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将至
2020-09-10井上靖
井上靖
过了年,把贺年片整理完毕,就会有春天即将来临的那种望春的心情。
翻开年历,方知小寒是1月6日,1月21日为大寒。一年中,这时期的寒气最为凛冽。当然,有时也有遍洒新春的阳光,却不会持久,灰色天空即刻就会回来,寒气也相随而至。严冬季节寒气袭人,理所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等待春天的心情,是任何人都会产生的。生活在全被寒流覆盖着的日本列岛的所有人,不管是在有雪抑或是无雪的地方,只要新年一过,都会感到春日的临近,开始等待春天。
我喜爱这种等待春天的心境。住在东京的我也能捕捉到一点春天的讯息。今晨,走到庭院中去,只见一棵红梅和另一棵白梅的枝上长满牙签尖端般小而硬的蓓蕾。
我幼年时期是在伊豆半岛的山村度过的,家乡的庭院多梅树,初春季节齐放白英。没有樱树,也没有桃树,只种了一片小小的梅林。也许是幼年时代熟悉梅树的缘故,直到现在,依然喜爱梅花。梅花对于我而言是一种特殊的花。
如今,故乡院里的梅树少了,而且年老了,已经看不到幼年时代那种纯白的花朵。昔日的白花如今略带黄色,并不像《万叶集》和歌中吟咏的酷似雪花那样洁白了。“今朝春雪降,洁白似云霞;梅傲严冬尽,竞相绽白花”,“犹如观白雪,缓缓降天涯;朵朵频飞落,不知是何花”。读了这类和歌,那种纯白的沁人心脾的白梅立刻就会浮现于眼帘。
故里家中的梅树都已枯老,但东京书斋旁的唯一的一株白梅却尚年轻,因而花是纯白的。
我喜爱这种在几乎无花的严冬季节等待春天的心情。每日清晨,坐在前廊的藤椅上,总是发觉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致之中。眼下还是颗颗坚硬的小蓓蕾却在一点点长大,直到那繁枝上凛然绽满白花。这种等待春天的情致始终孕育在心的深处。
然而,在等待春天的一、二、三月期間,自然运行却是非常复杂微妙的春天决不是顺顺当当地走向前来的。
新春一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一直要持续到二月四日的立春时分。当然,这不过是历书上的事,实际上也并不如此规规矩矩的。有时等到二月立春之后,才真正冷上一阵子。不,与其说冷上一阵子,毋宁说这种情形居多。但是,尽管只是历书上写着,立春这个词也蕴含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明朗性。过年了,春天就近了;春天近了,等待春天到来的心便活跃起来。历书上的立春使人满怀一种期待:这回春天可真的要来了!
实际上,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寒冬依然漫长。然而,千真万确,春天正在一步步走近,只是很难看到它会加快步子罢了。这种春日来临的步调看似不准确,实际上却准确得出乎人的意料。
人们都把立春后的寒冷称为余寒,实际上远远不是称为余寒的一般寒冷。这时候会降雪,一年中最冷的寒气也会袭来。然而,即便是这种寒气,等到三月,便会一点一点地减轻。不过,即便进了三月,春天依然没有露面。只是弄好了阳光、天色和树木的姿容,会在不觉间给人以春的感觉,余寒也会变成名符其实的春寒。与此同时,连那些从天上降下的东西,那种降落的样子也会多少发生些变化。那就是“春雪”“淡雪”和“春霰”。总之,春寒会千方百计地改变态度,时而露出面孔来,时而又把身子缩了回去。
有一次,寒流袭击了日本列岛的中部,正是三月十三日奈良举行汲水活动的当口,我在东京的家,三月初开始着花的白梅到了盛开的时候。当我望见白梅盛开,我的眼前浮现出奈良古寺殿堂里松枝火炬照亮黑暗的情景。看来,也许并非照亮了黑暗,而是照亮了寒流。
白梅在汲水时节盛开,红梅却只乍开三分。白梅在三月末凋零殆尽,红梅却进了四月。在白梅开始凋落的时分,杏花和李花就开始着花,好不容易春天才正式来到人间。
与杏、李大致同时,桃树也开始着花。杏树的花期较短,刚刚看到开了花,一夜春风就会吹得落英缤纷,或是因小鸟光临,那些树一刹时变成光秃秃的。李花虽不像杏花那样来去匆匆,但也是短命的。比较起来,依然是桃花的生命力最强,一直开到樱花换班的时节。
今年恐怕也与往年相似,一、二、三月之间,寒流会在日本列岛来来往往,梅树的蓓蕾就在这中间一点点长大吧。日本的大自然在为春天准备着家当,既十分复杂,又朝三暮四,但是总的来看,恐怕也还是呈现着一种严格地遵循既定规律的动向。梅、杏、李、桃、樱,都在等待时机,准时到春天的舞台上来。
(文章有删改)
【读后思考】
1.作者选择了哪些变化的事物或现象,将“望春”之心描写得细腻而又丰富?
2.试赏析结尾中的一个句子:日本的大自然在为春天准备着家当,既十分复杂,又朝三暮四。
3.有人评价井上靖的散文“有感染力的余味”,请以文中“梅树的蓓蕾”这一形象为例,谈谈你的阅读感受。