)六月四日,潘世恩的母亲过世。他回到凤池园,一待就待了十三年。潘世恩的长子潘曾沂则任职于京中,并主持了《临顿新居图》双卷的绘制。
事实上,《临顿新居图》不止两卷。据文献记载,以潘家为题材的画卷,先后有张深的《临顿新居图》、王学浩的《临顿新居图》第二图,张崟的《临顿新居图》第三图。此外,张崟还绘有《临顿郊居唱和图》。但目前只有张深《临顿新居图》和张崟的《临顿新居图》收藏于苏州博物馆。
巧合的是,张深的《临顿新居图》和张崟的《临顿新居图》都是受潘曾沂邀请所绘。且张崟、张深还是父子。
张深的《临顿新居图》是临顿新居的第一张图。纵 28.8 厘米,横118 厘米。起手为庭院,有瓦屋数间。其中曲廊回绕,松林掩映,靠南主室一看便知是主人读书处,室内几案上书籍堆叠。庭院中有两层阁楼,帘帷轻卷。屋后曲水环绕,踏过板桥可至茅亭中,转过茅亭,靠南依水筑榭,曲径幽深;朝北的平台空旷,隔水绘有绿竹。卷尾落款“丹徒张深制”。
这张图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卷首有潘世恩同年英和题名并附诗一首,卷后更是题跋累累。依次为潘奕隽、潘世恩录其父潘奕基旧诗、潘奕隽、韩崇、祁寯藻、初彭龄、吴嵩梁、钱仪吉、陈同光、顾莼、韩崶、徐松、顾翰、卢南石、张祥河、黄钺、许乃普、田嵩年、戚人镜、朱臶等19人。题者或为家族成员、或为潘门友朋弟子,可见当时潘家的“社交圈”实力。
第一图作成不久,潘曾沂又请王学浩画了《临顿新居图》第二图、张崟画了《临顿新居图》第三图。在第三图中,临顿新居显得更加“紧凑”,画面有曲廊遮护、梅竹繁密,亭台楼阁出没隐现其中,布景中除了室内的琴书外,还有文士往来其中。这张画,卷首有潘奕隽题名,卷后同样题跋累累,依次为朱绶、吴云、屠倬、沈传佳、沈廷照、齐彦槐、张吉安、尤兴诗、陈文述、吴修、石韫玉、杨文荪、魏原、江沅、悟开、潘曾绶、 潘遵祁等 17 人,大多是吴中名流。
有意思的是,我们将《临顿新居图》与《临顿新居图》第三图并列观赏,会发现图中结构大为不同,景致与植物也有许多不相似之处。陈天趣认为,两幅画都符合清朝时期私家园林的特点,但明显前者加入了些想象,后者则更为严谨。的确,据考证,张深在作第一图时人在北京,多是通过陈述和遥想进行绘制。而画第三图时的张崟则是在曾沂归隐之后着手,应该是参照宅第的实景而作。
太傅第里传家风
尽管两幅画卷创作时间不同,风格不同,但室内的书卷与室外的竹子,却是共同的鲜明元素。
作为明清时期文人私宅园林的画像,两张《临顿新居图》里,室内陈设的物品中尤其强调书籍的存在。这也体现了潘家重视诗书的家风。沈慧瑛在书中记载,“奕世遵先志,承家裕令谟。诗书维正学,孝友式修儒”,是潘氏为其子孙取名所用的二十字。奕字辈为潘氏家族的发展打开了良好的局面,世字辈发扬光大,举业为先,诗书传家,将家族打造成江南名门望族,在苏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独领风骚。道光十七年(1837),潘世恩编辑了五世祖以来应试诸作《潘氏科名草》,作为家族纪念与激励后辈的学习教材。
而其子潘曾沂也留下了在凤池园中读书博古的形象,其《野竹山房间坐从宝铁斋借书》有记载:“青山作伴可招呼,方竹为邻德不孤。去岁续成销夏记,来僮能语供春壶。 老苏自是云斋侣,野陆疑为日观徒。接迹君家两高士,不知名可得闻无。” 十分符合《临顿新居图》第二图中出现的文士形象。
此外,潘氏除在清代吴门科甲首屈一指,在之后崛起的清末三大藏家顾、吴、潘里,古籍版本的收藏也位居首位。
《临顿新居图》双卷也皆有竹。历代文人钟情竹子,以竹子的特性喻为人的高尚品格。潘家也不例外。除了两幅画卷,也有与凤池园相关的诗词记载:“修竹吾故人,把玩不能已。褊性少谐合,憩息止有此。坐中那可少,既见心甚喜。渐久渐疏阔,相过不一倚。平生所拂拭,半以枯槁死。存者八九辈,蓬头瘦无比。气到滋生发,龙孙迸地起。听其自撑立,辛勤可怜子。秋来幸成竹,嫩叶光薿薿。老竹益奇瘦,相望空云水。落落吾寡情,清介不失尔。”
当然,在潘家的家风中,孝也是重要的一部分。沈慧瑛认为,潘家重孝道,嘉庆十五年潘世恩买下凤池园作为给父亲潘奕基养老之所。道光三年潘曾沂请友人张深绘了《临顿新居图》作为祖父潘奕基八十岁的寿礼,并请朝中大员、文化名流题跋。潘世恩的堂兄潘世璜三十多岁辞官回到苏州,侍奉父亲三十年,被世人称为大孝子,过世后入乡贤祠。潘世恩于嘉庆十九年母亲过世丁忧回苏,直至道光七年回京复职,他在苏州十三年,侍候父亲十余年,因此凤池园是名副其实的养亲园。而孝道是贵潘家族注重的家风家训,也是他们的立足之道。
民间有俗语“富不过三代”,但贵潘却因为家族重教的传统和优良的家风,使得家族传奇不断延续。这,就是临顿新居里最重要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