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速的影像:数字影像的时间升级与意义表述
2020-09-10黄媛媛
摘要:本文通过分析延时摄影、快速播放、碎切剪辑3种典型的加速影像形态,探讨加速的影像具有的独特表达语汇、生成的奇幻的心理展现图式以及影像对社会进程的深度映射关系。
关键词:加速;时间;延时摄影;快速播放;碎切剪辑
中图分类号:J40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0)24-0049-02
德国社会学家罗萨曾在著作中将现代化的经历认定为加速的经历;法国哲学家维希留也曾撰文指出,每一次技术革命在本质上都可以看作是一次“竞速革命”;英国著名学者汤林森又进一步提出,“处于不同的科技语境下,人类社会就会体现出不同的‘速度文化’,鲍曼所提出的‘液态现代性’在某种程度上就可以认为是社会时间变化的产物”[1]。在当下的数字社会中,人们对时间最突出的印象也是加速。在这个加速的时代进程中,充当极其重要角色的无疑是数字技术。在影视创作领域,数字技术不断重塑影像,当然也极大地改观了影像的时间性。我们可以认为,数字技术塑成的加速影像,是具有当今时代特点的时间性影像的主流形态。本文以3种具有代表性的快速影像语言为切入点,探讨影像加速的表达方式,并深入分析加速之后影像的意义指向。
一、延时摄影输出的速度奇观
“延时摄影”从表现效果上看属于一种快速播放形式,能够将植物枯荣、日升月落、冬去春来、沧海变桑田等漫长的时间流程浓缩于瞬间,形成“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的影像奇观。延时摄影的基本原理是用一种较低的帧率拍摄常规运转的事物或景观,再用正常或者更快的帧率播放这段视频。拍摄时往往需要在固定机位上,长时间记录一段大景别的运动影像,然后在后期制作中通过调整播放速度,将广阔、丰盈的运动形象于“一瞬间”奔涌而出。如今,数码相机、手机以及其他移动设备中都普遍增设了延时摄影功能,这种奇观时间的效果已经进入人们日常的视觉经验中。
延时摄影对时间的压缩效果,即表现了人们对速度的热情拥抱,又表达了人们对驾驭自然世界的渴望。速度带来的更大快感是体验超越,人们的躯体在地面上行走,但精神却在技术的平台上挣脱肉身,跃跃欲试地探进未知,想象着超越带来的种种可能性。延时影像正是一种满足人们此种诉求的媒介,人们在延时影像中几秒钟即可目睹一朵花从含苞待放到怒放盛开再到枝叶枯萎的全过程,觉察到的不仅仅是一种生命的历程,还能体会到花朵在生长过程中摸索、突围、挣扎等种种“人化”的神情和姿态。延时的影像压缩改写了客观存在的真实过程,一种“人为”的速度莅临影像中,必将生成一种“人化”的轨迹和情感,自然景物的运动就这样被统一到一种“人化”的自然之中。也就是说,人们用技术去创造性地生成影像中的自然,隐含了用技术将客观世界纳入人文世界的宏愿。在这个加速影像的过程中,人们体验的正是僭越的快感。
延时摄影中除了奇观化的“动感”外,一定还伴随着某种静置的物象。例如,岿然不动的山峦之上云影变幻莫测、光影的明暗推移映射在静默的宫墙上等等。这种静置的参照物的存在,似乎充当了加速景观的旁观者和收纳者。如果将涌动的云团和飞奔的人群看作是影像对自然时间的改写,那么,趋于静态的参照物更类似于一个超然于“时间”之外的主体。因为对时间的加速可以认为是一种“量”的改变,从本质上说,它并没有颠覆时间的走向,而将时间截流以静置的外观矗立在一段运动中,却是一种对时间更彻底的重构,或者说反叛。能够挣脱时间的主体在客观世界中无法存在,那么影像中表达的“静止”更多体现的也应该是那些难以在理性世界中运转的主观期许,或者是永生,或者是坐观万物的上帝视点。
因此,延时摄影中的高速运动和静置参照,都意味着存在一个凌驾于自然之上的超视点,这个超视点中收容了所有人们重构日常生活的理想目光。
二、快速播放组织的复合速度
快速播放是默片时代就存在的一种影像方式,如今这种比较机械的默片加速画面表现很少直接应用于影视片段,但在网络观看中,它却经常以“倍速”选择的方式存在于腾讯、爱奇艺等播放平台中,成为受众表达主导性的重要途径。本文探究的快速播放则侧重于创作语言上的更新,即快速播放组织的复合速度。它主要是指将一段运动影像的前半部分加快,后半部分运动速率恢复正常,或者是前半部分正常,后半部分加快等更常见的带有速度复合性的影像。
只对速度进行局部提升,是一种颇具意味的变速影像。在物体的运动中,只要运动速度发生改变,运动的内部结构就会随之发生变化。阿恩海姆认为,当一种运动“拥有自己的作用点、方向和强度,它就合乎物理学家们对‘力’所下的定义”[2],影像中的运动就带有这样一种推动画面内对象产生位移的“力”。按照心理学实验中被论证的情绪感受,当运动影像被快速播放时,运动的“力”的推动就更加剧烈,观众观看时会跟随着产生一种紧张情绪,当快速影像转换为正常速率时,观众积攒的紧张情绪将得以缓释,并舒散开来。就在这速度的一张一弛、情绪的一收一放中,运动影像获得了一种独特的装饰感,甚至具有一种言尽意长的余韵。这种对快速影像的操作也使人们对运动的理解力和掌控力进入一个新的层级,人们可以不再遵从运动的客观流程受限制、依附性地表达情绪,而是通过对运动的变形和重塑更加主动地表述心灵。因此,这里对加速影像表达的根本驱动力,同样在于创作主体意识的彰显。
