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或者梦想
2020-09-10胡岚
胡岚
荒木经惟曾说:最好的摄影就是寻找日常生活中的爱。从这个意义上说王新梅的小说也是寻找发现日常生活中的爱。王新梅的小说创作有清晰的辨识度。她尤其善于从日常生活的小处着手,由生活中的小人物、小事件,反映时代洪流对日常生活的裹挟,写出身在其中的我们不得不参与的当下。
王新梅笔下没有高大上的英雄人物,他们身上甚至没有耀眼的光环,却又是现实真实的存在。这是我阅读她的小说集《夏天》的感受。小说集里的故事,多集中于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世俗中来到灵魂中去。”从世俗到灵魂是深度也是高度,是作家有意识追求的艺术表现力。小说的虚构打破日常平衡,落在日常生活又关乎人类心灵,这就是文学的魅力所在。某种程度上如何消融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消除人与人之间的壁垒,如何面对潜滋暗长的虚妄情感,描摹都市人的生活状态。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她能捕捉到一些敏感、幽微的情绪,并将之写在小说里。写微妙的人物关系,也写男欢女爱。在她的小说集中,这一点尤为明显。诸如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张丹丽与李霞的亲密关系是如何破裂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尔雅和维安暧昧不清的情感;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关系,如意和吉祥冷漠的兄弟之情;底层人物之间的关系,金富贵和大肚子相互倾诉与信任的关系。
小说《精工织补》写共同生活多年的夫妻熟悉到麻木的感情。人到中年,女人面对时光流逝、青春不再的惶恐和“爱情一天天稀薄”的无措;对丈夫与女顾客之间可能存在暧昧关系的猜测,对丈夫患得患失的情感,都是身边熟悉的生活。故事的结局,昂贵的旗袍被儿子的颜料染色,最终落到儿子和女人身上响亮巴掌,是对现实生活的最大讽刺。
《燃烧》是王新梅最近的一个短篇小说,从中能够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但与之前的一些情感又有不同。《燃烧》写的是中年夫妻熟悉又陌生、麻木又寡淡的情感。小说写男主人公“他”与妻子沈虹之间的情感和生活日常。小说中有生活中每一个人的影子,既有普遍性又有典型性。王新梅抽丝剥茧般地游刃其中,在世俗之中,又在生活之上给我们呈现了一对夫妻间彼此漠然、理智、貌合神离又无法割舍的生活。王新梅写出了男女主人公在生活之外各自曲折暧昧的情感体验。仿佛一场春梦,梦醒了一切依旧。不同的只是生活潜流下不动声色的无奈。
男主人公“他”到了已过知命之年,又退居闲职。时间一空,人就生出些闲心思。难免作他想。开始怀旧,开始追忆年轻时的情怀。“他”开始回顾从前的文青时代,而这样的怀念在心底又荡出一些情愫,从而助长了对往昔一些暧昧情感的求索。先是与“六月的荷”在微博上互动,而后是互加微信,再后来天天光顾“六月的荷”的微博甚至微信。距离产生的浮想翩翩,产生的美,让“他”欣然神往,更加向往与她的交往。“他”把生活中的诸多不满意,转移到“六月的荷”身上。在家中与妻子沈虹,思维和想法常常不在一个频道上,常常是“他”的谈兴正浓,而沈虹却留恋在电视剧的热闹中,“他”说得热烈激动,她却呵欠连天。甚至在性生活上,沈虹也显得浮皮潦草,不在状态。王新梅写出的是中年夫妻之间平淡至极,寡淡无味的生活,既没有精神上共同的话题,在日常生活中也不在一个频道上的索然无趣的中年生活,情同鸡肋而又无力摆脱。毕竟已经不再年轻,现实的生活到底是不经折腾的。那么就相安无事,就各自精神出轨。王新梅在此写出的是当下都市部分家庭生活的缩影。故事读起来熟悉,是因为贴近生活,像很多家庭的日常。描写这样寻常的生活是难的,而王新梅却能抓住人物的本质,只是一点神思悠游,是对日常生活不满的视线转移,情感存在的既合理又真实。
小说通过男主人公对往昔生活的回顾,王新梅写出的是谁不曾年轻过,谁对美好情感不是一往情深,对既往挥之不去的一种怅然而又无奈的情绪,落在现实中又无法摆脱生活桎梏的一种情感。