然而,不得不思考的是,速度杂拌型影像并不能够算作对客观现实的彻底超越。因为运动的一部分进程的播放速度经过惬意的加速之后,或者立即回归了正常速度,或者仅在整个运动中以一种装饰性的方式点缀其中,也就是说,影像中的运动最终都要回归现实生活的质感。不论加速的过程如何放浪形骸,不论快放的运动如何畅快地书写人们对僭越速度的想象,影像落点的回归自然世界却恰恰证明了人们对客观世界想象的限度。或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复合的快速影像是以速度异构的方式展示人类力量的存在,但最终的结局依然是自然秩序回归,日常生活永垂不朽。这种“不朽”暴露出的是人们对时间的编排还不具备完全的征服力,或者说人们积极地参与思考、参与重建,但最终是为了争取获得另一种现实的合理性。对时间的想象并没有完全成全主體,它在更大程度上成全了更宏大的自然秩序。
三、碎切影像揭示的社会逻辑
如果说延时摄影和快速播放中的加速都具备一定的连贯性,那么碎切影像的最大特点就是用动荡、断裂的快速切换表达对速度的干预。碎切在语素和语法上的调适也生成了语义上新的阐释空间。
在当下的加速影像创作中,碎切是一种更加普遍存在的格式。快速转换带来了高速率,而连珠炮式的片段集锦同样也导致了完整过程的瓦解。瓦解则指向了一种后现代风格,参照后现代艺术的动机是通过毁灭去开拓无限,那么碎片频闪的动力也来自“激发自我的无穷发展精神,以破碎的艺术去对抗破碎的世界”[3]。碎片虽然只能充当信息的颗粒,但它的深层语义是通过挤压时间的方式完成对生命的戏仿。戏仿旨在实现对客观实在更加彻底的占有和颠覆,以碎切为代表的后现代风格影像也是在用颠覆性的语言表达颠覆性的世界,铸成“表”与“里”的和谐。正如彭锋教授的总结,“后现代美学解构的只是浅层美,通过对浅层美的解构,彰显深层美的特征”[4]。
然而,更多的碎切影像迫不及待地褪下完整的厚度,是为了挤进在当下速度崇拜的浪潮,滑向消费时代的漩涡。每一次画面的转换都导致了空间的变换,琳琅满目的空间展演是速度的直接反映,也是商品社会重要的符号特征。因此,碎切在广告以及表达商业气息的片段中使用最多。琐碎的画面不厌其烦地罗列在一起制造美学上的眩晕,延缓了情节的流动,“时间的连续性转变为空间上的并列,从横向切断了与其他符号的联系,从纵向排除了对深层意义的追问”[5]。爆炸性的镜头组合中迸射出的信息流导致了符号价值和媒介景观的激增,此时填充进来的就是一种消费逻辑,影像中透射出来的消费欲望便成为受众判断信息新的尺度和动机。这种精神结构中的改变,将再度映射到影像的构成方式中,如此种种,恶性循环。人的主体性建立在了占有和消费上,本质上是建立在外物之上,时间的绵延性被解构之后,拼贴和杂糅成为影像中的秩序,本质上书写的却是一个没有中心的自我。
四、结语
法国哲学家贝尔纳·斯蒂格勒曾在其著名的“技术与时间”系列著作中总结,当现实时间被量化为小时、分乃至秒钟时,时间就成为禁锢主体的围栏。综合以上分析的延时摄影、快放影像、碎切剪辑3种影像形态,人们在加速的影像中寄托的都是挣脱客观时间禁锢的热切渴望。正如贝尔纳·斯蒂格勒论述的那样,最初是人类依照天体的运行建立了地球计时,直至当下人类本身也成为参与宇宙秩序建设的天体。高速发展的数字技术为影像对现实的突围提供了助力,在它创造的情境中,人们比以前任何时刻都更加接近非实在、加速的影像,表达了人们以主观心理为参照系建立的想象性时间景观,这是一个叛逆的举动,也是对人类内心现实的忠诚。然而遗憾的是,目前影像的加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的,最终影像还要回归到客观时间轨迹中,正如人们在现实世界中难以改变时间的流程一样。因此,我们殷切希望数字技术赋能的现代影像不但能够承载人类的梦想,还能够让人们带着梦想更加主动地改造现实,升级世界。
参考文献:
[1] 王海燕.加速的新闻:数字化环境下新闻工作的时间性变化及影响[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9(10):38.
[2] [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朱疆源,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88.
[3]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367.
[4] 彭锋.回归——当代美学的11个问题[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22-23.
[5] 李世涛.重构时空的政治维度——詹姆逊后现代美学中的时空理论[J].甘肃社会科学,2007(02):147.
作者简介:黄媛媛(1981—),女,山东威海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奇观影像、影视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