一切畢竟只是想象,到底那些美好想象在现实面前丢盔弃甲。即便美得像清晨的露珠,还是经不起阳光的照耀。
“半个天空半个世界都红彤彤的,万物仿佛受到某种巨大的蛊惑,都沉浸在热烈和激情中。那云,那田野,那天空,让人心醉神迷,他第一次真真切切产生了活着真好的感动。他想带荷去看。”小说描写“他”内心细微的体验,想要与“六月的荷”共同去看夕阳,想要达到身心同频共振的和谐和美好。这些都是基于在妻子沈虹的失望之后的现实转移。是“他”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是“他”在这份想象的情感面前唯美又单纯的臆想。小说的题目叫“燃烧”。未尝不是隐喻了“他”一种内心隐秘的激情和燃烧于心底的狂热欲望,一种激情唯美的想象,甚至可以说是单相思。惟其如此“他”的梦才会如此快地碎在现实面前。“她整个人看上去像霜打后的植物枯槁憔悴。”“他觉得心脏像被别人撞击了,差点喘不过气来。”“他收回了好奇心,张张慌慌地向书房走去。好像书房里有件急事等着他快去做。”就这样,原先在微信上看到的如诗如画的美丽女子,被生活的现实击得粉碎,梦碎了,如同杯子破碎的声音,他已顾不上太多,急急地赶去书房好像那里才能佑护一个中年男人破碎的梦。王新梅的高明之处更在于,妻子沈虹漫不经心的眼神,彼此心照不宣,一场暧昧的情感以男主人公的黯然神伤,结束了。一场风暴过去,生活还要继续。
“唯独文学,特别是小说必须完全独创,不仅要不同于别人,还要不同于自己,这是小说独有的难度。”①同时也是对小说创作者提出的要求,王新梅在小说创作上日臻成熟。期待她在未来涉及更多的题材,有更宽广的视野,尝试更多的改变,有所超越和突破。
如果说王新梅的《燃燃》道出的是一种中年夫妻别样情感,暧昧的爱或精神上追寻之爱,那么到纪天舒的《远方的表姑》,则是书写青春对梦想对憧憬的追求。两人的故事,仿佛我们人生的两端,青年的梦,是人生之开端,是激情,是朝阳,值得我们去追求,去拼搏。而人到中年的梦,则是几近虚无的一声轻叹。
《远方的表姑》是纪天舒的小说处女作。作者纪天舒是王新梅的女儿,1999年出生。虽然是纪天舒的处女作,却给人惊艳之感。小说以第三者姚晔全知的视角打量着自己的家庭,表姑是他们家餐桌上的话题。表姑在父母和家人眼中是不安分,是另类。已近中年却对生活做出在常人眼里不安分的举动。
表姑有稳定的工作,原本可以过着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朝夕有着落的安稳生活。但表姑却不满足当下的生活,为了梦想她不惜辞职出国,砸掉了在众人眼中安逸稳定的铁饭碗,哪怕是去给人遛狗也好过守着国企一潭死水的生活。她去学摄影,办摄影展让自己的梦想有依托。从表姑之前种种的率性而为,到后来回国办摄影展。从一开始被家人质疑、指责到被父亲、被家人的接受过程。纪天舒在他人的叙述里丰满了表姑这个人物,打开了叙事空间,让故事变得曲折,在曲折的故事中,隐晦地透露出姚晔对梦想的迟疑、忧虑。
纪天舒在小说中巧妙地嵌入皮卡丘这一玩偶,颇具匠心,让简单的故事变得曲折起伏。公园花展门口被父母忽视的巨大的皮卡丘玩偶,却被小朋友们热爱和包围。表面看父母忽略的是玩偶,实际上他们忽略的是童心,是一片烂漫的春色。而这童心曾是我们每个人头顶上的天空。在父母那里,他们的童心早已随着时间远去,蒙上了尘垢,他们不察不觉,这无疑是成人世界的悲伤。整个小说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淡淡忧伤,像少年不知愁滋味。
小说的结尾,她又巧妙地写表姑送给姚晔的礼物是一个旧玩偶,是一只黄色的皮卡丘。“因为时间,这只皮卡丘看起来有点发灰,可姚晔觉得这是一个全新的,与众不同的礼物。”小说戛然而止,留下故事让人回味。表姑之所以一直不离不弃地对童年的梦想执着地追求,是因为她一直保有一颗童心,这童心是照亮她人生的光,让她积极地走在追求梦想的路上,奋斗不止。《远方的表姑》虽是她的是第一个短篇小说,但她起点之高,对语言驾驭之娴熟令人刮目相看。虽是如此,小说难免有不足,故事的处理还是显得有些简单。让表姑出国学摄影,缺乏足够的细节支撑,是文本的不足之处。毕竟是年轻作者的第一篇小说,已经殊为难得。假以时日,期待纪天舒在小说创作上的无限可能。
有女如此,王新梅是幸福的、欣慰的。女儿有成绩比自己取得成绩还开心,天下母亲的心都一样。
责任编辑 胡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